“妻主,真的不用我跟着去嗎?”
沐千澈看着準備離開書房的莫黛,第二次確認道。
“不用,有丸牛就夠了。”
莫黛背上背了個黑色的包袱,而丸牛就在那包袱裡頭,只露出一雙眼和一隻豬鼻子,無比得瑟地哼唧着:說得對,有老子就夠了!你這是要去找男人,帶着其他男人想必諸多不便,想做點什麼也放不開手腳……
莫黛眼皮一跳,擡手拍在丸牛腦門上:閉嘴!
沐千澈還是有些不放心,眼瞅着莫黛踏出房門,欲言又止,他知她找人心切,可剛纔見她幾乎摸遍了整座宅子的植物後那種疲憊的模樣,他甚是心疼,但也不好多說反駁的話。
大街上,行人紛紛將視線瞄向一名身穿淡青長衫的女子,但見她從街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將街道兩旁的樹木統統摸了一遍,每摸一棵樹都會閉目停頓一會兒,好似在想什麼事情。等到這條街上的樹摸完了,又拐過去開始摸另一條街道上的樹。
一個時辰後,莫黛累癱在最後一條街的最後一課小樹旁,丸牛趴在她的背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女人,你打聽到什麼了嗎?
莫黛搖搖頭,她從那些樹上得到的靈識無非就是哪隻母狗曾在這裡撒過尿,哪隻鳥兒曾在枝頭求偶叫,哪些小販曾在旁邊擺過攤,哪些行人勾肩搭背從樹下過。
大量無用的信息,讓她腦子發暈,但又不想就此放棄,總覺得下一棵樹或許就有線索也說不準。
丸牛有些不耐煩了:再走下去可就是湖泊了,那裡好似沒有樹了,石墨那男人早就不在鹿嶺鎮了,你現下只是在白費力氣!
莫黛站起身,轉而朝那片湖泊走去,丸牛見了不禁動了動它的前蹄,緊張道:喂,你打算做什麼?
莫黛:到水邊轉轉,上回有個老叟給我卜卦,說石墨住在水邊。
丸牛:這你也信?
莫黛:我不太信,是以並沒有挨個水邊去找。
丸牛:你沒找是對的,那男人想走就讓他走好了!
莫黛沒有接丸牛的話,她曉得它對石墨沒有好感,指望它說好話那是不可能的。當初石墨離開時,她沒有立時奔出去找他,一來是她尚有一家老小要顧着,二來是她其實一直存着僥倖心理,希望石墨能夠自己回家,就像丸牛一樣。今日若非想起自己可以利用植物的靈識來尋找線索,或許她還是會繼續等着。
不過,在自己摸遍了各條街道的樹木而一點有用的信息也沒有獲得之後,她覺得沮喪不甘心怨念深重胸口發堵,直想找處地方發泄一下。還好自己出來了,不然留在家裡也只會將自己的負面情緒帶給全家人,讓全家人跟着她一起不開心。
莫黛來到湖邊,日光下,碧波粼粼,視野清晰,只在極遠之處才顯出一線煙波嫋嫋來。
莫黛瞄了一下離自己尚有幾十丈遠的一帶村落,身周無人,靜得很,於是她對丸牛說:我想大吼幾聲。
丸牛翻了翻白眼:你吼吧,老子將耳朵堵上!
於是莫黛便吼了:“石墨你這個混蛋,有種你一輩子都不要回來!”莫黛接連吼了好幾遍後停了下來。
丸牛問:爲何不吼了?
莫黛嘆了口氣:沒有回聲,總感覺效果不夠好。
丸牛第一回覺得無語了。
莫黛:走,問問附近一帶人家有沒有船隻可以出租,後日帶全家出來划船,在船上烤肉。
丸牛一聽來了精神:這纔對嘛,爲一個男人傷神煩惱不值得!
莫黛敲響臨湖第一家的院門,不多久,門被人從裡頭拉開,一年近五十的老婦探出頭來:“姑娘,有事?”同時眼神犀利地將莫黛從頭至腳打量了一遍。
莫黛隨即抱拳道:“老婆婆,請問這一帶可有船隻出租?”
老婦一聽莫黛是來租船的,眼神愈發犀利起來:“姑娘只是來租船的?”
莫黛一怔,這老婦問得蹊蹺,於是笑道:“對,只租船。”
老婦忽然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隨即出門來,手指着西邊第五家說道:“姑娘若是租船便到那家去租吧,那家的船隻大些也好些。”說完,沒容莫黛道謝,便轉身回院,大門隨即關閉。
莫黛訕訕地收回抱拳的手,而趴在她肩頭的丸牛則哼唧道:這老婆子有些古怪!
莫黛表示認同,她也覺得這老婦有些古怪,搖搖頭,朝第五戶人家走去。
被莫黛和丸牛認定爲古怪的老婦進了院子,在主屋的東廂房門前站定,恭敬地說道:“公子,您午時想吃什麼?”
房內之人慵懶出聲:“藕粉!”
“可小的不會做!”
房內人想發火,到底還是忍了:“隨便!”說着又道,“剛纔我接連打噴嚏,可能是受了寒氣,幫我煮一碗薑湯來!”
“是!”老婦應聲,轉身朝竈房走去。
房內,一身黑袍的男子背靠着褥子半臥在牀榻上,一邊揉着鼻子,一邊看着手裡的書冊。很顯然,他看不進去,久久都未曾翻頁,於是放下書冊,坐起身下牀穿鞋,走出房外。這一個月他都深居簡出,沒有美食,美酒亦覺淡淡,整日裡心神不寧,心浮氣躁,他想他快忍到極限了。
想那被放逐的三年裡他過得恣意瀟灑,便是淪落進官配場也只是坦然認命而已,哪像現下這般,僅僅一月他便無法忍受。
男子重又躺到院內的躺椅上,不多會兒便又站起身,一邊罵着“臭女人”,一邊朝後院的茅房走去。
莫黛租好了船隻往回走,經過那老婦的院門時下意識地停住,想想又繼續朝前走,可走着走着再次停下來。
丸牛的肚子餓了,催促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黛蹙着眉:心裡不安,不行,我還是得向那老婆婆道聲謝!
丸牛不屑地抽着鼻子:快些,老子餓了!
男子從後院走回來,忽聽敲門聲響起,男子掃了一眼院門,不甚在意,因爲會有老婦過去開門,果然,不多會兒,老婦便從竈房內走出來去開門,而男子則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老婦拉開門,見又是莫黛,便問:“姑娘還有何事?”
莫黛笑道:“我剛纔已租下船隻,特來向老婆婆您道謝!”
老婦一聽,神色緩和,正欲答話,忽被身後旋來的一陣黑色狂風吹向一旁,再一定睛便見公子身形如山,因撲空而險些摔趴在地上。老婦疑惑,公子那架勢是想朝剛纔那位姑娘的身上撲吧,再瞧向那姑娘,人家穩穩地避在門旁,全身戒備地望着公子。
“死女人,你躲什麼?”石墨一臉怒容地瞪向莫黛。
莫黛淡淡地掃了眼前的男子一眼,而後像不認識他一般問向老婦:“老婆婆,這位公子是不是這裡,”莫黛指了指腦子的部位,“有問題?”
老婦的嘴角當即抽了抽,雖然有些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總覺得自己今日終於能夠送走一尊大神了,於是笑着回道:“姑娘誤會了,公子正常得很,只是這一月來,因爲日思夜想着一位名叫莫黛的女子,而變得寢食難安,脾氣暴躁,動輒就給小的出難題而已!”
聞言,莫黛的嘴角抽了抽,而石墨則是凶神惡煞地瞪着老婦:“你這老婆子瞎說八道什麼?”
豈料那老婦事到如今卻硬氣起來,根本不怕他,徑自回房,不多會兒便收拾好一個包袱遞給莫黛:“姑娘,趕緊將公子領走吧,日後緊緊看在眼前,莫要再放出來了!”
莫黛接着那包袱,眼睜睜地看着老婦將院門“咣噹”一聲關上。
丸牛在莫黛肩頭幸災樂禍地哼唧道:瞧瞧,石墨這男人多麼地招人怨哪!
莫黛拎着那輕飄飄的包袱,再轉臉看向眼前明顯清減了一圈的高大男人,心裡氣他又憐惜他:“玩夠了?”
石墨原本還氣勢挺足的,這會兒卻像做錯事的孩子般耷拉着眼皮,一臉的小心翼翼:“夠了。”
“以後還玩不?”
“不玩了。”
莫黛走過去牽起他的手:“跟我回家!”
回去的路上,石墨心裡甚是高興,她終於還是過來找他了,忍不住便用手指撓撓她的掌心,然後再偷偷看着她白皙的臉頰染上一抹紅暈,在那抹紅暈淡去時,他便再次用手指撓撓她掌心,樂此不疲。
莫黛猛地停住腳步,板着臉孔瞪向他:“石墨,你到底想怎樣?”
石墨立時別開臉看向別處,一副他什麼也沒做的無賴表情。莫黛拿他沒辦法,索性不再牽他的手,自顧自朝前走。
石墨有些後悔了,大步追上去,瞅瞅四下裡無人,一把將莫黛緊緊摟抱在懷內,在她耳畔說道:“莫黛,你可知我一直在想你!”
“既然想我爲何不回家?當初又爲何要離家出走?”莫黛任他摟着,但心裡的氣卻未消。
石墨久久不回答,半天才難爲情道:“我怕……怕你不喜我,怕你是爲了責任而娶我!我原想在你身邊呆着便好,可我見你與你的那些相公和和美美的,我羨慕嫉妒得發狂,於是不惜鋌而走險也要得到你。可那樣半強迫的得到我怕你會記恨我,我若是不在意你也就罷了,但我在意,若是被你記恨,我會生不如死!本想着就此離開你我會好過些,但我錯了,見不到你的日子簡直就是煎熬!”
莫黛本就曉得石墨不同於這裡的男子,他敢說敢爲,這些情話聽得她面紅耳赤。
“於是我開始期盼着你來找我,其實只是想要一個再回去的藉口。你居然真的來找我了,你真的來了,這說明你心裡也是有我的,對不對?”石墨說着,見她的耳朵紅似朝霞,甚是好看,他心內一動,本能地就張開嘴去咬。
莫黛不由地一抖,跟着便掙脫開他,羞惱地瞪着他:“石墨!”殊不知,她此刻臉紅若盛開的薔薇花,那瞪眼也極具嫵媚風情,根本就起不到一絲一毫的威懾力。
石墨看呆了,不要臉地湊到她耳畔說了一句:“莫黛,你這是在引誘我嗎?若非現下是在外面,我真想……”
“閉嘴!”莫黛繼續朝前走,走着走着見石墨仍然站在原地,於是停下來轉臉皺眉道,“你到底想怎樣?”
“我頭暈,你揹我。”石墨虛弱地說道。
莫黛以爲他又在說笑,剛想說句狠話,那男人的身形真的晃了晃,然後下一秒暈倒在地。
趙英姿不知穹清和瓷釉是怎麼出了萬嫣的府邸的,但她斷定他們沒有離開鹿嶺鎮。穹清不會去人多的地方,他們有可能是住在哪間客棧內。於是趙英姿、烈、管軒以及小安便將鹿嶺鎮大大小小的客棧都盤查了一遍,卻一無所獲。
查到最後一間“順風客棧”時,仍然未見那主僕二人的身影,趙英姿有些崩潰了,這二人不會功夫,短短几個時辰跑不了多遠,難道是被歹人劫去了?穹清那麼美,嘖,不會被惡女霸王硬上弓吧!趙英姿想想就後怕。
“主子,發現了這個。”烈右手拿着一隻客棧內的普通茶碗來到趙英姿的面前。
趙英姿拿着那茶碗看了看,碗底有一層淺褐色的痕跡,她將茶碗放至鼻間嗅了嗅:“這應該是小黛黛做的可可奶茶吧!”
“還有這個。”烈將左手裡捏着的東西放到趙英姿掌心。
趙英姿眯着眼瞅了瞅:“麪包渣?”
他們果然在這裡呆過!但問題是,他們現下到底在哪裡?
順風客棧外的一條僻靜小巷子內,瓷釉揹着一個大包袱,攙扶着不停喘氣的穹清,心疼地不停抹眼淚。
“公子,夠了,你把我扔下吧,你自己去到莫姑娘那裡!”
“我的眼睛看不到,只能靠你指路,而且,說不準萬嫣此時正帶着官兵守在她那裡,去了只能是自投羅網。”穹清說話時有氣無力,但這絲毫不影響他聲音的清貴質感,依然那麼悅耳好聽。
“可是公子,你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住的!”
“無礙,我尚能堅持。”
“公子,之前我從客棧二樓的房間內見到前方一帶人家臨湖,不如我們去到那裡?”
“也好。”
穹清握着瓷釉的手指忽然變得透明,緊接着兩人極其身上揹着的包袱同時消失不見。
東廂房內,石墨半躺在牀榻上,背靠着褥子,一臉享受地張嘴吃下莫黛用瓷勺舀起的甜粥。
一碗吃完,石墨還要吃,不過莫黛卻不樂意餵了,直接將碗端到他手裡:“自己吃!”
“人家頭暈手抖端不住碗嘛!”石墨開始撒嬌,在一旁同樣喝着甜粥的丸牛差點沒噁心地打翻面前的飯碗。
“這都是你自個兒作的,爲何不好好吃飯?”莫黛有些生氣,一個月就瘦成這樣,剛纔之所以會暈就是因爲營養不良。害她擔心得要死,直接將他又揹回那名老婦的家。
她聽老婦說了,石墨早飯不吃,午飯挑揀,晚飯偶爾吃,這一個月一直在消耗自身的能量,只出不進,怎能不瘦?
“人家想你想到心都痛了……”
“好好說話!”
“我吃不下!”
“你先在這養着吧,養好了再回去!”
“你會在這裡陪我嗎?”石墨眼神癡癡地望着莫黛。
“不會。”
“那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後日全家都會過來,屆時帶你一起回去可好?”
“不好!”
“聽話,你想吃什麼,我等會兒做給你吃。”
“我要吃藕粉!”
“好,你先將這碗粥吃完。”
“你餵我!”
“……”
丸牛趕緊吞完最後一口粥溜出了房內,太嚇人了,一個身材高大的醜男在那裡撒嬌真是夠了,這是想害它吃不下飯嗎?
丸牛一出來,便見那老婦站在房門口一邊笑一邊抹眼淚,嘴巴里還喃喃着:“公子可算是有福氣了,有那麼一位溫柔體貼的妻主!”
丸牛受不了這老婦,決定到院子裡溜達,然,它才走到院內,忽覺周圍的空氣有變,猛一擡頭便見半空中突然出現二人直直朝它砸下來,丸牛火速躲開,待那二人“嗙”一聲沉重地掉落在地時,它聽到有瓷壇碎裂的聲音,轉過身,定睛一瞧,居然是昨日才離開莫黛家的那主僕二人。
那老婦原本正感動於房內二人的對話,院內空降的二人嚇了她一跳,於是下意識地就闖進房內:“公,公子,不好……”話喊到一半,她便驚惶地收口,佈滿皺紋的老臉上詭異地現出兩抹紅暈來。
莫黛也窘了,都怪石墨這個色胚,趁她不注意就吻上來,若非看在他身體虛弱的份兒上,她根本不會讓他得逞。
石墨有些氣惱老婦突然闖進來打斷他的好事:“你這老婆子慌慌張張地作甚?什麼不好了?”
“啊,啊,院內突然掉下兩個陌生人!”老婦急忙說道。
這時丸牛也跑了進來告訴莫黛,掉下來的是穹清和瓷釉二人。
穹清和瓷釉並未受傷,只不過瓷釉背後揹着的包袱內有莫黛之前爲他們準備的幾小壇的果醬吃食卻砸了兩壇,一罈可可粉,一罈煉乳,心疼死瓷釉了。
“瓷釉,你且看看這是哪裡?”穹清問道。
瓷釉這才環顧四周,發現是一戶小院,然後他驚訝地發現莫黛也在,既驚喜又有些害怕地出聲:“莫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穹清也是一愣,剛要抓起瓷釉再次消失,卻聽莫黛說道:“清公子莫怕,這裡只有我一人,萬大人和趙英姿他們都不在。”
穹清鬆了一口氣,誠實說,他的體力已經禁不起他再次用意念轉移自己和瓷釉了。
穹清虛弱到無法自己行走,瓷釉又抱不動他,石墨也甚虛弱,於是只能由莫黛將穹清抱進石墨的房間。
看着莫黛抱別的男人,石墨狠狠地瞪了那個男人一眼,然後哀怨地看向莫黛:“爲何我昏倒時你只用背的?”
莫黛有些無語:“因爲你太高了。”
“可他也不比我矮多少!”石墨不依不撓。
莫黛有些受不了他,一米八和一米九還是有一段差距的好不好?身高一米九的他好意思讓她這個身高一米六五的人抱着嗎?而且關鍵是,他的塊頭大,她的胳膊卻不夠長,打橫壓根兒就抱不起來好不好?
穹清太過虛弱了,一躺下便沉沉睡去。石墨嫌他頭上的黑紗斗笠礙事,直接將他的斗笠摘了去,他的動作太過突然,瓷釉都沒來得及去阻止,於是一剎那間,石墨的呼吸滯了滯,他不由地又將那斗笠黑紗粗魯地替穹清戴起來,看得瓷釉差點沒跟他急眼,這人怎麼就這麼沒禮貌呢,若是傷了他家公子,他賠得起嗎?
石墨摸了摸胸口,忽然有種不想活的念頭,與那樣一張臉比起來,他簡直醜到極致了。
石墨走出房間,來到竈房,見莫黛正在專注地搗碎藕丁。石墨沮喪地走到莫黛身後搬了個小板凳坐下來,伸出雙臂摟着她。
“別鬧,你這樣我不方便幹活。”莫黛推了推石墨,沒推動,發現他將臉埋在她的髮絲間,渾身都透着一股頹廢之氣,“石墨,怎麼了?”
“你覺得我醜嗎?”石墨問。
“不醜啊,怎麼又問這個問題?”
“真的不醜嗎?”
“不醜。”
“你有證據嗎?”
“你夠了哦!”
“……”石墨不說話了,只是將她摟得更緊了,在她後頸處蹭了又蹭,幽幽地說道,“你看過剛纔那男的臉嗎?”
“清公子嗎?沒有。”
“你就不好奇嗎?”
“不好奇,長相天生,有什麼可好奇的。”
“你真是怪人一個!”
“多謝誇獎。”
“噗!”石墨終於被逗笑,“我真是賴上寶了!”
“你曉得就好,以後再敢離家出走,打折腿關柴房餓上三天三夜!”
“你這女人好狠!”
“多謝誇獎。”
“不要臉!”
“這說的是你自己吧,石大公子?”莫黛鬆開手裡的石杵,擡手覆上石墨的手背,緩聲道,“其實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在那個夢裡,男人都以身材高大,五官深刻有型爲美。”
“就像我這樣的?”
“對,就像你這樣的。”
“那阿笙無雲他們豈不都是醜男了?”
“不,他們那樣的叫花美男,你這樣的叫型美男。”
“嘁,就曉得哄我!”石墨心裡的窒悶徹底煙消雲散了,又在莫黛的後頸處蹭了蹭,“你這個壞女人,讓我愈陷愈深,若是沒了你,我真的會死的!”
“說什麼死不死的,別拿這個威脅我,人都是會死的,早晚而已,沒什麼稀奇的。對了,你怎麼還戴着抹額,不嫌礙事嗎?”
“你又來刺激我,你明知道我額間有刺青……怎麼了,作甚這麼看着我?”
“石大公子,你別告訴我,你這一個月都沒照過鏡子?”
“是又如何?”
“好,我甘拜下風,你,趕緊去照照鏡子,照完後不許驚訝地跑過來問我問題,我提前告訴你,我不知道!”
石墨被轟走,莫黛繼續做她的藕粉。
不多久,石墨便再次跑出來問莫黛爲何他額間的刺青沒了,莫黛說過不回答就是不回答,任他如何問下去。
穹清從巳時二刻一直睡到申時二刻,肚子餓了才醒來。趕巧莫黛正端了一砂鍋的藕粉過來,石墨大爺似地看着穹清、瓷釉以及一直照顧他的老婦,說道:“這是我妻主特意爲我做的,你們都是沾了我的光……哎喲,你掐我作甚?”
莫黛給他們每人盛了一碗,笑道:“別聽這廝亂說,東西做來就是大家一起吃的!”
石墨幽怨地望着莫黛,不過莫黛不理。
瓷釉和那老婦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穹清吃着藕粉,在那荷香清甜裡回味陶醉。在掉進這家小院的前一刻他尚不知自己拼命想留下來是爲了什麼,只是下意識地這麼做了,到得此時,他想他是明白了,他是爲了這平淡,寧靜,祥和的生活,或許還包括一個懂他的人。
一鍋藕粉很快被掃光,石墨飽足地坐在椅子上摸着肚子。
“莫姑娘……”穹清忽然出聲,但卻是欲言又止,不過莫黛卻明白他想說什麼,於是她便讓衆人暫且迴避一下,瓷釉和老婦先出去了,石墨不願離開,那邪肆的眼神分明是懷疑她與穹清之間有什麼,在被莫黛狠瞪了一記之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當房內只剩下穹清、莫黛和丸牛時,穹清才說道:“莫姑娘,希望你不要將我和瓷釉的行蹤告知萬大人或趙大人。”
“這是自然,不過殿下……”
“莫姑娘還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叫穹清。”穹清的嗓音真如清泉自玉石上潺潺流過,清越、乾淨、純粹,與生俱來的清貴之氣。
莫黛有些陶醉,若有錄音設備,她希望將穹清的聲音錄製下來,閒來無事時便可聽上一聽,真的很迷人。
“莫姑娘?”
“穹清,你還是叫我莫黛吧!”莫黛叫起人名來絲毫不猶豫,這倒讓穹清有些意外,他本以爲她會客氣地推脫一二的。
莫黛看不到穹清的表情,又道:“我剛纔是想說,你縱然躲得過萬大人的搜查,但遲早你是要回去的吧?還是說你有非留下來不可的原因?”
穹清愣了愣,隨即淡淡地問道:“莫黛,那木板上的文字當真是你所破?”
莫黛點了點頭,忽然想到穹清看不到,於是回道:“是我所破,我想問,那上面的點字可是你所創?”
穹清點頭,莫黛誠心讚道:“你真是心思玲瓏之人,我好不容易纔找到其中規律。”
穹清又一愣,若是其他人破解了那些文字,首先第一句肯定會說他們與他心意相通什麼的,可莫黛卻沒有說,她這其實也在另一層面上拒絕了他吧!心口忽然沒來由地有些發悶。
穹清陳述事實:“你知道我看不見。”帝宮內,除了他母皇、醫治他的御醫以及兩個貼身的小侍外,其他人皆不知他的眼睛看不見,包括一路帶他來到此地的趙英姿和她的屬下。
“嗯,其實我也有眼盲的經歷,對此深有體會。對了,你的眼睛是先天盲還是後天盲?”
先天?後天?
穹清略作琢磨才明白莫黛的意思:“後天盲。”
穹清以爲莫黛會說一些可惜啊遺憾啊還有沒有治癒的可能啊等等諸如此類的話,可她什麼都沒說。
莫黛覺得自己快要聊不下去了,雖然很想聽他的聲音,但聊天太費勁。
丸牛抽了抽鼻子:女人,問他是不是有“意念轉移”的異能?人類有這種異能的不多見,這人不普通!
莫黛蹙眉:問這個太過唐突了!
丸牛鄙夷地斜了她一眼:沒用的女人,就是因爲你顧忌得太多,才讓聊天變得費勁,你有什麼就直接問,你兒子都比你強!你兒子都收了人家的玉豬,你還在避什麼嫌,矯情!
莫黛無語了,不過丸牛說得也不是沒道理。
“穹清,我想問你,你是不是有‘意念轉移’的異能?”莫黛豁出去了,直接問道。
穹清又有些驚訝了,不過卻點了點頭:“自從我十六歲眼盲之後,我忽然發現自己一旦意念集中,便能到達想去的地方,但距離不能太遠,因爲我體力不夠。每一回使用異能都要耗費不少體力。”
“如果你想留下來直接跟萬大人說就是,何必要這樣耗費自己的體力?還有,小羽甚中意你送給他的小玉豬,作爲小羽的娘,我其實很歡迎你再來我們家做客,最後我自己想問你,你的眼睛真的醫不好了嗎?”
穹清被莫黛這一連串的問題問蒙了,她的問題有點多,他以爲她會問和不會問的她都問了,但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她聒噪,反倒有種釋然的放鬆。
“自萬大人那裡突然消失是我的任性。送小羽玉豬隻是因爲我們投緣,我在貴府叨擾的時日裡,小羽一直會主動陪我聊天。我的眼睛是被毒瞎的,雖然毒解了,但眼睛卻再也看不到了,這八年來我也習慣了。”
莫黛忽然覺得這樣聊天輕鬆多了,如普通朋友一般,原來穹清也不是那麼高冷上的人。
他說他習慣了,前世十六歲那年她眼盲時也是這麼寬慰自己的,但其實,她真的是做夢都想自己的眼睛可以重見光明,不幸穿越而來,有幸重見光明,打拼賺錢,坎坎坷坷,一路走來她擁有了一個溫暖的大家庭,她現下感到幸福。
“我相公是神醫,讓他幫你看看吧,或許你能夠重見光明也說不定。你便以在這裡秘密醫治眼睛爲由寫封信告訴女皇,既可以不用再偷偷摸摸擔心受怕,也能讓女皇放心,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莫黛完全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在提建議,她想若是醫好了穹清的眼睛,也可還了那個小玉豬的人情,說到底還是有她的私心的。
然而她的這番話卻感動了穹清,之於他,便如一片茫茫迷霧的大海之中那一盞引路的燈,那是讓他看到希望的燈。
莫黛看不到穹清的表情,卻見到有淚水不停滴落到他月白色的衣衫上,他哭了?他居然哭了?
莫黛傻眼了,她可什麼重話都沒說啊?在提建議前也是再三斟酌了自己的措詞的。
丸牛:女人,你完了,又招惹上一個!
莫黛:閉嘴!
“穹清?清公子?你沒事吧?”莫黛有些頭痛地問道。
穹清搖了搖頭,但隨着他搖頭的動作,那眼淚卻愈發流得洶涌。
石墨覺得莫黛與穹清說話的時間未免太久了,不顧瓷釉和老婦的勸阻便闖進門來,恰好見到莫黛正拿着帕子遞給穹清。
“莫黛!”石墨一把將莫黛攬進懷內,手指不由地挑起莫黛的下巴,懷疑地望着她,“你沒做什麼吧?”
莫黛拍下石墨的手:“我能做什麼?”
可瓷釉卻在見到他家公子不停掉眼淚時,急巴巴地說了句:“莫姑娘你不可能沒做過什麼吧?我家公子八年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了!”
莫黛頭皮一麻,再擡眼,果然見到石墨正一臉受傷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