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蘇友記有一支車隊,現在這支車隊最終落到了我們手裡。”
彷彿一件生鏽的兵刃被重新打磨光亮,煥發出神採的中年男子,看着林夕,微笑道:“現在這支車隊正行往桂柏草甸方向。聞人蒼月最精銳的一批軍械,就都在這支車隊裡面。”
林夕皺眉道:“那是天落行省通往山陽道的區域之一,難道你們能夠突破軍方的封鎖,送進雲秦帝國?”
中年男子笑了笑,“要想突破軍方的封鎖,送進雲秦帝國,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正是要讓這批軍械最終落到天落行省的軍方手中。”
林夕眉頭皺得更緊,“這又是什麼陰謀?”
中年男子看了林夕一眼,道:“這個問題用不着我回答,等到一些消息傳過來,你自己便會明白是爲什麼了。”
“好。”林夕點了點頭,看着他,“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們的?在戊人城中,還是在這道間荒原中?大約多少停的時間之前?”
“對於這件事情,你居然問得這麼仔細,不過我能理解,身爲風行者在潛行之時,被人發現,心理上是有些難以接受。”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戊人城裡面到底有沒有青鸞學院的強手,自然不會貿然進入。我只是在這邊等着盧天福要交待一些事情,卻正好撞見了你們…其實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們是怎麼能夠發現盧天福有問題的?”
“這麼說,最多也就是數停的時間之前,才發現我們的?”林夕沒有回答中年男子的問題,只是接着飛快的問道。
中年男子有些驚訝的看着林夕,但還是點了點頭,“看清你們的形容花了我一些時間,但最多也就是五六停的時間之前。”
“很好,這便讓我們有機會活下去,可以讓你的天賜夢真的變成一場夢。”林夕看着中年男子,認真道。
中年男子呼吸一頓,才覺得有些不對,臉色微變之間,林夕已經在心中習慣性的輕喊了一聲回去,推動了腦海之中那個“輪盤”。
……
折斷的青草變成了原來的模樣。
一切如夢,而夢醒人不知。
雙鬢染雪的中年男子靜靜的坐在道旁的一塊長着青苔的石頭上,和周圍的空氣融成了一體,等着遠處道上那輛馬車前來。
他全然不知,就在很短的時間之前,他曾經將整個天下,握在了手中。
他並非是狂妄愚蠢之輩,李苦說得其實很對,這個世上最值得敬畏的,最終還是力量。無論是皇權,軍隊,青鸞學院,煉獄山…代表着的都是力量,之所以會亂,會有紛爭,那便只是沒有一個人擁有強大到可以隨意的來去,殺死任何人的力量。
青鸞學院和夏副院長雖然強大,但是有煉獄山和煉獄山掌教。
若是有一個人擁有可以輕易擊敗夏副院長和煉獄山掌教這樣的兩個人聯手的實力,那這個人,自然是整個天下的王。
張院長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物,所以他一手就建立了整個世間最爲龐大的帝國。
李苦也想追求純粹的力量,但最終卻被煉獄山匯聚聞人蒼月的力量絞殺。
這名唐藏中年男子已經是聖師,擁有大黑這樣的力量,恐怕可以對付這世上絕大多數的聖師,然而他當然沒有信心對付數名聖師,或者哪怕是兩名聖師的聯手圍殺。
但如果擁有了明王破獄,擁有了祭司殿的光明,擁有了般若寺的觀自在降魔,再擁有大黑這樣的魂兵,已然是超脫一般修行者概念的聖階的他,很快就會超過谷心音和聞人蒼月這樣的聖師,接着,應該會很快蛻變成這個世上最強大的修行者。
若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若是他用高亞楠的生死爲要挾,以林夕的性格,也應該真的會將這些東西和他交易。
然而這個世界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將神天賦到底是什麼。
所以這個天下,他只是握住了很短的時間。
此刻,他的心中只是陡然有了一些莫名的警兆,感知之中,似乎有一些異樣的,屬於修行者的氣息,攪動了正常的天地氣息和風流。
似乎有修行者在遠處活動。
於是這名因爲青鸞學院之變,纔敢再次在世間露頭的落拓唐藏將領,皺起了眉頭,弓着身子在草叢中站立起來,身上散發的魂力開始極其輕柔的排開周圍的荒草,無聲無息的開始在草叢中飛快穿行。
……
“什麼人?”
同一時間,道中行走的馬車很遠處的某處荒草從中,高亞楠緊張了起來,看着身旁的林夕,極輕聲道。
她身旁的林夕,面容有些蒼白,額頭上有些汗珠。
對於擁有大黑的唐藏中年男子而言,方纔事情就如同一場記不住的夢,但對於林夕而言,卻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那種壓力和虛弱,以及知道一名可以輕易殺死他和高亞楠的強大聖師就在這片荒原之中的感覺,是不可能不讓他的身體產生一些直覺反應的。
在正常潛行的情況下,林夕的神色驟然發生急劇的變化,高亞楠在南陵行省也已經見了很多次,她也十分清楚,林夕突然之間有這樣的反應,便只代表有極大的危險正在逼近。
林夕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高亞楠的問題。
擁有大黑的這名唐藏聖師,在某種程度上比佟韋還要可怕,大黑的威力和速度,可以彌補掉一切箭技上的不足。只要被對方發覺,鎖定,他和高亞楠便根本逃不掉。
而他方纔動用掉了足足八停的時間,現在他最多還能夠回到兩停之前。
他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決定怎麼做,來保證自己和高亞楠的安全。
“有聖師箭手可能會發現我們,跟我來。”
在數息的時間之內,林夕便做出了決定,飛速的在高亞楠的耳邊說了這一句,堅決而極快的往後沿着先前經過的路線,退了出去。
高亞楠已經許多次經歷過這樣的場景,所以她根本連任何多餘的思考都沒有,便隨着林夕開始了緊張的逃亡。
一股溼潤的清亮水汽迎面而來。
林夕和高亞楠的身前很快出現了一片清亮的湖泊。
這個湖泊周圍沒有什麼山林,雖然水域遼闊,但一眼還可以望到盡頭,湖畔也只有許多數人高的蘆葦叢。
湖中心可以清晰的見到數股涌泉,攪動得整個湖面波光粼粼,不甚平靜。
湖面上長着一些開着白色小花的浮萍,淺水處,依稀還可見有筷子長的銀色細魚在遊動。
這片湖泊自然不是鏡天湖。
在西夷人的習慣中,這片湖泊叫做滾珠湖,而碧落陵歸屬雲秦帝國之後,這片湖泊的名字就十分簡單,就叫歇馬湖。意思是從戊人城出發的一些商隊,到了這裡,就可以歇息一下,可以補充一些可以飲用的潔淨清水。
“跟我進湖裡。”
林夕和高亞楠來時也經過了這片湖泊,只是在外圍蘆葦叢中繞過,但此時退到此處,林夕卻是仔細的看着湖中的水色,努力的調息着,看着高亞楠道。
高亞楠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也馬上開始調息。
林夕看準了落腳點,但就在他已經準備往前掠去的瞬間,他卻是又想起了什麼,解下了身上掛着的皮製水囊,將水囊之中的水全部倒在了溼地中,然後鼓動魂力,灌入空氣,將整個水囊都灌得鼓了起來。
高亞楠不知道林夕是因爲陡然聯想到了當日在東港鎮時張龍王利用井底水道逃脫的事情,因爲想到張龍王和他描述過的逃脫過程,他纔想到要多帶些可以讓他和高亞楠換幾口氣的空氣到水下,但她何等聰明,只是見林夕這樣的動作,她便明白了林夕的用意。
以她和林夕現在的修爲,純粹屏息的話,最多也只能在水下支持二十幾停的時間,這樣的時間還不夠久,出來之後,依舊可能會被那名聖師發現。然而若是能夠多換幾口氣,她和林夕在水下支撐的時間便能延長數倍。
像聖師這樣的人物,除非十分確定,否則絕對不可能在浪費超過五六十停的時間,在一個地方“無聊”的蹲守着。
越是強大,越是尊貴的人物,時間就往往越是寶貴。
…….
林夕和高亞楠很快入水。
在入水之後,林夕便一手持着灌滿空氣的水囊,一手牽着高亞楠,拼命往湖中深處潛去。
有着背上長劍和巨弓這樣的沉重之物壓身,要讓自己的身體不浮起來還是非常輕鬆,但擁有大黑的聖師的莫名壓力,卻是依舊讓林夕的心臟有種不斷抽搐的感覺。
他現在自己的修爲遠不到聖師,所以根本無法體會到聖師的感知到底會到何種程度,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儘量潛得離岸遠一些,潛得足夠深一些。
在底下越來越冷的湖水之中,林夕努力的張着眼睛,超乎常人的視力,使得他能夠看清這個湖底是一個漏斗般的形狀,最深的地方明顯在湖心,有幾股涌泉噴涌往上的地方,那處地方應該深有數十米,原本碧落陵的地貌,似乎到處都是平原,即便有丘陵也是土丘,這個湖周圍都是泥土,連塊石頭都看不到,但那處地方似乎已經到了地下暗河的岩石架,在涌泉的沖刷下,明顯可以看到一些嶙峋的石頭。
林夕牽着高亞楠的手,不斷的朝着那最深處潛去。
……
不知道過了多久。
波浪粼粼的湖邊蘆葦叢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的身上揹着大黑箱子,正是雙鬢染霜的落寞唐藏將領。
他朝着戊人城的方位看了一眼,又朝着這個歇馬湖看了一眼,略微想了想,他便反手一拍,背上的大黑箱子兩個鐵釦彈脫開來,內裡的“大黑”從打開的箱子中落入他的手中。
一個漆黑的光團瞬間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這名落寞的唐藏中年男子很乾脆的,直接用大黑,朝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射出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