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兒是個心寬的人,話說開了、事情過去了,她也就放在一邊了,不再想起。每天仍是快快樂樂地在裴馨兒面前當着差,沒心沒肺地過日子。
這天,她在花園裡摘了裴馨兒要的花以後就向着自個兒的院子走去,走到半路卻碰到了一個熟人,正是老夫人院子裡的紫兒。
紫兒跟她打了個招呼,看了看她手中的鮮花,笑着問道:“今兒個怎麼做起辣手摧花人來了?”
娟兒笑道:“可不是麼!我們姨奶奶突然說是想要些花瓣來做香囊,就命我採了許多花來。紫兒姐姐去哪裡?”
紫兒笑道:“剛去了大奶奶屋裡送點兒東西,這不,剛要回老夫人那兒呢!”她瞧了瞧四周,突然又湊到娟兒耳邊,悄聲說道,“最近你們姨奶奶沒往外趕人吧?我看那,你們姨奶奶是個最喜歡趕人的,自從回府以後,這都趕過兩撥人了,我也是瞧着老夫人趕走張嬤嬤,心有所獲,上會跟你提了個醒兒,你可一定得自個兒警醒着啊!”
娟兒一聽,頓時不幹了,柳眉倒豎地斥責道:“住口!你少在這兒挑唆!我們姨奶奶纔不是那樣的人,只要我們恪守做下人的本分,不要沒事找事,姨奶奶又爲什麼要趕我們走?!我們姨奶奶最是個心善明理的人,我纔不要在這兒聽你挑撥離間!”
怒斥了一頓之後,也不等紫兒回話,自個兒就先一甩頭,氣沖沖地走了。
紫兒愣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頓時那臉上就像是開了染坊一樣,五顏六色精彩極了。
她沒想到經過裴馨兒的調教,娟兒竟然已經變得這麼厲害了,不禁有些欽佩的同時。更多的卻是羞辱與憤怒,臉上火辣辣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你等着!總有一天……”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了下去。還十分心虛地再次看了看兩邊,確認並沒有誰看到方纔那難堪的一幕。這才稍微放了點心。
這事兒娟兒多了個心眼兒,回去之後跟鶯兒說了。鶯兒也是個心眼兒巧的,思忖了一番之後,終究還是跟裴馨兒說了一聲。
裴馨兒聽完,垂頭思慮了半晌,然後才擡起頭來,淡然說道:“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們沒事兒也別再提起。以後若是再碰到這樣的事情,先莫要聲張,直接來回了我再說。”
鶯兒知道事情的輕重,神色端肅地點了點頭。倒是看得裴馨兒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她道:“你也別擔心,就算他們想做些什麼,咱們心中有了成算,他們也做不成不是?沒什麼事的。你別想多了。”
鶯兒便不由訕訕地笑了笑。
又過了兩日,裴馨兒便帶着娟兒去給馮氏請安。馮氏的病一會兒說好了,一會兒又病着,弄得人無所適從,索性便規定了三天請安一次。又到了三日之期。她不去是說不過去的。
兩人在馮氏屋裡說了會兒話,見她雖然臉色蒼白了些,但精神還好,看來這一段應該是屬於“病好了”的範疇之內的,便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暗地裡一哂,偷偷撇了撇嘴。
馮氏便道:“對了,裴妹妹,這些日子孫妹妹可好些了?我早說過去看看她,卻沒料到我這身上一時好一時壞的,倒一直沒有得空。”
裴馨兒便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李氏,歉然笑道:“還真是不巧,大奶奶,妾身這些日子都忙着府中事務,倒是忘了這茬兒,恐怕李妹妹比我要清楚得多,不若問問她?”
馮氏便微微皺起了眉頭,語帶輕責地說道:“裴妹妹,平日你做事都是最爲細心的,我也就沒想着多說什麼,可這事兒我卻不能不多說兩句了。就算再怎麼忙,也不能忽視了我們姐妹的情誼,孫妹妹現下身子不好着,你既然擔了管家的職責,就該多多關心她纔是。生病的人本就心情重、思慮多,你若不經常去看看她,她還當我們疏忽了她、不看重她,豈不是鬧了生分?”
裴馨兒靜靜地聽着,也不爲自己辯駁,見她訓斥完了,便很是規矩地站起身來,跪下請罪道:“大奶奶教訓得是,妾身也是第一次當家,想得岔了,多有疏忽。妾身一定吸取教訓,今後再不犯這樣的錯誤。”
馮氏看了她一眼,說道:“裴妹妹知道錯了就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一會兒你跟李妹妹一塊兒過去,看望看望孫妹妹,也代我表示一下關心。”
裴馨兒眼角都不撩一下,跪在地上垂頭道:“是,妾身知道了。”
馮氏又看了她一眼,咬了咬下脣,心中一股悶氣發泄不出來,堵得有些難受。
這個裴氏,自從老太爺的葬禮之後就整個兒都變樣了,原本跟自己爭風吃醋、爭強好勝的,好歹還會在表面上裝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可是現在,就連孫氏和李氏都管自己叫姐姐,她卻始終堅持如一地稱呼自己爲“大奶奶”,一個稱呼就拉開了她們之間的距離。更別提她表面上看起來謙恭柔順,卻總是人前答應着,人後該怎麼做還怎麼做,那淡漠疏離的眼神,不爭不搶,眼中透着明白,倒像是看穿了她們的心思,那種瞭然的模樣,讓她們這些人不知不覺間都變成了傻瓜一般,所謂的安分守己,事實上是看不起她們的手段麼?
心中憤憤難安,馮氏表面上卻一點兒都不顯,伸手將她扶了起來,笑着說道:“裴妹妹知道了就好,何必一定要下跪那麼生分?你我姐妹之間不是外人,我也就說話直來直去,若是有什麼地方開罪了妹妹,那也是無心之失,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裴馨兒微微一抿嘴,順勢站了起來——跪都跪完了才說這些,想要顯示自己的大度,有意思麼?
“無規矩不成方圓,大奶奶對妾身好,妾身心裡明白,正是因爲如此才更加不能放肆,大奶奶越是垂憐,妾身就越是應當謹守本分,不能恃寵生嬌。”
馮氏被她一席話噎得差點兒一口氣沒喘上來,心中的不悅更加旺盛,遂也淡了繼續跟她說話的心思,敷衍了兩句,就轉頭跟李氏說起話來,多也是詢問孫氏的情形。
李氏對她倒是畢恭畢敬,、奉承備至,她想要她說什麼她就說什麼,意外地是個省心的,馮氏的臉上這纔多了絲笑容,神色輕鬆了些。
裴馨兒見狀,不由得在暗中微微翹起了嘴角。只不過旋又淡然隱去,思忖着今日馮氏說過的每一個字——一向以來馮氏對孫氏都不太上心,尤其是孫氏懷孕之後,更是很長一段時間不聞不問,就當沒這個人似的。這會兒卻突然表現得如此熱情,究竟是有什麼打算?!
馮氏不會做無用功,她既然說出了口,就必定有什麼真正的意圖,這是裴馨兒上輩子用生命得來的教訓,自然是不敢忽視的。因爲想得太過入神,她便錯過了馮氏對她的呼喚,連連叫了好幾聲纔回過神來。
“呃……抱歉,大奶奶,妾身正巧想到一些家務上的事情,一時晃神了,您大人有大量,還望千萬不要見怪纔是。”她急忙歉然說道,心中有些懊惱。
怎麼會就一下子想出了神呢?這下可好,白送上把柄給馮氏了,還不知要怎樣才能周寰過來呢!
馮氏微微皺了皺眉頭,卻出奇地沒有借題發揮,反而微微笑着說道:“不打緊,我知道你平日管家累、事情多,我自個兒也吃夠了這樣的苦頭,又怎會怪罪於你?倒是你自個兒要好生保重身子,小心千萬別倒下了,你萬一撐不住了,我現在又是這種情形,家裡的事情可怎麼辦啊!”
裴馨兒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習慣了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明嘲暗諷的馮氏,這會兒卻一副真真的姐妹情深樣兒,口口聲聲說着關切的話,還真是讓她渾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就遁出屋去纔好。
她哆嗦了嘴脣兩下,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好在馮氏本也沒想着等她的回答,安慰了兩句之後便又接着說道:“方纔李妹妹說要回去了。我原想留你說說話兒,不過既然說了讓你代我去看看孫妹妹,也不好就此食言,你們就一道去吧,路上也好有個伴兒。”
裴馨兒看了李氏一眼,點了點頭道:“好,那我就跟李妹妹一起走一趟吧。”
李氏擡頭看了她一眼,立刻又垂下了頭,輕聲道:“勞煩裴姐姐了。”
裴馨兒笑着站起身來,說道:“大奶奶方纔教訓得是,我們姐妹之間何須如此客套?李妹妹,我們這便走吧,別耽誤大奶奶休息了。”
李氏急忙站起身來,兩人一起向馮氏行了禮,然後又一起緩緩走了出去。
馮氏笑着目送她們離開,眼見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臉色這才冷了下來,嘴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