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哥兒,讓你見笑了,這一百三十七人,實在是王道之恥!”
令狐熙滿臉羞紅,他是禮部尚書,是大周朝堂上的王道魁首。
可是此時他面對寶玉,覺得愧煞、羞煞,簡直擡不起頭。
寶玉很客氣的攙扶令狐熙坐下,打量眼前的人,發現令狐熙擁有着遠超王道文人的十倍儒雅。
這個王道儒家的魁首推行了一輩子的王道道理,要大愛無疆,對一切生靈都一視同仁……可是寶玉知道,令狐熙和別的王道文人不同,他是水英光從民間找來的,不是普通的王道文人。
水英光告訴過他——
一切的王道文人都不可信,唯獨令狐熙,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寶玉對令狐熙很是客氣……
“令狐大人折煞小子了,您是封號進士,晚生不過是個舉人。”
寶玉親手遞了茶盞,令狐熙也雙手接過。他們兩人之間好像存在特別的默契,說話、動作都是無比自然。
聽到寶玉這樣說,令狐熙低低的笑道:“對陛下來講,進士和舉人沒什麼區別,更何況寶哥兒還斬殺過奠基進士,何必妄自菲薄?”
他指了指永昌侯府邸大門的方向,“今個咱們別說些無趣的事了,就說這一件,寶哥兒想怎麼做?”
“當然是循着陛下的意思去做。”
“也是循着寶哥兒你自己的意思吧?王道、中立儒家沒人出面幫過你,想必你也清楚,跟他們不是特別親近……
這方面熙要說一次委屈,不是熙不想幫你,是沒必要的話,陛下不讓熙做任何事情。”
“這點我懂。”
寶玉點了點頭,笑問道:“那麼令狐大人,敢問您對這些法道官員的話是什麼意見?嗯,他們說的六月飛雪……”
說到這裡,寶玉好像提起了天大的笑話,吃吃的笑了起來。
令狐熙扯了扯嘴角,卻沒笑出聲,尷尬的用茶盞擋住臉面。
他喝了口茶,品味了很久,這才夾着咳嗽道:“這點上,熙不能不承認,這些法道官員,還真……
咳咳,好吧,他麼的,他們是有點委屈!”
…
時間慢慢的過,外面的法道官員一片肅穆、沉默。
他們似乎存了死志,滿臉的慷慨激昂,滿臉的傲骨不屈。
可惜表演給了瞎子看,寶玉壓根連出門的意思都沒有……
寶玉遣退了隨從,和令狐熙遊覽永昌侯府邸的景象。
他們先是去看了那些罪證,果真是堆積如山,無數的紙張塞滿了七八間大屋……
令狐熙想拿起幾卷看看,寶玉也就隨他,只是令狐熙想遞給他看的時候,那就敬謝不敏。
“你就一點也不看嗎?”
“頂多就是勞神,我懶得看。”
寶玉回的十分隨意,順着府邸的優雅小徑走,頭也不回,一副什麼都不擔心的樣子。
令狐熙可沒他這樣隨意,任簾府上的護衛、僕役都沒調走,寶玉現在是鳩佔鵲巢,萬一裡面有個想不開的,他可擔當不起。
於是,令狐熙滿臉戒備,生怕寶玉出了岔子。
但是很快的,令狐熙就開始擔心自己出岔子了……
他看見身後跟了一人,看不清臉,看不清衣裳,只能看見亮銀的星辰在這人的周身閃爍。
他差點驚叫出來,差點拔腿就跑,然後,定格了。
沒錯,他定格了,任由寶玉走遠,也任由這人跟着寶玉過去——出現的這人就算宰了他,他都不敢有半句抱怨呢。
寶玉還是往前走,似乎不知道身後跟着的已經換了人……
他走過奴僕、護衛的房子,每一間都敲一敲門,都要說兩句話。
這些房子裡都是成雙成對的,偶爾有幾個看得上眼的,那就多了幾位美人。然後是永昌侯府邸的庫房,推門一看,銀錢堆積如山,幾乎成了山連着海……
寶玉挑大額的銀票塞進袖口,又選了幾件價值連城的寶貝,最後挑了些精巧的,準備送給金釵綵衣娘她們……
接着,寶玉選了一顆亮銀色,十分瑰美的夜明珠。
這顆珠子,纔是庫房裡最‘珍貴’的寶貝!
他打量了一翻,頭也不回的往後遞:“那一夜,永昌侯找我喝酒,說他的庫房裡有一顆星,要是我喜歡,那就拿了去。”
“是讓你拿走,然後給本宮吧?”
雪千裳沒有接夜明珠,反而用手指慢慢的點去。
指尖上澎湃的恐怖力量,就算寶玉沒看見,都覺得背後好像藏着恐怖的巨獸,讓他毛骨悚然……
“宮主大人,他可沒說給你,只說讓我拿走!”
寶玉連忙往前躥了一步,把夜明珠往懷裡塞:“這東西能補充林妹妹八十點珠淚,他說給我,怎麼可能讓你弄壞了?”
“拿來!”
雪千裳露出冰冷如霜的眉眼,要恐嚇寶玉:“任簾說過要送本宮一顆星,這東西日夜通明,正好可以照亮本宮的萬星殿。”
“可是他說送給我了。”
“送給你就是送給本宮,你是問心宮的弟子。”
“那弟子的事您管不管?不然,林妹妹以後補充珠淚的東西,您全包了?”
“這個沒可能,紅袖仙子的話,本宮也養不起……不過八十點珠淚,本宮會尋找其它的寶物補償給你。”
問心宮的弟子不多,上到老宮主和當代宮主雪千裳,下到比寶玉的級別更低的新晉弟子都是不分尊卑,地位全都一樣。雪千裳覺得得等價交換,也就允諾了八十點珠淚的補償。
聽她這麼講,寶玉十分懷疑,特別不甘的問道:“能信你?”
“本宮金口玉言。”
“好,一言爲定。”
寶玉很樂意的把夜明珠送過去了。
他的態度——那恭敬,那低調,簡直是迫不及待的要獻上寶物似的。
雪千裳這次沒有毀壞,伸手接了。手指碰到夜明珠,黑寶石般的眼眸猛然一閃,整齊的小白牙咔嚓一咬,瞪着寶玉……
磨牙,再磨牙,
瞪眼,再瞪眼……
雪千裳的胸口劇烈起伏,咬牙切齒的道:“如果你不是問心宮弟子,本宮就捏死了你!”
寶玉笑嘻嘻的過去湊趣,哪想到雪千裳的身軀散落,瞬間消失不見。
他撲了個空,反而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這顆珠子並沒有補償紅袖仙子珠淚的力量,他騙了雪千裳,保住了夜明珠,順便,也讓自己落了一點好處……
“任簾前輩啊,我算是對得起你,你這顆珠子,你就是想送給宮主大人的。”
寶玉笑吟吟的離開,一點也不擔心。
雪千裳可不是紫紗飛天那種貨色,穩打穩的金口玉言。
林妹妹多了八十點珠淚,他輕鬆許多……
…
這一夜,寶玉睡到天亮。
他在永昌侯的府邸睡得安穩,不得不講,他對永昌侯任簾的本事能耐,還是有充足的信任的。
永昌侯任簾死後,府中剩下的六名進士、四名妖將,以及舉人和老妖若干人,全都成了他的人馬。
這些人的忠誠,得到了任簾一輩子剖析、篩選的保證。
只要他不和皇族翻臉,這些人,會用生命保護他……
於是,寶玉很安穩,特別安穩,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自然,三百多名法道的官員,也在門外跪到了日上三竿……
能夠進入朝堂的都是進士文位,別說是跪上一夜,就算是廝殺上一夜,他們也不會有半點疲憊。
可是身體上的疲憊無所謂,心神上的勞累,足夠讓進士文位的也心力交瘁……
“我等,寧死不屈!”
“我等,本心堅定!”
“我等,不怕死!”
他們嘴上是這樣說的,心裡也是這樣想的,但是想起自己的下場,他們就覺得被高山壓住,而且要壓上五百年那麼多。
沉甸甸的重量,還有不可揣度的時間,讓他們的嘴脣都乾裂蒼白……
轟隆隆~
突然,鑲嵌了橫豎九路釘,威武不凡的大門打開。
任簾只是侯爵,按照規格,應該是六路釘纔對,不過他用九路釘,直接用上天子的威儀,也沒哪個人敢講……
法道官員們看見大門打開,才顧不得門上鑲嵌的是幾路釘。他們覺得煎熬要過去了,鬆了一口大氣,然後,全部露出譏諷的笑容出來……
賈寶玉,會怎麼對待他們呢?
殺掉?
絕對不可能!
別說區區的罪狀,就算他們一起造反,當朝天子也只會殺一批,放一批。
大周被三路妖族圍困,西海贏魚一族的更西方,還有一個恐怖的勢力虎視眈眈,那是比大周更強大的國度,是佛門的屬國!
有贏魚一族當作緩衝,大周不用和更強悍的佛門屬國對上,但是如果沒了三百多名進士,大周對天狗、地狼和贏魚一族的威嚇會大大減少,戰亂自然四起……
他們不擔心性命,擔心的,是自己的身家!
殺掉不可能,但是可以貶官……他們的官位被別人頂上,損失的,自然是天大的利益。
“混賬啊,我等雖然有罪,但本心是好的,是想大周強盛!”
“我等冤枉,六月飛雪……該死,爲什麼是臨近年關?爲什麼不是六月?六月當可飛雪!”
“賈寶玉,算是你贏了一籌,但是我等貶官,上去接任的,還會是我法道儒家的官員!王道、中立儒家不是大周的真正臣子,陛下不會增加他們的勢力!”
“賈寶玉你可憐啊,可憐你的手足還沒崛起,他們只是舉人,哈哈,得不到這塊天大的香餅呢……”
法道官員們大笑起來,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們的笑聲定格,眼睛定格,全都盯在了從大門駛出的車馬上。
車馬馱着好些宗卷,定然是他們的罪狀,他們恨不得——
燒了這些書卷!
“永昌侯,我等……錐心吶!”
有人哀嚎一聲,胸口立馬透出染血的劍鋒。
旁邊的官員粉碎了這人的軀體,隨後繼續跪着,冷聲道:“我之罪,加一條殺害同僚。”
“不必,我等共同承擔這項罪責。”
“我等得了永昌侯幾十年的好處,永昌侯其人……罷了,不講,只是我等,哪個不敬佩永昌侯的風骨?
哈哈佞臣?我等都是佞臣!但是這蒼天之下,忠奸真的是那麼容易分辨嗎?”
“說到忠奸,我倒是想知道賈寶玉是忠是奸了。”
法道官員們齊刷刷的看向馬車之上,在那些卷宗的上方,寶玉搬了椅子坐着,居高臨下,俯視在場的所有人。
這架勢,這氣魄,是從作態上要壓他們呢……
大門的後側,求不得和方思民抖着臉皮,恨不得衝了出去。
這是居高臨下俯視三百多個進士,其中還有十幾個封號進士,寶哥兒只是個舉人,這是要逆天?
方思民摸了摸光禿禿的腦門,哆嗦道:“好玩啊,我也想過去玩耍一番,可是……不敢。”
“你當我有這個膽子?寶二爺瘋了,他竟然一個人也不帶?他就不怕被個不要命的宰了?”
“不太可能,這些都是永昌侯的人,永昌侯吩咐過……”
“永昌侯已經死了!”
“人死威猶在,寶哥兒是相信永昌侯的能耐……”
…
天公作美,在這寒冬臘月,冬風也有點溫和。
寶玉坐在堆成高山的卷宗上,捏起一塊御膳房送來的點心,放嘴裡嚼了一下就嚥進肚子。
他看了看先前拔劍的那人,嘀咕了聲‘吏部侍郎百里居正’,手指一挑,就挑起一卷卷宗。
看了看,汗,拿錯了……
他隨便翻了翻這捲紙張,笑道:“戶部主監司劉大人,你的侄子在常州做官,治下有豪商家奴打殺了人命,然後……
誅全族?好狠啊,這是……”
“不用說了,這件事本官認下,本官需要錢糧厲兵秣馬,家族子弟只要是遇見不良的豪商,一律是抄家滅族,財物都是本官貪了!”
一個四品官員站起來,大笑道:“本官的家族位於西北,西方連着贏魚西海,北方通着地狼一族,不厲兵秣馬,難道讓治下百姓遭受妖族屠戮嗎?本官認罪,但是,
不認錯!
賈寶玉,是殺是剮,由你!”
“殺不得,殺不得呢。”
寶玉笑得特別開心,“三百多個進士,你們知道自己死不了,在這裡做戲給誰看呢?本爵爺沒看過這些罪狀,不過有人看過,告訴本爵爺說,
呵,都差不多……”
聞言,三百多名進士全都起了希望。
他們想開心,想笑,想譏諷寶玉,好懸才能忍住,臉上崩成了板子模樣。
寶玉又吃了幾塊點心,翻看了卷宗,隨便說了兩句。
他拿起旁邊的酒罈,給自己斟酒,小杯小杯的飲着,很悠閒,也很自在。
隨後笑道:“別的也不多說,反正都是爲國爲民,對不對?”
“那是自然!我等知罪,但不認錯,是殺是剮,由你!”
“哈哈,正氣,大氣!大義凜然啊!”
寶玉拍着大腿樂了起來,不小心打翻了酒罈,烈酒嘩啦啦的流了下去,好像山上蕩下的清泉。
他突然往前俯身,眼睛眯起,彷彿一隻獵食的黑虎,要撲倒、撕咬身下的三百人……
“那麼你們告訴本爵,本爵開設書館,是不是爲國爲民?
你們阻攔此事,又是意欲何爲?”
…
……
………………
所有人全部愣住,隨後就是眼神飄忽。
他們今個被人拿捏了罪證,還喊着爲國爲民,喊着認罪不認錯,可是……
這個怎麼解釋?
他們拿什麼解釋?
書館之事,絕對是提升國力的最佳途徑,他們阻攔,甚至不惜以死勸諫天子,在朝堂上拿出很多莫須有的理由。
可是今天,他們能用那些莫須有的理由搪塞嗎?
他們,可有那樣的臉皮?
他們的罪證,都在寶玉的身子底下壓着呢……
“賈寶玉,書館之事,是我等的私心作祟,和這個,不能比較。”
“沒錯,你得到的這些罪證,我等認罪,但不認錯……這裡的事情,我等沒有私心!”
“賈寶玉,要殺要剮隨你就是,別說些有的沒的!”
事有輕重緩急,書館的事情他們應該管不了了,要是被貶出朝堂,他們哪還有說話的權利?
如今要爭取的,就是不要貶官太多。
起碼,別被貶出了朝堂……
寶玉知道這些人的心思,抱起還剩一半烈酒的酒罈,大口飲酒。
酒水順着他的黑狐大氅滑落,頓時滿滿的都是酒香。
他一摔酒罈,大笑道:“既然如此,本爵就不客氣了!君子爭鋒如火,本爵纔是爲國爲民,要推廣書館!”
言語中,寶玉的周身自起威煞,君子爭鋒如火的道理,澎湃成實質性的沖天大火……
然後……
呼的一聲……
卷宗剛纔沾了烈酒,頓時火勢大漲。
如今的寶玉就站在火焰之中,車馬、卷宗全部騰起烈焰……
“呃,燒了?”
寶玉抿了抿嘴巴。
“嗯,燒,燒了……”
三百多個法道官員瞠目結舌。
寶玉在烈火中站着,區區的火焰連黑狐大氅都奈何不得。
他咂叭了幾下嘴,攤手道:“既然燒了,證據就沒了,本爵爺,痛心疾首啊!”
他捶胸痛足的往大門走,邊走邊道:“這次是本爵爺白癡了,希望推行書館的事情不要白癡就好。本爵爺……”
他猛然轉身,雙眼八顆文膽璀璨蓋過星辰,嘴角鋒銳勾起,“本侯要推行書館,萬卷藏書進入京都大館,同時,
各州、各城皆要興建書館,一應書籍,號召天下人捐贈!
爾等爲國爲民?
笑話!真個有臉皮的,就和本侯比上一比……
本侯捐贈古籍萬卷,你們能有百分之一,本爵登門謝罪!”
噼裡啪啦!
三百多個法道官員,只感覺自己的老臉羞煞,彷彿被人用鐵板子呼了幾百回。
他們盯着火焰,盯着寶玉,覺得眼睛又疼又澀。
放過了?
賈寶玉就這樣,把他們輕飄飄的放過了?
賈寶玉拋掉個人恩怨,只爲了……推行書館?
……
日射血珠將滴地,
風翻火焰……
欲燒人!
這把火,燒心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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