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輪紅日終究還是不甘寂寞,從雲層裡跳脫而出,只露出一個紅彤彤的臉,羞澀的表情連帶着世間繁華也盡數披上了一層紅霞。
駝鈴叮咚的聲響還在耳旁迴盪,蘇葉看着天邊的雲霞,卻想起了莫北硬塞給她的那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拿出水晶球,蘇葉看着只一個巴掌就能捧起的珠子,疑惑不解,爲什麼這樣一顆透明無暇的珠子會引起那麼多的血雨腥風?
“莫北,你的水晶球……”蘇葉揚了揚手中的珠子,將它遞給莫北。
那顆水晶球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晃的蘇葉睜不開眼,看不清莫北的表情。
依稀可見的是從他的鬢角穿過的光,投射的剪影那般好看。
“雖不能使你的魂魄恢復,卻也能溫潤着,延長你魂魄消散的時間,就由你保管好了。”聲音低沉,莫北卻不接那顆珠子,只看着沙漠的邊緣,出了沙漠,再往西走,就是鬼城酆都。
清羽側目看了看莫北,水晶球真正代表的意義,他不相信莫北會不知。
抿了抿脣,清羽只溫潤如玉的笑着,壓下心中所想,嚥下脫口而出的話語,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
“真的只是因爲這個原因?”蘇葉低聲喃喃,嘴脣微動,聲音卻輕的像風,下一秒就飄散了。
不管是不是這個原因,都不重要,至少,他並不希望自己死。
蘇葉迎着陽光,只淺淺的笑。
儘管蘇葉的聲音輕的如風,莫北還是聽到了,身體微微一震,莫北用眼角的餘光看着她。
只見蘇葉舉着水晶球迎着陽光,模樣有些俏皮可愛,只看了一會,便將水晶球貼身藏好。
太陽越升越高,只需半天的時間就能走出這死亡沙漠,卻在這時,又出現了狀況。
座下的駱駝踢踏着腳不肯再前進一步,低頭嘶吼,扭動着身體竟是要把人給甩下去。
三人下了駱駝,蘇葉伸出手,輕撫自己騎乘那匹駱駝,試圖安撫它不安的情緒。
“駱駝怎麼突然狂躁不安了?”蘇葉皺眉,話音剛落,就見滿眼的黃沙都翻動起來,沙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行軍蟻?”清羽驚呼出聲,往日裡溫和的表情早已不在,身子雖挺的筆直,眼裡卻盛滿驚慌,驚鄂的看着前方,無盡的黃沙盡數塌方,黑壓壓的行軍蟻大片大片的蠕動而出。
那一剎那,大地顫抖,氣勢駭人,所有人都愣在了那裡,一動不動,看着眼前突如其來的景象。
任誰看到這密密麻麻從黃沙下鑽出的拳頭大小的黑色螞蟻都只餘驚慌,行軍蟻過,寸草不生,更何況他們只是血肉之軀,也怪不得駱駝會這般的躁動不安了。
“清羽,你帶蘇葉先行離開。”莫北不容置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行軍蟻,雙眼那般堅定。
“那你呢?”清羽怎麼不知他自己就算是現出了神龍本體,也只能帶走一人。
“雖然不確定蘇葉是不是雲婉,但她畢竟有一魂一魄,我永遠都忘不了雲婉的魂魄消散的那一刻。”莫北迴頭,眼神清澈,有些留戀的看着蘇葉。
雲婉的魂魄消散,總會有凝聚的一天,縱然這只是一種奢望,他也不想自己後悔。
“我不走,”蘇葉看着莫北,“雲婉是怎樣的女子我雖不知,可我不會扔下我的救命恩人不管。”
蘇葉的臉色有些蒼白,手指也微微顫抖,她卻緊握成拳,儘量無視還在從黃沙下爬出的黑色螞蟻。
“清羽,帶她離開。”莫北有些暴怒,他不遠千里來到沙漠綠洲就是想知道她還活着,想知道那個叫雲婉的人還活着,即使只有一魂一魄,即使某些方面不會和千年前的那個人重合,他只要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云婉的存在,他也會拼儘性命去守護她,所以她不能死,哪怕只是一抹殘魂,哪怕她不記得自己叫雲婉而換上了另一個名字,也不能死。
蘇葉卻指了指天空,對着莫北粲然一笑。
“你看,連上天都註定了我們要生死與共。”她拼命淺笑淡然的說,卻還是讓自己的聲音夾帶了一絲顫音。
莫北擡頭,只一眼就看到天空也滿是密密麻麻拍打着透明羽翼的黑色行軍蟻,這下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這死亡沙漠當真是處處充滿了死亡的氣息。”清羽的笑容有些僵硬,臉上的笑也越來越難看。
看着越來越近的黑色行軍蟻,駱駝終是忍受不住這等待死亡的恐懼,拔腿就奔跑了起來。
“不要過去……”蘇葉伸手想去抓住那拴着駱駝的繮繩,奈何這三匹駱駝像發了狂似的,橫衝直撞的就衝入了行軍蟻羣。
行軍蟻黑色的眼冰冷無情,明明是炎熱的沙漠,蘇葉硬是覺得汗如泉涌,背後黏膩膩的溼了一片。
駱駝只來得及哀鳴一聲,便不甘的倒在了蟻羣裡。
只瞬間,行軍蟻就爬滿了駱駝的一身,呼哧呼哧的撕咬着,吃的歡快無比。
連血肉都沒有濺出一滴,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一塊,三匹駱駝似乎從來就不曾存在,行軍蟻迅速而又幹淨的動作詮釋了行軍二字。
“你怕嗎?”莫北迴頭,看着微微顫抖卻把背挺的筆直的女子,輕輕的問。
怕,當然怕了,三匹比人還高的駱駝只眨眼之間就不復存在,更何況是他們?
“縱使身死,縱使魂滅,我亦無悔。”蘇葉卻淺笑,微微揚起的嘴角勾起一抹攝人心魄的弧度,額前紅色的硃砂也盛開成一朵血紅的櫻花。
風從蘇葉的額前吹過,調皮的掀起她齊齊的劉海,露出盛開的紅色櫻花。
“血色櫻花印!”莫北先是一愣,然後眼中隨之涌出驚慌之色,猛然衝着蘇葉吼到:“快停下。”
說着便欲要去阻止蘇葉,他可是清楚,啓動血色櫻花印,那可是以消耗自己的生命爲代價!
蘇葉是雲婉?
儘管並不確定蘇葉是不是雲婉,但無論如何,莫北都不會讓‘雲婉’再受半點傷害。
許是千年前的事情,一直刺痛着莫北那看似堅強卻脆弱無比的心,他不想再看到眼前這女子也消逝的場景。
紅色的花瓣在沙漠上飄飄揚揚的飛舞,圍着蘇葉向四周散開,託着她慢慢升到半空。
“清羽,乘着花瓣暫時擋住這些黑色行軍蟻,你帶莫北離開吧……”嘴角溢出一絲鮮紅,蘇葉只淡淡的笑着。
她自己也不確定能堅持多久,這密密麻麻的行軍蟻,似是無窮無盡一般不斷涌現。
一片一片的花瓣還在不停的從她的身上剝離,然後在空中飄舞,她感覺自己的生命在不停的流失,身上在不停的流血,身體在不停的變冷。
“蘇葉……”莫北雙眼微紅,帶着令人心碎的低聲懇求,“停下來,我不能失去你……”
蘇葉身形一顫,卻只輕輕淺淺的笑。
額前沁出一滴鮮血,蘇葉控制着片片飛舞的花瓣,一片一片從行軍蟻的身體穿過。
當繁花盡落,也就是身死魂消,他不想看着蘇葉就這般消失,如千年前那人一般,在他面前消失。
“他從無盡之海來這死亡沙漠,千里迢迢,只爲尋找他心裡想的唸的那人,”清羽低聲嘆氣,“你又何苦這般?”
何苦如千年前的那個女子,花盡,淚殤……
“可我不是你們口中的雲婉……”蘇葉微揚的嘴角掛上了一抹苦澀,她記得莫北中毒開口說出的那兩個字,不是蘇葉,不是她的名字,而是雲婉。
他定是深愛那個女子的,否則也不會心心念唸的都是她,而她,卻沒有那個女子的記憶,既然沒有,又怎會是那人?
“千年前雲婉爲救我散了自己的魂魄,我只能獨守她留下的遺體千年,而她遺體消失的時候,龍玄鏡卻告知我們在死亡沙漠的綠蘿洲,也有一個和雲婉一模一樣的女子,也許你就是她也說不定呢?”血色的花瓣還在飄飛,莫北無力的伸出手,卻觸碰不到近在眼前的那個女子。
原來不是偶然,原來一切早就在冥冥之中註定,他記得她,她卻不記得千年前的記憶。
“你不是說生死與共嗎?”莫北哀悽的看着在花瓣中的蘇葉,任憑風從他的額前穿過,將他的髮絲吹的凌亂。
生死與共,蘇葉輕聲呢喃,雙眼定定的看着莫北,直到眼中留下血淚,直到口鼻都落下鮮血。
生死與共……恐怕她不能與他生死與共了吧……
七竅流血,如若這黑色行軍蟻不滅,蘇葉就停不下這血色櫻花印,直到花飛花落,直到流血身亡。
“蘇葉,不要這樣,不要……”莫北看着全身上下都在流血的蘇葉,感覺心也在跟着滴血。
“啊……”莫北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就留下了淚,上天真是殘忍,竟連一抹殘魂也不讓她留下。
噗……
最後一刻,蘇葉終是支撐不下去了,吐出一口鮮血,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然而就在失去了蘇葉的支撐,行軍蟻應該大肆涌來之時,突然那無盡黑色蠕動的‘魔鬼’竟是嘎然,而止!
清羽愣了一下,接着他便驚鄂的看到一個身着黑色衣裙的身影踏着陽光而來。
“你……”是誰?清羽驚詫,到口的話也被嚥下,滿眼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看得出,這些行軍蟻是因爲這個女子的到來而停下來的,也看得出,這女子談笑風生定然不會簡單。
然而莫北卻對外界全然不知,他沒有發現這一切,只雙眼看向蘇葉,眼中也只有蘇葉,在她渾身猩紅落下之時,莫北發狂似的跑了過去,準準的接住了蘇葉……
“蘇葉……”莫北接住滿身是血的蘇葉,雙眼是滿滿的憐愛和心疼。
“我終於……在你……眼裡……看……到……了……自己……”蘇葉卻不顧自己全身是血的猙獰模樣,只淡淡的笑。
伸出滿是染血的手,蘇葉抓着莫北青色的手,眼裡是滿滿的笑。
片片花瓣灑落在這滾滾黃沙上,蘇葉的全身不再流血,也不再剝離出片片的血色花瓣。
花盡落,獨留行軍蟻后的神秘黑子女子靜立。
只見突然出現的神秘女子溫和的看着蘇葉,眼中是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