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哪個不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僅憑這句話就能夠判斷出大致是怎麼回事了,當即便嚇得心中一顫,恨不得現在立刻就轉身離開,不願去聽那些皇家內部的齷齪——誰知道這會兒如果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東西,將來皇帝會不會殺人滅口?!
然而他們是跟着皇帝來的,皇帝沒發話的時候,誰敢掉頭走人?於是只能哭喪着臉垂頭站着,雙眼緊緊地盯住了腳尖,彷彿要將那裡看出一朵花兒來似的,只恨不得將自己的耳朵也封起來,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但皇帝帶着他們來就是要做個見證的,所以當先在門口站定,既沒有自己要走的意思,也沒發話可讓誰先走。裴馨兒默默跟在皇后身後,便跟昭煜炵交換了個眼色,這一幕正巧被皇后晃眼掃見,心頭不禁就是一跳。
只聽裡面只有太后的聲音,卻像是她正在跟什麼人辯駁一樣,聲嘶力竭地叫道:“不,不關我的事,你是暴斃的,不是我害的……不,你怎麼可能知道!我明明做得天衣無縫,沒有人識穿這件事跟我有關,就是先帝都找不到任何的證據……”雖然理智上告訴自己不能多聽多看,但人畢竟都還是有好奇心的,一旦被勾了起來,不打聽個清楚可是件十分難受的事情。再加上這會兒他們都有所覺悟了。皇帝怕是不會放任他們離開的,那麼他們聽不聽都是一樣的結局,爲何不乾脆聽個明白。便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不是?
這下他們可就放開了心思,豎起了耳朵傾聽起來,因爲太過好奇了,以至於忽略了皇帝臉上那一陣緊似一陣的表情,以及眼中越來越盛的兇光。
只聽太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來,尖聲說道:“不放過我?你就算不放過我又如何?最後的贏家是我,就算你生下了皇帝也沒命享受那個福。他還是得管我叫一聲‘母后’,如今在這後宮中安享尊榮的人是我。而你只能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下,便是百年之後能夠跟先帝合葬的人也只有我一個,你到死也爭不過我!要怪就只能怪你太蠢,難道不知道人心是最容易變的麼?我只需要略施小計。你就永遠活着看不到自己兒子長大成人的模樣!”一件事,牽涉到了先帝、太后、皇帝的生母莊貴妃和當今天子,這哪一個都不是他們可以輕易置喙的啊!隨便沾染上了一個都有可能導致家破人亡的結局,更何況現在是一次把四個全都沾染了!
他們頓時一個個都跪了下來,包括皇后和一種嬪妃在內,也沒有人還敢站着的。頓時“呼啦啦”地就在皇帝面前跪了一地,深深地磕下了頭,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擡起來。
皇帝這會兒已經是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黑、一陣白。儘管早有心理準備,這些事情也早就被查出來了,可是這會兒聽到太后親口說起,心中的怒火還是抑制不住地噴薄而出,那強烈的怒氣就連身前跪着的人們都能察覺,膽小一點的嬪妃甚至都被嚇得渾身顫抖起來。抖得像那篩子一樣,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他的手垂在身側。一會兒捏緊、一會兒放開,彷彿在竭力平息着胸中的怒火,恢復心裡的平靜。房裡的太后還在繼續瘋言瘋語着,將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左一樁、右一件地抖摟了出來,雖然不可能將她所做的一切都全盤托出,但只是這些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說出的事情就已經足以讓人心驚膽顫了。
尤其是那些大臣們,儘管以前就知道太后不是凡人,手段非凡,卻也沒想到她竟然厲害、狠毒到這種地步。這樣的女人竟然是國母,即便是這些見慣了人性險惡的大臣們心中也頓時一寒,瞬間把握到了皇帝今晚叫他們來的真意。
當下便見首輔大人伏在地上,義正詞嚴地說道:“皇上,太后無良無德,不堪爲一國之母,臣懇請皇上儘早處理,不能讓如此惡毒的婦人繼續充當天下婦人的表率了!”
他這麼一說,其他的大臣們,包括昭煜炵在內,都齊聲說道:“臣附議。求皇上處置太后,以正朗朗乾坤!”
皇帝終於聽到了自己最想要聽的,但卻並不覺得十分高興。他緊抿着脣,一言不發,怒火還未完全平息下去,不想在這個時候做出任何衝動的指示。
倒是太后在屋裡,冷不丁聽到外面的人聲,因爲過度緊張而遲緩的腦筋慢慢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眼前哪裡還有莊貴妃的影子?只剩下一室的悽清和黑暗,她的心冷得像冰。
悚然一驚,她立即跌跌撞撞衝向門口——不管是誰都好,她現在需要見到活生生的人,否則心中的恐懼會讓她喘不過氣來。
然而一打開門,門前的皇帝、皇后、嬪妃和大臣們看得她一愣,隨即便大吃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還依稀記得自己方纔所說過的話,心中一股更深的恐慌油然而生——
他們來了多久了?方纔的話他們聽到了多少?!
鬼魂畢竟是已經死去的人,死了的人再也無法跟活着的人爭奪什麼,再不濟也就不過是條命而已。但活着的人卻可以將她現有的一切全都拿走,讓她生不如死!
她不愧是當年一手遮天,連先帝都矇蔽了,如今又差點架空了皇帝的人,不過是瞬間的恐慌,眨眼間便又鎮定下來,至少表面上看來是這樣,淡淡地說道:“這麼晚了,皇上還帶着諸位大臣和皇后她們到哀家這兒來做什麼?”
皇帝見了她的面,倒是奇蹟般地一瞬間恢復了平靜,冷冷一笑道:“朕本來是聽說母后又‘不舒服’,帶着諸位臣工來看望母后的,卻沒想到在母后的房門外聽到了許多東西……母后,朕問你,朕的母妃當年是不是死在你的手裡?!”
他心中對太后怨恨至極,竟是連敬語都不肯說了。
太后又是一愣,定定地注視着他,眼中慢慢再次浮起了驚惶之色。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宮中安靜得過分,便是那些貼身的親信宮女嬤嬤們也都不見了蹤影,當下腦子裡靈光一閃,什麼都明白了。
這些日子以來的謠言,所謂的鬼魅,包括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是皇帝佈置的吧?其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一切的謎團揭開,她反倒鎮定下來,有一種豁出一切的灑然,以及十分詭異的“終於結束了”的輕鬆。
她挺直了脊樑,凝視着皇帝,緩慢而平靜地說道:“皇上既然都查到了,還煞費苦心佈置了這麼大的一局棋,又何必來問我呢?沒錯,當年是我下手除掉了莊貴妃,但那又如何?我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我跟她之間本就是不死不休的糾纏,我不殺她,她又豈會放過我?不過是成王敗寇的事情罷了。如今既然已經被你拆穿,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我怎麼說都是你的嫡母,你打算怎麼處置我?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說完,她的嘴邊便浮起了一絲輕蔑的笑意,看着皇帝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高高在上。
皇帝被她的態度氣得發昏,卻找不到一絲可以反駁的話。從小在宮中長大,他自然之道她說的都是真的,即便是一向對自己的生母尊敬傾慕有加的他,也不能說出母妃一定不會去害太后的話,皇宮本就是個容不得心慈手軟的地方,心太好的人一般都活不長,莊貴妃能夠長期獨獲聖寵,生下皇帝最看重的皇子來,本就已經說明了她的心計。
然而太后那種輕蔑和篤定的態度卻深深刺激了他。他冷冷一笑,道:“母后說的是,您是朕的嫡母,便是年老昏庸了,神志不清了,朕除了加派人手服侍您、照顧您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太后淡淡一笑,皇帝的處置方法並沒有出乎她的意料,不過就是軟禁而已。但那又如何呢?她總歸還是活着,還是要繼續享受莊貴妃一輩子也沒能享受過的福氣,不是麼?一想到這裡,她的心中就不禁升起了一股變態的快感,突然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算是值了!
看着她淡定從容的笑容,皇帝的心愈發地不平靜了,可是卻又無法發做些什麼,太后至少有一點死死拿捏住了他——輩分和禮教。
他冷哼了一聲,再也沒法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一甩手便大步走了出去,竟是連最起碼的禮儀都懶得保持了。他一走,其他的人自然不敢再留下,便急忙緊跟着魚貫而出,只剩下太后一個人站在無人的庭院中,深深的黑暗漸漸地將她整個人都籠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