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過後,中州城裡又降了一場大雪。
將近年關。
御書房裡,雲秦皇帝龍椅前方的地上,跪着十數名大員。
雲秦皇帝緩緩的合上一份密箋,看着跪倒在冰冷金磚的權貴們,冷漠而帶着一絲嘲弄的目光落在了剛剛稟報的軍方二號人物封千寒的身上。
“你認爲各地只有些百姓鬧事,軍隊沒有出現任何的叛亂,是件好事?”
他冷笑了起來:“朕令十萬大軍進攻青鸞學院…南陵前線的大軍尚且得不到足夠的糧餉,卻保證那十萬大軍能夠糧草充裕的出現在登天山脈腳下,你難道認爲雲秦所有的軍人都是白癡?百姓都在鬧事,他們就不會憤怒,不會鬧事?”
封千寒低垂着頭,心中微寒,不明白皇帝的心意,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
“雪崩只能封山一時,不能封山一世。”
雲秦皇帝冷冷的看着封千寒,說道:“朕可以憑藉對付青鸞學院的,始終是這個帝國,始終是這個帝國的軍隊,他們也自然明白,要和朕爲敵,始終便要面對朕的軍隊。”
“所以太過平靜,反而就是危險。過分輕敵,就是自尋死路。”
雲秦皇帝緩緩的擡起了頭,面無表情道:“青鸞學院的強大,不是隻在那些表面的修行者,他們只是不想動用那些隱匿在暗處的力量,不想徒勞的折損一些力量,等到真正要發動時,朕的那些軍隊裡,到底會出現多少逆賊,根本就是未知之數。所以你要做的,不是慶幸,而是要設法替朕清除青鸞學院隱匿着的力量,儘可能的掌控朕的軍隊。”
“許箴言。”雲秦皇帝的目光落在了一側的許箴言身上,“狄愁飛督軍的位置空着,你從今日裡,便調任正武司,協助封千寒,做你應該做的事情。”
“至於徭役和賦稅在民間大爲受阻…”雲秦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冷鎮南的身上,“憤怒這種東西,就像喝酒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尤其這些普通百姓,一時的憤怒,往往就會淹沒在柴米油鹽裡。”
“有需要同仇敵愾的外敵,有飯吃,這些百姓就依舊會過着他們的生活。他們覺得朕有錯,朕便認錯。替朕下一道罪己詔,所有各司費用,再給朕節儉些,再減免些賦稅…朕甘心認錯,難道他們還會想將朕從這張龍椅上趕下去?”
雲秦皇帝冷酷而強大的笑了起來:“朕也可以演戲。”
封千寒的口中泛起苦味,他看着金色龍椅的腳,想着這張椅子或許確實是一個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怪物。
龍蛇山脈和大荒澤也迎來了一年裡最寒冷的時候。
這也是一年裡,龍蛇邊軍最爲危險和警惕的時候。
數名偵察衛在清晨的薄霧裡如鬼魅般穿行着,龍蛇山脈在他們前方,他們的後方遠遠的綴着一支運糧的馬隊。
突然之間,這幾名手持黃銅鷹眼一直在警惕觀察着的偵察衛全部僵住了。
在一片開闊的窪地地帶,他們看到了大片大片凍僵了的屍體。
這數名偵察衛用銅鏡的反光,制止了後方馬隊的前行,在快速行進到長滿了荊棘的窪地裡時,站在這片屍體的海洋裡,這數名偵察衛一時震撼得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他們看得出來,這些死去的,身穿薄棉衣的人,都是軍人。
龍蛇山脈在這些時日並沒有大規模的降雪,所以正常而言,即便是穿着比較輕薄的衣衫,以軍人的體質,也不可能大量的凍斃在此處。
眼下一眼望去,死在這裡的軍人,至少在五千以上,使得這裡,好像是一個巨大的戰場。
然而沒有任何戰鬥的痕跡,這便只有一個可能,這些軍人在行進到這裡時,體力本身就已經到了極限。
數名震撼的龍蛇偵察衛開始分散查檢這些屍體和行軍的痕跡,他們很快判斷出來,這是一支大莽軍隊,而且應該還有更多數量的大莽軍人行軍去了別處。
然而這幾名低階軍士還是無法理解,爲什麼會有這樣的一支大莽軍隊,不遠千里送死一般來到這裡。
他們不會知道,這支大莽軍隊事關着林夕和顧雲靜大將軍的一個約定,他們不知道這支大莽軍隊,來到這龍蛇山脈,不是爲了送死,而是要爲了活着。
鰲角山的許多洞窟裡,都燃起了炭火,熬煮着食物。
湛臺淺唐站在鰲角上頂端的塔樓上,眺望着南方。
在損失了兩萬名大莽軍人之後,他帶着三萬大莽殘軍,終於回到了鰲角山。
寒冷的空氣讓他的雙鬢染了些白霜,只是一月多的時間,他的眼角,便多了數條皺紋。
林夕也單獨站在止戈系山峰裡的那一塊新生最開始聚集的空地上。
他身穿着學院的黑袍。
他的手臂上,還戴着一圈黑布。
沒有人知道他戴着這一圈黑布代表着什麼意義,整個雲秦也沒有這樣的習俗,然而沒有人會阻止他。
這個學院裡,不會再有人會反對他的任何做法。
天空裡有淡淡的黃光降落下來。
李五、姜笑依、邊凌涵、高亞楠、秦惜月、花寂月在依次降落的兩隻神木飛鶴上走下。
這些年輕人,也回到了學院,再次重聚在一起。
看到林夕的神色,看到林夕手臂上的那一圈黑布,從神木飛鶴上走下的這些年輕人都是輕輕的顫了顫。
“夏副院長走了?”花寂月出聲,輕聲問道。
林夕點了點頭,“昨天晚上走的。”
高亞楠等人全部陷入了沉默。
這是一個擁有着無數傳奇和榮光的偉人,遮擋着青鸞學院的一把巨傘,然而離開時,卻是如此的平靜,淡然。
“夏副院長告訴我,他走之後,煉獄山掌教很有可能會進入雲秦,今後,便只有靠我們了。”
林夕看着高亞楠和姜笑依等人,平靜的輕聲說道。
姜笑依的眼角微澀,他擡頭看着安靜而美麗的學院,在心中想着,如果有人要破壞這樣美好的地方,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拼命。
“我們要做什麼?”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看着林夕問道。
“張平在煉獄山。”
林夕沒有先回答自己這個好朋友的問題,而是看了一眼花寂月和秦惜月:“先前我們猜想他是去了大莽…卻沒有想到他是去了煉獄山這樣的地方。”
林夕的眼神讓秦惜月的心顫動了一下,花寂月的臉色蒼白了一些。
“我們青鸞學院一直在研製一具鎧甲,在沒有大聖師能夠阻止煉獄山掌教的情形下,那具鎧甲是夏副院長認爲的唯一希望。”林夕輕聲道:“但我想或許還有一個希望。”
所有的人都聽出了林夕的意思。
這些學院的年輕人,都知道他們接下來便要承擔起完成這具鎧甲的責任。
只是想到傳說中煉獄山掌教的強大,高亞楠等人還沒有想到林夕所說的另外一個希望是什麼。
“煉獄山的魔變。”
林夕沒有停留,說道:“湛臺淺唐知道魔變的修行之法,只需煉獄山的魔變藥物…如果我能夠修成煉獄山的魔變,擁有聖階的力量,或許便也能夠對煉獄山掌教造成威脅。”
“我們能夠進入煉獄山的潛隱不多…按確切的消息,現在已經只剩下張平一個。”
“他是被學院派去執行這項任務的人,按照他先前回報傳回的消息,他已經能夠接觸到煉獄山的最高等級的工坊。”
“但距離他上一個回報點已經過了十五天。”
林夕微微的頓了頓,看了一眼高亞楠等人,“雖然沒有任何訊息可以證明他的身份暴露,但不管要證實他有沒有事情,還是爲了這具鎧甲,我們都要盡一切可能和他聯絡。”
就在林夕心情有些沉重的想着張平的安危時,張平依舊在那一個地獄裡掙扎。
他開始吞吃那些讓他看到都覺得嘔吐的東西,一次次的往上攀爬。
他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一些。
他的魂力使得他的手指終於能夠在光滑的巖壁上摳出些孔洞,使得他的身體終於能夠脫離水面,往上攀爬。
然而這張人臉下的洞窟實在太高。
他一次次的耗盡魂力,耗盡自己的所有力氣,爬到高處,卻依舊看不到頭頂的天光,看不到出口。
他一次次在絕望的嚎叫聲中,墜落下來,狠狠的墜落在水面。
最可怕的不是強大的對手,而是這種幽閉的寂寞和絕望。
煉獄山裡,那座最高的火山口上方的神殿裡。
沐浴在紅光裡的煉獄山掌教也在等待着。
他等待着從雲秦帝國傳回來的消息,等待着被他派入天魔獄原的那些煉獄山弟子和奴隸的消息。
這一個冬天,就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