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一國天子日理萬機,寶玉卻覺得水英光比他還閒。
兩人東拉西扯了一通,寶玉就開始敷衍了,被水英光一腳踹了出去。
寶玉在門口遇見雪千尋,被請到後宮,面見赫連端容,又是一通閒談,之後纔去領取新的印鑑。
就和水英光說的一樣,國監太史令是個上不了明面的官職,印鑑都是在內務府領,也就是說,是一種不用淨身的內宦。
程序很是繁瑣,自然而然的,在辦好一應手續之前,消息早就傳了出去……
“聽說了嗎?真的是賈寶玉派人搶奪了書館藏書,陛下龍顏大怒,讓他做了四品宦官。”
“你還不知道啊?賈寶玉被陛下治了罪,切了……”
“陛下龍顏大怒,要把賈寶玉午門斬首!”
在有心人的推動下,消息越傳越離譜。
且不說問斬尚寶卿這樣的天子近臣會鬧出多大的動靜,單單一個午門斬首,完全沒那個可能。
午門是哪裡?
就是皇城的正南門,因爲南門居中向陽,在方位和時間上都屬於子午,所以就稱作了午門。
午門是不會斬首的,頂多是惹了天子不喜的大員來個庭杖,別說要問斬的罪人了,就算恩寵少了那麼一丁點,都沒有在這裡捱打的資格。
而問斬,都是在柴市口或者菜市口舉行的,砍完腦袋就讓最下等的撲街(清潔工裡地位最低的一種)用水那麼一衝,嘩啦啦的把血全衝進邊上的溝道里,妥了!
…
寶玉收好自己的印鑑、官袍、文書等物,黃玉硯臺還不是文寶,有百丈空間倒也方便,東西一收,就在原地喝茶。
他看着周圍官員有點閃躲的眼神,再看看來往匆忙的宦官,笑一笑,慢悠悠的往外走。
說是慢悠悠的,一步踏出,兩腳間的距離卻被道理加長,一個時辰就到了皇城正南的午門。外面是聯通百姓市井的寬闊大道,他放緩步子,真個普普通通的行走……
將領對他鞠躬,衛兵對他行禮,在皇城附近的一百丈內,沒人敢對寶玉有半點無禮。
可是拐過赤瓦紅牆,真個到了百姓能出入的地方,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可以說,真是特別熱鬧……
“是賈寶玉,他出來了!”
“原來不是問斬啊,他還有臉在外面散步?”
茶倌、攤販、走卒,甚至是買菜的大娘、半大的孩子全都議論了起來。
寶玉看了看天色,已經微黑,太陽還沒下山。本來是百姓各回各家的時辰,也是富貴人家飲酒作樂,奔忙花街柳巷的時候,可是就在這皇城的邊緣聚集了太多的人,都對寶玉指指點點。
其中還有些神色詭秘的,到處躥,猛然吼了起來:“奸臣!佞臣!砸他!”
“說是籌備書館,都是假的!他坑騙百姓的書籍!”
“書坊的書籍多貴啊!咱們苦哈哈的老百姓,一輩子才攢錢買那麼一兩本書,就這樣被賈寶玉坑走了啊!砸死他!”
準備好的臭雞蛋、爛菜葉好像冰雹一樣砸了過來,在寶玉的身前、身後、左邊、右邊不斷落下,在地上畫出凌亂的圖。
寶玉偏頭看了看,嘴角扯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雞蛋是百姓人家的奢侈物,真虧他們找到這麼多臭掉的;寒冬臘月蔬菜更是難得,弄到這許多,也是下了血本……
他繼續往前走,閒庭信步,更多的東西在他的身邊砸落,瞄準一般,沒有一點污穢落在他的身上。
沒人敢,沒人有膽子真的砸到他,他賈寶玉,壓根用不着顧忌半點!
砸?砸香溢侯?
有的百姓嚇呆了臉,有的百姓悄悄退走,當然,也有被激起了火氣,抓着東西就砸的那種人了。
污穢越來越多,瞄得也越來越準,總之,就是不敢砸在寶玉的身體上。
然而……突然間!
有一個腥臭的,帶着裂紋的雞蛋直奔寶玉面門,寶玉呆了一下,這種東西,他隨手就能擋掉,甚至吹口氣,就能讓那個動手的潑皮死個乾淨。
可是,他偏過頭,笑着,很是開心的笑着……
啪!一聲脆響。
雞蛋在寶玉的臉上碎成一朵黃色的花,帶着腥臭,帶着點點的腥黑色,好像成熟到老掉的,即將枯萎的雛菊……
傻,無以倫比的傻!
呆,目瞪口呆的呆!
再也沒有東西落下,所有人全部定格,他們都沒有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敢衝着寶玉砸去。
而且,還砸在了寶玉的臉上……
那麼幹脆,那麼利落,那麼的……讓他們驚恐到失魂落魄!
在一片寂靜中,寶玉環顧四周,掏出晴雯給他織的帕子擦了臉,露出一個十分燦爛恍如中天陽光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
“誰啊?到底是誰?要死了,快點走!”
“那可是賈府的小公爺,是二等香溢侯爺!快走,快點走!”
“死孩子還傻着幹嘛?快點和爲娘走!”
百姓們三兩下散了個乾淨,夾在其中的市井潑皮也循着熟悉的小巷迅速遠離。
他們在最偏僻的小巷聚集,全都傻乎乎的盯着中間的那人。
只見那人三十來歲的年紀,一雙胳膊長到了膝,好像嚇得狠了也激動狠了,嘴巴好像蛤蟆一樣的咕咕喘氣……
“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舒坦啊!”
靈爪猿歸不三激動得眼珠子都凸了出來,衝着天空哈哈大笑。
他是金陵城市井的潑皮頭頭,仗着狠勁和兩條能錮碎山岩的手臂,混了個靈爪猿的諢號,和醉金剛倪二在市井裡分庭抗禮。
威風是夠威風了,好日子也過了不少,但是什麼時候動過這麼厲害的人物?
今個能砸賈寶玉的臉,那是祖宗八輩子都燒了高香啊!
百多個潑皮懼怕的看他,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猿爺,這,過了吧?咱們可惹不起賈寶玉。”
“今個砸了他的臉,我們怕……咱們活不過明天啊!”
“猿爺,應該沒事吧?咱們只是拿銀子辦事,就是別人的一把刀,不算咱們要做的對不對?”
眼看周圍鬧騰起來,歸不三惡狠狠的三步趕成兩步,扣住一個想溜走的潑皮的腦袋,咔嚓一下扭了下來。
他惡聲道:“怕什麼?怕什麼?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呢……
北河星,你給老子滾出來!”
聲音剛落,隨着悠然的吟哦聲,一個年輕的文人帶着僕從出現在他的身邊。
北河星啪啪的拍着手掌,笑讚道:“做得不錯,夠大膽,夠靈活,不過,你好像擅自加了戲碼吧?”
“加戲得另收錢!五百兩銀子不夠了,得一千兩!”
臨時加價在市井裡也算不地道的,潑皮們全都呆滯了眼神,沒想到苦主竟然答應下來,直接遞過去一疊白花花的銀票。
“加戲做的不錯,給你三千兩。”
北河星很大方。
歸不三就‘豪氣’的大笑起來,拿過銀票,嘴裡連連讚歎着‘豪爽、夠大氣,有活再找老子’,大咧咧的轉身離開。
小巷裡的人很快散了個乾淨,北河星唰開摺扇,搖頭晃腦的吟哦道:
“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
志欲圖篡弒,先害諸賢良……
嘖嘖,人生在世要不擇手段,先前晚了陳麟半步,沒關係,把賈寶玉這個賢良害了,敢說某不能像董卓一樣霸了天下?
陳麟還以爲自己眼光好,等賈寶玉倒了,公子我第一個滅了他!”
“那是,陳麟哪裡比得上公子您呢?”
僕役上前湊趣,“就是那低賤的潑皮,公子,您爲什麼給他那麼多銀子?要是怕他亂講話,一千兩也就夠了。”
“不夠不夠,”
北河星把摺扇一收,眉眼好像要吃人的狼,“一千兩怎麼夠呢?歸不三的手底下有一千潑皮,這棺材鋪的薄棺,一口也要三兩銀子呢。”
他笑着吟哦離去,僕役被留了下來,擦下冷汗,哆嗦不已。
“一千人就這樣殺了?公子好狠,我……”
說到這裡,僕役攤開擦汗的手,入眼的是一片血紅。
沒錯了,公子,真的好狠……
…
禮部吳府,滿庭花香。
和大觀園的稻香村不同,吳府的花園不是真正的花卉,而是十個舉人後生不斷的用出口成章幻化成的。花叢中有個中年錦袍的男子賞花,錦袍寬大,不像文人,反而像是窮鄉僻壤的地主老財……
這是禮部代侍郎吳能,說起來也是個傳奇人物,一介偏遠支脈的庶子竟然得了禮部侍郎吳不用的青睞,以立柱進士的能耐,做了禮部代侍郎。
進士要體察民情,要完善、施行自己的道理,不可能永遠身在京都,所以大周有這麼一個規矩,當官員需要外出感悟的時候,可以推薦一個本家人作爲‘代官’,經過吏部的考覈,就能行使全部的官銜職能。
吳能就是這麼一個代官,而且有吳不用九成的能耐,硬是在吳不用不在的時候,把吳不用王道儒家第二人的地位也保全了。
他在王道儒家的文人裡說話,只在令狐熙之下……
“銀子啊,銀子啊,我王道文人兩袖清風,也就能欣賞點美景了。”
吳能擡了一下手指,一個舉人的身上登時出現好像荊棘抽打的鞭痕。
他訓斥道:“好生幻化花卉,要活靈活現!沒個自如操縱才氣的本事,你們當自己是詩才過人賈寶玉呢?”
舉人苦笑了一聲,連忙擠出最後的才氣,嘭的一下摔地上,苦笑道:“爹爹,孩兒真的沒力氣了,孩兒有銀子,給您弄個暖房養花成不?”
“二子,你知道爲父爲什麼給你取名二子,給你哥哥取名大子嗎?”
吳能咬牙切齒的道:“因爲你們兩個都是廢物,爲父恨不得什麼時候就跟花了銀子一樣,把你們兩個沒腦子的蠢貨就這樣從賬本上,唰的一筆,抹了!”
“您可不捨得花銀子,”
吳二子嘀嘀咕咕的道:“就您這身地主袍子還是我花了五兩銀子買的,五兩銀子的破袍子,您罵了我三天……”
這邊正在拌嘴,有家奴上前稟告,小聲說了句:“老爺,少爺,北河家的北河星公子來了。”
“快請!”
吳能大笑着讓人去請,自己笑眯眯的唱了起來:
“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
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
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
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吳二子不滿的嘟囔道:“爹爹,您就這麼喜歡賈寶玉?那還派人坑他?這整天唱的,都是賈寶玉傳出來的小曲《桃花扇》。”
“愛其才,恨其人,兩者不可相提以之並論也……”
吳能還是拐着《桃花扇》的小調,正笑着,遠處傳來讚歎聲:“吳世伯還是有如此雅興,這調子,怕是比茶樓裡唱得還好了。”
“哈,北河賢侄,事情成了嗎?”
吳能連忙迎了過去。
北河星的臉僵了一次,搖頭道:“賈寶玉太奸滑了,他不只沒有對付百姓,甚至連個虎臉子都沒有,一直在笑。歸不三擅自加了戲,臭雞蛋砸在了他的臉上,他都沒有動怒。”
“那歸不三?”
“侄兒懂得,鬧亂子是鬧亂子,這真個砸了,可就是藐視二等侯,藐視國公府,乃至於藐視當朝兩位天子……
侄兒已經給了歸不三三千兩銀子,這一口薄棺賣三兩,歸不三的手下有一千潑皮,正好。”
“那就好,太好了。”
吳能大笑了兩聲,一腳把吳二子踹到了一邊:“混賬小子,這你懂了嗎?你要是有賈寶玉的半分能耐,不,有北河賢侄的半分能耐,你老子我就能笑着死了!”
“不懂。”
吳二子特別老實的回話。
吳能倒跌了兩步,捂着胸口劇烈喘息,恨不得掐死這個二兒子。
他是想激起民憤,也激起寶玉的怒火,要是賈寶玉對百姓出手就最好了,奸臣佞臣外加傷害百姓的罪名扣過去,賈寶玉就沒了半點翻身餘地。
這麼簡單的事情,自己的二兒子怎麼就是不懂呢?
北河星在後面拱手道:“吳世伯,這後面的事情怎麼做?賈寶玉……”
“沒關係,”
吳能擺手道:“賈寶玉不是個好對付的,可惜他先前不在中都,所有的事情咱們都做好了。”
“您的意思是?”
“書籍全部被銷燬掉,沒了證據,他和黎雨航就是同流合污,這事翻身不得。”
“如此,侄兒告退。”
北河星轉身要走,被吳能伸手扯住。
吳能在袖子裡摸了摸,使勁摸,好不容易掏出一疊銀票出來:“賢侄把這五萬兩銀票拿好,後面還有事情,都得勞煩賢侄了。”
“這怎麼可以?”
北河星推搪了一陣,拗不過,還是收了。
眼看北河星離去,吳能慈祥的臉陰沉起來,低低的道:“二子,北河世家北河星所屬的這一脈有五十人,棺材鋪最好的棺材是千兩銀,這件事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
“孽子!”
眼看吳能擡手要打,吳二子連忙叫停:“等等爹爹,這件事孩兒明白,可是北河世家一共有八百六十三人啊,爲什麼只算北河星所在的主脈?”
“爲父……窮!”
吳能差點把牙咬碎,惡狠狠的,最後只吐出一個窮字。
八百六十三人?北河星那邊起碼是個世家,哪裡能和一千個潑皮比較?
殺一千個潑皮沒事,買通衙役毀掉屍體就行,滅族一個世家?
哼哼……
這孽子!沒救了!
…
皇城外的事情很快傳開,大觀園響起滔天怒吼。
“主辱僕死!我等,不可忍!”
“混賬,竟敢辱了寶哥哥……”
妖將、老妖們在三春、賈環、賈蘭的帶領下涌出園子,重傷未愈的金文翔都跑了出來。
可是剛到三間獸頭大門,就看見一道冷冽的身影……
“寶玉兄說,回去。”
步常仃轉過身,一雙眸子宛如劍尖,滔天殺氣,要攪亂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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