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化的表情猛然呆滯,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晶瑩,飛快蒸發了去。
可是此時,晴朗的天色突然狂風大作,降下瓢潑大雨。
“該死的鬼天氣!”
佘化小聲嘀咕了一句。
寶玉不以爲極北的天氣會如此的變幻莫測,反而是《大周外史》上的一句話,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
大能流淚,天地變色!
想及此處,寶玉偷偷看了眼佘化的臉色,發現沒有變化,拱了拱手。
“晚輩多謝前輩賜下寶物精血,無以爲報,就以《逍遙遊》全文相贈。”
說罷,寶玉低聲吟哦。
隨着寶玉的聲音過去,佘化的臉色慢慢變紅,一縷青黃色的煙氣兒,緩緩的沁出了髮髻正中。
直到寶玉唸到最後兩句: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聖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聖人無己,聖人無名?狗/屁!但是……”
佘化突然揚起黑狐大氅,瞬間消失於原地。
只留下亮黑色的大氅飄飄灑灑,緩緩落在了寶玉的身上。
寶玉裹緊黑狐大氅,朝着虛空拱手道:“晚輩,謝前輩賜寶。”
“此物乃是故友年輕所用,不過萬兩大氅,能防銳矢而已,算不上什麼寶物。不過,既然你記得莊周之名,那就記得好了,算是留個念想。”
虛空傳來回話,而此時,佘化已經站在萬丈高空。
“莊周啊莊周,這個小小的周國,竟然有人記得你……”
“神人無功,這是對我說的吧?”
“嘁,有人記得你就好,那我樂得自在了!只需要把你沒享受過的,幫你享受,你沒嘗過的軟玉溫香,幫你品嚐就是……
嗯,是去天狼城的水波樓呢?還是去無稽崖的銷金窟?
嘖嘖,地狼一族的美嬌娘身段苗條,線條緊實,那小蠻腰…..我呸,就是有股子腥羶味道!”
舔着嘴脣,佘化一手碾碎暴雨傾盆,向着天狼城去了。
…
暖煤大窟,就是寶玉的任職地點。
寶玉看過地圖,發現此地距離天狼城有八百里之遙,沿途都是詭異沼澤,內居閒散妖族,以及嗜血精怪。
由於地勢特殊的關係,陳長弓也沒能派了大軍清掃,反而是整條河道,全部清掃一空。
寶玉等人順着大河前行,百多個秀才分了批次,挨邊用紙上談兵加速船隻,只是三個日夜,就走了七百多裡。
這天清晨,寶玉裹着黑狐大氅上了甲板,給秀才們打過招呼,就把一個密封的玉瓶,塞進了襲人的手裡。
“爺,這是?”
“妖族精血。”
寶玉活動了一下,只覺得渾身都是力氣,但也有種氣血澎湃,難以自持的感覺。
“弄到飯食裡,每天給秀才們吃,記得每頓放上一滴就夠,別讓他們被精血轉化成了妖族。”
襲人點了點頭,對於這方面,身爲妖族的襲人,顯然能夠把握恰當。
“對了,白南煙那裡,還有你自己也要吃,儘快把精血全部消耗,不然等精血的靈氣逸散,那就暴殄天物了。”
這三天,寶玉摸清了精血的門道,也就能放開使用了。
他到了船邊,目光掃過左前方一塊巨大的冰山,輕輕的笑了起來。
那裡是冰林城,寒冰蠻族的地方,也是柯良策任職的區域。
而寶玉任職的區域還在前面,是暖煤大窟,火手部族的地盤。
“小地方,都是小地方,但是連小地方都掌控不了,談何睥眼朝堂?”
寶玉在手掌上加持了正氣,猛然一攥拳頭。
經過精血提升,足足四千斤的大力,發出震耳的一陣聲爆轟鳴。
“姑娘,寶二爺的實力又提升了,您不上去笑他一次?”
混得熟了,小石頭明顯開朗許多,聽見甲板上的巨大聲響,樂得眉開眼笑。
白南煙斜躺在柔軟的香榻上,嘀咕道:“笑他做什麼?無趣的傢伙。”
說着,白南煙把半邊臉埋進雀金裘的柔軟毛絨中,臉色姻紅。
【佘化說雀金裘上有寶哥兒的味道,怎麼我……沒能聞得出來?】
…
船隻在岸邊停靠,趙貴寧讓秀才們把船隻固定好,拉扯到避風的地方。
翟明生和樂陽申更是知趣,兩人橫眉對眼的,把下岸的跳板一人一頭的抱了,送到寶玉的腳下。
這兩個都是喜歡拍馬屁的,寶玉說過幾次,現在也懶得說。
只是擡起頭,看見那碧空廣闊,浩氣成雲,再看下船後崎嶇的山道,一股子熱血意氣,不由的滿溢胸腔。
“前面到哪裡了?”
寶玉輕聲問道。
趙貴寧湊上來,笑回道:“寶二爺,前面是五里坨,過了五里坨,還要穿過渾河、蘭若寺和掛甲塔。
蘭若寺只是個荒廢的寺廟,掛甲塔倒是有兵力駐紮,不過沒什麼,只要不造反,他們不管蠻夷的事情。”
寶玉點點頭,算了算路程,差不多還有四十里的山路。
倒是那個蘭若寺,讓他頗爲在意。
【蘭若寺?不會是倩女幽魂裡的蘭若寺吧?】
寶玉笑了笑,把這個荒誕的想法丟出腦海,吩咐衆人拾掇東西,馬上出發。
щщщ⊕ Tтkǎ n⊕ ¢ ○ 一路無事,秀才們又都是身強體健的,只是個把時辰,就到了暖煤大窟。
寶玉擡頭看去,只見這是一座百丈多高的山峰,半邊被削掉了,沿着弧度砌出狹窄的走道,連通以千數計的洞穴入口。
山腳下的洞口尤爲巨大,足有六丈多高,冷風呼呼而進,猶如鬼嘯。
而在洞口的左側,立着一個半人高的矮小廟宇。
噠噠,
噠噠,
噠噠……
清脆的敲擊聲不斷傳來,衆人往前面看,發現一個詭異的東西,正在朝這裡走來。
或許不該說是走,而是……在跳?
寶玉的身子骨經過文火熬煉,視力也強了許多,哪怕在這狂風吹沙又特別黯淡的地方,也能看的清楚。
他看見一個頭頂光滑,燙着六個戒疤,臉上卻好像鬼怪一般青面獠牙的東西跳了過來。
這東西沒有雙腿,腰肢以下是根竹竿,就這樣一蹦一跳的,逐漸靠近。
“小鬼佛。”
寶玉輕聲說道:“屏息靜神,不要被迷離了心智。”
或許不用他的提醒,只是聽見小鬼佛這個名字,秀才們就默唸聖人篇章,讓自己的心智堅如鐵石。
噠噠,
噠噠,
噠噠……
小鬼佛到了近前,第一個看向寶玉,咧起獠牙大嘴笑道:“先生,可有煩憂?”
只是一問,就好像大錘敲在心魄,讓人想起苦痛,只想忘掉纔好。
而此時,小鬼佛又問道:“先生,可願意拋棄煩憂?”
這一問,更讓人忍不住涕淚縱橫,只想跪倒在地,懇求丟掉所有的煩惱纔好。
可是小鬼佛面對的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心志如鐵的文人,哪怕襲人和樂陽吟,那也是氣血澎湃的妖族。
百多個秀才執劍在手,只等寶玉一聲令下,就把這個害人的東西,切成碎片。
而此時,寶玉拱手笑道:“抱歉,我等的煩惱也很珍貴,而且,更不願意用快樂的記憶換取。”
小鬼佛是雕刻的佛像成靈,可讓人心思空蕩忘掉悲傷,代價是對一件快樂事情或美好事物的回憶。
與大周傳揚的某些佛道經文來講,已經走上了邪路,所以青面獠牙,極爲可怖。
寶玉眯眼看着小鬼佛,既然已經拒絕,只要小鬼佛還要繼續開口,就要斬殺小鬼佛於劍下。
面對他刻意顯露的殺機,小鬼佛竟然惡形惡狀的大笑起來,一股子詭秘波紋,就要從喉中噴吐而出。
“殺。”
寶玉輕輕的吐出了一個字。
而在此時,一聲蒼老的悽笑,從暖煤大窟的洞穴深處,飄飄蕩蕩的飛了出來。
“蠻夷副大人,何必跟這魑魅魍魎多加爲難?老朽在暖煤大窟虛度光陰,可都是靠它活着。”
隨着聲音漸近,一個駝背的花甲老人,從洞口緩緩走出。
只見老人手裡提着香燭供奉,挨邊擺在小鬼佛的身前,隨後用額頭與小鬼佛的腦門觸碰,整個人,驀然多了開心的味道。
老者的嘴角也翹了起來,含着笑容,對寶玉拱了拱手。
“老朽姬無淚,是這暖煤大窟的蠻夷正。”
姬無淚這個名字,寶玉沒有聽過。
不過話說回來,一個在這裡虛度光陰的老者,想必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幾乎所有秀才都露出不屑一顧的神色,文人披荊斬棘,要麼聖道,要麼官途,從來都是隻進不退,哪有像這個老者一樣的,竟然要仰仗小鬼佛活着?
寶玉也有點感嘆,但還是略微彎腰,拱手道:“下官賈寶玉,見過上官。”
“談什麼上官啊,你既然來了,那也就在這裡蹲着吧。暖煤大窟沒有危險,但也做不出事情,別想更進一步。”
姬無淚蹣跚的領着寶玉等人往洞口走,邊走邊道:“不過還好,沒危險,安逸,很安逸…...”
聲音特別滿足,寶玉只是聽着,不作任何言論。
他們順着洞口進去,見是一條筆直大道,兩邊燒着火把,也算照得清楚道路。
可是到了大道盡頭,驀然是個相反的轉折,道路狹窄了許多,沒了寒風,反而十分溫暖。
而且周圍的巖壁上閃爍赤色熒光,根本不需要火把照亮。
寶玉等人跟着姬無淚又走了一盞茶工夫,眼前突然大方光明,擡頭看去,見是一個寬廣的洞穴。
長有十幾裡,寬也有十幾裡,其中建築散亂,只有中央的一個稍微大點的建築,還算有點像是人住的樣子。
姬無淚指着最中間的建築道:“那就是咱們的府邸了,也是官衙,你們去歇息吧。”
寶玉呆了一下,問道:“筆吏、文書、蠻夷鎮守等人員呢?”
“咦,你不知道?”
姬無淚的駝背顫巍巍的,好不容易纔轉過身子,滿臉詫異的表情。
“咱們暖煤大窟沒有這些,就咱們兩個當官的。唔,這些八品、九品的小官上面都懶得管,全甩給我這個吃乾飯的了,你想封,那就封吧。”
說着,一個青銅小印就丟了過來。
寶玉瞠目結舌。
秀才們瞠目結舌。
連着白南煙,都狠狠的一拍額頭,嘆道:
“這…..寶哥兒,你這當官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鬼地方啊?”
“我也不知道。”
寶玉傻乎乎的回了一句,低頭看手中的青銅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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