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一覺醒來,已經是清晨時分。
這一覺,可是把自己睡死了好多次。
他讓襲人在身邊待着,每隔一個時辰叫他一次。
一個時辰,恰好是他能夠走出一步的時間,也就是說,他在文山裡走出一步,要承受一個時辰的千刀萬剮、烈焰焚身,以及粉碎每一個細胞,每一寸靈魂的痛苦。
一天一夜的時間,他走出去一十二步,連同開始走出的四步,一共攀登了十六步的距離。
算起來,也就是兩丈多一點。
而他距離文山山頂,一共有四十一丈。
【秀才大考結束後,那可是要得到九位舉人認可,然後攀登文山的,聽說攀登文山最多需要半個時辰。】
寶玉驚訝了,乃至於惶恐。
這樣的文山攀登,最多隻需要半個時辰?
天啊,難道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受虐體質,要忍受別人幾百倍的痛苦?還是說……
他的忍耐力弱到了這種程度?
不管了,今天就是秀才大考。
寶玉走出房門,入眼是一個小院——雖然沒進賈府在金陵城的宅子,也沒進薛蟠的府邸,但是找了金陵城內最好的客棧。
國公府寶二爺的身份使然,要是吃穿用度差了,還要挨賈政的訓。
寶玉見識了一下金陵城最大客棧的天字號上房。是個小院,古色古香,葡萄藤爬滿院牆。寒冬臘月的,自然沒有葡萄藤上的綠葉,但是隨着一場夾着冰雪的細雨,今年的春,格外的來得早了。
院子裡有點點嫩綠,是開春的草芽。有伺候的小二哥拿着鏟子進來,要給客人掃除乾淨。
寶玉笑道:“開春的綠色可是好東西,我也就住幾天光景,暫且留着吧。”
小二哥一身粗布衣裳,打扮樸素卻很乾淨,湊趣道:“還是這位爺有見識。開春的綠,那是最吉祥不過了。”
寶玉見他會說話,賞了一串大錢。
薛蟠從外面進來,邊跑邊罵:“寶哥兒,你給我評評理,這姓馮的一家死絕了關我什麼事?竟然有人說我斬草除根,是殺人滅口!混賬東西……你自個去秀才大考,我去找了家丁僕役,看誰敢亂說話。”
寶玉愣了下,問道:“官府怎麼處理的?”
提到金陵城官府,薛蟠立馬得意起來,道:“還能怎麼處理?幫着闢謠唄。那個賈雨村真是個懂事的,派了衙役出來,說是走了水,自個燒的。咱們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他哪裡有膽子得罪?”
聽到這話,寶玉就覺得不對勁了。
就算是闢謠,那也該有個說頭。薛府是皇商,牽扯到他們的事,賈雨村這個府尹應該親自出面闢謠,而不是隻派了衙役出來。想及《紅樓夢》原著裡壓垮四大家族的幾個案卷,寶玉的眉頭都皺起來了。
“蟠哥兒。”
寶認真問道:“你說馮家被燒掉了,真的不是你做的?也不是府上的人做的?”
“絕對不是!”
薛蟠也很認真,冷笑道:“府裡的那些東西,平日裡只會端我的威風。我不在,他們鐵定沒這個膽子。至於我自己……寶哥兒,我要做的是仗劍江湖的俠士,不是打家劫舍的匹夫!”
寶玉眯起眼睛道:“那就把事情鬧大。”
“怎麼鬧?”
“帶領所有家人圍了金陵府,一定要賈雨村出面徹查。不管他怎麼搪塞你們,必須保證有五個以上的老妖家人陪同,一起徹查馮府的滅門慘案。絕對要記着,你,以及比較重要的府里人必須集合在一起,要有五個以上的老妖保護,才能面對賈雨村。”
薛蟠大咧咧的道:“五個老妖?寶哥兒,你怕他賈雨村做甚?”
“我怕他屈打成招,栽贓陷害。”
寶玉很認真的道:“蟠哥兒,你要記得賈雨村跟我是一樣的人。而我呢,肯定會這樣做。”
“……”薛蟠。
好難啊。
別人穿越了,那是金手指成堆,虎軀一震,成羣結隊的厲害人物搶着要做小弟。他呢?
賈府一個爛攤子,薛府一個爛攤子,王家和史家暫且不說,這兩個就夠他受的了。可誰讓他是賈府的嫡子,最受寵的寶二爺?要是府上倒了,誰逃得過,他都逃不過。
厲害人物也有,賈雨村,是個要把四大家族連根拔起的東西。
是敵人。
寶玉恍然覺得,除了唐宋元明清五朝大家當他的後盾外,自己真沒別的可以嘚瑟。
最可憐的是:這個後盾,還是他以前讀書學來的。
…
秀才大考在金陵城西貢院。
要是別的生員,首先要去衙門取了自己的戶籍,表明自己是金陵本土人士,還要在學塾讓夫子手書一份,表明此子點燃了八十一把文火,有資格參加秀才大考。
寶玉不需要,他是國公府嫡子。上述的兩件事,是他在秀才大考中僅有的優待。
李貴開路,王善保、茗煙隨行,寶玉帶着玎璫在中間走。玎璫是個有脾氣的,除了必要,它不讓寶玉騎在背上。
這點寶玉可以理解。鬼怪精靈,在整個大周都是受人尊敬的存在。
沿街無數身穿灰袍的生員都在緩步行走。家境一般的,是獨自前來,或者有父親叔伯、兄長陪伴;家境好的,比如寶玉,就是奴僕陪着,都沒有帶丫鬟來。
大周男尊女卑,秀才大考時,別說丫鬟了,就連女眷都不能陪同。
很快的,到了貢院南直門。
豪宅大戶,都是坐北朝南,初始是爲了便於採光,漸漸的,就成爲一種身份的象徵。貧困人家有瓦遮頭也就罷了,富貴人家,講究一個禮法。
貢院這等地方,講究的禮法更多,除了最基本的坐北朝南外,還有大門幾扇、門口柵欄多少、門上銅釘橫豎幾排——這點寶玉清楚。賈府是國公之府,三間獸頭大門就要是六路釘,橫豎六排。
貢院象徵儒家法度,禮儀上用郡王級,就是橫豎七排的七路釘。大門上方固定一座三尺銅鏡。
寶玉讓王善保他們等着,帶着玎璫過去,就見銅鏡掃過正氣光芒,讓他周身才氣翻滾,宛如火焰燃燒。
“通過。”門子頭也不擡,讓人進去。
寶玉不介意門子的無禮。按照賈政的說法,每個貢院都只有一個門子,不是簡單人物。
他對門子行了禮,帶着玎璫走進去。
按照大考規矩,生員可以自帶馬匹,也可以選用貢院的駿馬,不算違例。
只是貢院的馬匹都是上等駿馬,除了自認有更好的駿馬的,沒誰會自找麻煩。所以門子多看了眼玎璫。
注意到玎璫的馬臉和黑驢身子,再看跛掉的左前腿,琤的一下站起來。
“跛腳馬!”
寶玉聽到驚叫聲,回過頭,對門子溫和的笑了笑。
門子揮揮手,好像不願看見寶玉似的,要攆人,嘴裡嘟嘟囔囔的道:“混賬東西,這是哪家的公子?怎麼這等豪奢?用鬼怪精靈作弊,虧他想得出來!”
寶玉苦笑不得。真的沒想作弊,只是騎射方面……
他沒想靠玎璫取得多好的成績,只想騎射上勉強通過就好。
【成爲秀才就能向舉人文位衝擊,這事越快越好。可惜騎射上得不到多好的成績,就得不到首席,甚至首榜前十都上不去,進不了青廬山文院。】
【沒關係,只是文院而已,難道我寶二爺沒有文院裡強悍的師資力量,就成不了舉人,做不了聖人了?】
寶玉暢然大笑,步履輕快了不少。
突然有人喊他,只說道:“寶二爺,林修竹這廂有禮了。”
還有人跟着道:“寶哥兒,賈環有禮了。”
要說林修竹的招呼還有幾分真誠,賈環的招呼,就是妥妥的敷衍了事。寶玉回頭看見林修竹直起身子,招呼時顯然彎了腰,而賈環是他的弟弟,卻是動也不動一下。
寶玉招手笑道:“修竹神童,環哥兒,既然來了,就一起去吧。”
不介意賈環的失禮,孩子還小,以後慢慢修理就是。小樹不修不直溜,他覺得賈雨村,應該會幫他修出一個輪廓來。
偌大的賈府,總不能靠他一個人撐着。
太累。
林修竹進了門,彷彿進了自己的國度,眉眼間神采飛揚,捭闔四方生員道:“寶二爺,您來了,卻是讓修竹有了壓力。這首榜首席,修竹等了七年,是志在必得!”
一番話,氣得生員們豎起眼睛。
這些生員,有些年紀大些,有些比林修竹還小几歲。不論年紀大小,都是點燃八十一把文火的天之驕子,哪個會服了別人?他們剛要開口譏諷,突然有人驚愕了一聲,問道:“林修竹?可是七年前的修竹神童?”
頓時,滿堂寂靜。
七年前,有神童修竹,才華冠絕金陵。
七年不曾聽說,沒想到今年才參加秀才大考。這七年,神童又是去了哪裡?
林修竹彬彬有禮道:“修竹跟隨恩師遊學,最近才從中都城趕來。諸位生員,非是修竹拿大,而是孕育七年,這首榜首席,修竹必須拿在手裡!”
“得首席之名,進青廬山學院,乃至舉人、進士,這是修竹畢生心願。”
說到這裡,林修竹看了眼跛腳的玎璫,皺眉道:“只是看見寶二爺,修竹真個沒了信心,纔會有志在必得之說。”
寶玉摸着鼻子苦笑,沒來由的,怎麼又扯到了自己身上?
不過想起來,自己來的時候好像剛給賈雨村找了麻煩吧。
臘月的賬還的快,人家的愛徒跑來挑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