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馨兒會意地點點頭,並不奇怪會有這樣的回答。她本也沒打算去管敦哥兒的事情,現在昭煜炵這樣說了正好,左右那孩子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個兒的想法,再也不是大人能夠隨便左右得了的。她並沒有自信自己一定能夠化解他的心結,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多費心思呢?
她自個兒的孩子還管不過來呢!
不過雖然昭煜炵發話了,但這個後院兒裡最有權威的還是老夫人,馮氏也是她做主處置的,裴馨兒不能不先去給她通稟一聲。
老夫人倒是沒有阻撓,只是不鹹不淡地說道:“好吧,既然炵兒都同意了,你就帶芳姐兒去看看吧。這是小事,就不必再跟我說了。”
裴馨兒應下,知道這也就是芳姐兒她纔會這樣說了。如果換了敦哥兒,她肯不肯放他去見馮氏還是兩說呢。
她正要告退,卻又聽老夫人說道:“這事暫且不說,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裴馨兒急忙把告辭的話嚥下去,恭聲說道:“請老夫人吩咐。”
老夫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馮氏的事情想必你也聽說了。這次你遭逢大難,都是那女人死心不改造的孽,如今她就要死了,你們的恩怨也就算了結了,日後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裴馨兒心中不由微訝。她雖然跟馮氏不對付,兩人也可以算得上有不共戴天之仇。馮氏前世今生都用毒害她,要讓她完全不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可是馮氏如今自食惡果,就快要命喪黃泉了。她就是再大的怨恨,難道還要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嗎?老夫人這話可說得有些多餘了。
況且她雖然如今代行主母之責,可畢竟還是個妾室而已,老夫人也實在不必紆尊降貴跟她說這種話的,如今說起來,她可感覺不到絲毫的安慰,反而有點受寵若驚——
老夫人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
她頓時高高提起了一顆心。心中的警戒也一時間升到了頂點,凝神靜氣。做好了接受衝擊的準備。
果然,只見老夫人沉吟了一陣,又再說道:“馮氏的事情就這麼算了,現如今你們妻妾幾個。死的死、瘋的瘋,這偌大個後院兒裡竟是冷冷清清,一點兒也看不出人丁興旺的跡象來,像什麼話?雖然炵兒的孩子不少,但大人卻是沒幾個了,這整天不見人煙的,實在不是個事兒!”
她沒說下去,裴馨兒卻已經意會了,新下頓時一鬆——如果老夫人只是爲了這個。那倒是好辦了。不過這事兒她跟自己說有什麼用?總該告訴昭煜炵纔是,娶妻納妾什麼的,自己一個小妾能說什麼?也不是自己的身份能管的啊!
她只能保持着沉默。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尷尬至極。
老夫人倒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她會這麼說自然有她的考量,因此只是微微看了她一眼,說道:“炵兒是個死心眼兒的孩子。認準了的事情就再難更改。你跟他相處的時間比我和他娘都要多得多了,要多勸着他點兒。不能因爲一個馮氏就把全天下的女子都一竿子打死了,他還年輕,終歸還是要續絃的。”
裴馨兒唯唯諾諾聽着,只能保證自己一定會提醒昭煜炵,但卻不能保證昭煜炵一定會聽自己的。不知爲何,她的心中總有些悶悶堵堵的感覺,卻直覺地並不想將這種感覺訴諸於口。好不容易聽老夫人講完,她這才躬身告辭道:“老夫人的意思,妾身已經明白了,自會按照您的意思去做。不知您可還有什麼吩咐沒有?沒有的話,妾身就告退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道:“你一向是個聰明人,話不用說全了,你也應當知道該怎麼做。好了,去吧,你做事,我還是放心的。”
裴馨兒低頭一笑,畢恭畢敬行完了禮,這才退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鶯兒在門口等了許久,還以爲她在裡面出了什麼事情。見她出來,急忙迎上前去,扶着她往自個兒的院子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問道:“姨奶奶怎麼進去那麼久?老夫人不同意二姐兒去看望大奶奶嗎?”
裴馨兒搖了搖頭,感覺心上的不舒服又多了幾分,只得強迫自己轉移了注意力,不再放在這件事上,長長吁了口氣道:“沒有,老夫人同意了。我們快走吧,今兒個就帶着芳姐兒過去,免得夜長夢多。”
聽老夫人方纔的口氣,馮氏怕是什麼時候斷氣都不奇怪的,這麼一來,當真是要抓緊時間了。
鶯兒見她不想說,自然也不敢多問,急忙跟着她匆匆回到院子,將芳姐兒叫了出來,打扮妥當,便坐上了馬車出了將軍府的後門。
昭家發家的時間並不長,家族並不龐大,比起那些累世的世家大族來還差得遠了,所謂家廟也不是很大,並不在將軍府裡,而是在昭家家族地中,京城的郊外。裴馨兒帶着芳姐兒走了半個時辰左右,便來到了昭家的族地,一個富裕的村落之中。
昭家人除了跟着昭煜炵這一支在京成立謀生活的人之外,其他人都聚居在這個村子裡,因爲將軍府的照拂,生活還是很不錯的。因着昭煜炵現在還頂着昭家族長一職,所以裴馨兒到了村裡並未受到什麼刁難,反而有不少人上趕着來獻殷勤討好,一點兒也不因爲她的身份只是個妾室而有任何怠慢。更何況芳姐兒是正經的將軍府嫡出小姐,更是沒有人敢小看她們兩個,當她說明想要見一見馮氏,拿出了昭煜炵給她的令牌之後,就一路暢通無阻了。
馮氏現在住在一個背光的狹窄小屋裡,裴馨兒還沒進門,就能感覺到一股頹廢寂寥的氣息撲面而來,那種腐朽的氛圍,實在不是有活人住在這兒的樣子。
她心中一緊,難不成馮氏已經去了?
她急忙待着芳姐兒走了進去,就着昏暗的光線,看見一個人影躺在角落裡,一動不動,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死氣,明明是在白天,屋外陽光明媚,可她卻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只覺得一股冰寒直直透進骨髓裡。
芳姐兒年紀還小,更是經不得這種詭異的氣氛,忍不住就抓緊了她的手,小小的身子向她依偎過去,彷彿要從她身上汲取溫暖一樣。
她急忙安撫地抱了抱芳姐兒,用力握住她的小手,帶着她向前走去。走到牀邊,就看見一個形容枯瘦的女人躺在牀上,一動不動,一點兒生氣也沒有,若不是胸部還有些微的起伏,那就完全是一個死人了!
儘管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當真正看到的時候,她卻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心中冒出了一股說不清的滋味兒。
曾經她以爲自己能夠冷眼旁觀着馮氏的生死,可真當親眼看到了面前這人的形貌,卻感覺並不能做到全然的冰冷無情。
這會兒的馮氏,面色蒼白如紙,臉頰上瘦得只剩下骨頭,眼窩深陷,整個身體都變成了皮包骨,頭髮枯黃雜亂地頂在頭上,彷彿已經被死氣整個吞噬了。這樣的她,哪裡還能看出一星半點兒當初的氣質和風華?!
裴馨兒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沒有說話,芳姐兒則是早已經被這個人嚇到了,根本認不出來這就是自己的親孃,只會猛地往裴馨兒懷裡擠,大大的眼睛裡已經掛上了驚慌的淚珠,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滴下來。
突然,牀上的人動了一下,彷彿感覺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費力地張開了眼睛。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過了好一會兒,眨了好一陣子眼,纔算是堪堪看清了眼前的人的容貌,又用了好幾刻的時間才反應過來此人是誰,頓時眼神一利,整個人似乎都清醒了幾分。
“你……來幹什麼?看我的熱鬧麼?”她沙啞着聲音,虛弱地說道,眼中卻散發出凌厲的氣勢。
果然不愧是馮氏,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卻仍保留着自己的性格和驕傲。
裴馨兒不說話,只是將自己懷裡的芳姐兒往前推了推,同時彎下腰柔聲說道:“芳姐兒,還記得你的孃親麼?趕緊過去叫娘啊!”
芳姐兒卻是認生,嘟着嘴含着淚,死活抓住裴馨兒的手不肯鬆開,也不肯離開她半步,彷彿只要她再推她一下就要哭給她看似的。
馮氏這才注意到那個小小的人兒,頓時身子一震,凌厲的眼神一瞬間化爲一汪春水,淚珠霎時間從眼角滴落。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臨死之前竟然還能見女兒最後一面!
或許是因爲她的氣勢弱了下來,母女天性仍在,芳姐兒到底是不那麼害怕了。這時裴馨兒也改變了策略,並沒有放開她的手,而是牽着她來到馮氏面前,如此芳姐兒倒也乖巧地順從了。
馮氏看着眼前的女兒,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費力地伸出枯瘦的手來,輕輕摸了摸女兒稚嫩的臉頰。
能夠在臨死之前再見女兒一眼,她……滿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