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山,五臟觀。
聖姑已經憑藉神通,重新長出一對眼睛,可是雙眼依舊無神。雖然她可以用神識以及其他感知來代替眼睛,但失去雙目,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肉身出現了重大隱患,對於往後的修行不利。
周清破妄法眼盯着聖姑,良久之後,才收回目光。
“如何?”聖姑平靜地詢問。
周清:“玄絳道友你倒是心定。”
聖姑淡淡一笑,“反正你現在修爲在我之上,又修煉了厲害的瞳術,你如果都沒辦法,那我也只好接受事實,不再煩惱了。”
周清對聖姑暗自起了一分佩服。
她脾氣不小,可是遇見麻煩,真也定得住。
難怪能將太陰神功修煉到大成。
周清緩緩開口:“玄絳道友,伱傷的不是眼睛,而是被剝奪了視覺。根子出現在神魂上。”
聖姑微微訝然,“怎麼會,若是神魂出了問題,我不可能不清楚。”
周清:“妙就妙在這一點上。傷人神魂而不自知,可以說能夠殺人於無形了。”
同時,周清面前又懸浮起另外一口仙鑑,乃是當年聖姑給他的八卦仙鑑。
此仙鑑的神禁基本被摧毀殆盡,但即使青楻劍也不能將其損傷。只留下了一個功能,那就是“破妄”。
前提是需要周清以自身道力驅使。所謂道力,就是八卦道爐的本命元力,以天地山澤水火風雷爲主。
破妄的功能基本上與周清的破妄法眼重疊。
不過卻能讓外人通過八卦仙鑑,看到自己的神魂真實面貌。
將古鏡吸收之後,八卦仙鑑終於展現出一點靈應。
周清將古鏡對着聖姑一照。
聖姑終於有了“視覺”。她看到有兩隻毒蟲正在啃食自己玄蛇本相的眼竅。
偏偏她自己先前一無所知。
聖姑“眼”見爲實,“多謝了。沒想到我自詡修爲卓絕,居然神魂出了這樣的問題,都沒發現。”
相比傷勢,她更感慨自身修行不足,竟需要外物才能看到自己神魂的損傷。
一時間,聖姑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周清安慰道:“這魔鏡蘊養魔蠱,無形間傷人神魂,着實高明至極。即使貧道,若非修煉有瞳術,或許都容易着道。道友不必氣餒。”
聖姑笑了笑:“我只是感傷而已,不至於到心若死灰的地步。今天遇到的打擊太大了,先是見你修爲拔高,讓我不可觸及,又遇到這檔子的事,總得難受一下。”
周清不禁有些尷尬,但想到如今相比神水宮那年,聖姑的態度轉變,心中又覺得好笑。他隨即說道:“既然發現癥結所在,解決便不是難事。玄絳道友,你且忍耐一下。”
聖姑知曉周清是要幫自己療傷。
雖然此事有些丟臉,可是事關神魂,自也顧不得面子。她臉微微一紅:“有勞青靈子道友。”
隨即聖姑放開心神,任由周清動手給她療傷。
對於元嬰境,如此對另一位高階修士放開心神,等於將性命託付。但聖姑知曉,周清能夠殺她,故而戒不戒備都一樣。
何況周清對朋友一向不錯。
她自問,如今和周清也勉強能算半個朋友吧。
人族有句話“不打不相識”,用在她和周清之間,倒也算是切合。
周清心想,聖姑一向冷若冰山,實際上還真是個灑脫的老妖婆,難怪和景陽脾性相投。
聖姑既然信任他,周清自然不可能把事情辦砸了。
何況衝着今日聖姑對萬壽山的維護,周清也不可能讓聖姑留下什麼後遺症。
破妄法眼運轉到極致,周清小心翼翼以北冥真水驅使陰五雷,進入聖姑的神魂中。
侵入聖姑神魂眼竅的兩隻魔蠱着實厲害,若非聖姑修爲高絕,此刻遭殃的絕不止是眼竅。
魔蠱介於虛實之間,跟魔影有的一比。
但量級差的太多。
趁着兩隻魔蠱啃食聖姑神魂眼竅的機會,陰五雷以迅雷之勢,將兩隻魔蠱包裹住。
隨後周清取出太始噬魔簡,對着兩個魔蠱一吸,兩隻魔蠱就被太始噬魔簡吞了進去。
周清又取出靈飛妙音簫,緩緩吹奏清心咒,聖姑的神魂開始恢復,不多時,聖姑就重新獲得“視覺”。
此刻,她才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似的,渾身更是釋去無形的重負,感到輕鬆自在。
她穿着一身絳色仙衣,轉了一圈,飄然欲仙。
直到衣袂一收,才記起周清還在旁邊,尷尬一笑,說道:“我好了,多謝。”
周清微笑道:“幸不辱命。”
他隨即去審訊玉真子、鍾老怪,出去的時候,元明月和後面趕來的白鯊妖主以及剛到不久的玄瑤都過來探望。
聖姑所居的竹舍自是熱鬧起來。
而周清出去之後,到了五臟觀中的地下囚牢,此刻秦方負責看守。
玉真子的元嬰和鍾老怪都戴着鎖鏈,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符文,而兩人的元嬰都被禁制住,任何神通都無法施展。
鍾老怪也就罷了。
秦方一直盯着玉真子的元嬰,此魔有元嬰中期的修爲,要不是被太陰神功的凍絕玄意鎖住元嬰,秦方都很難看住對方。
“秦道友,辛苦了。”周清過來。
秦方:“份內之事。玄絳道友如何了?”
鍾老怪說道:“那是真魔鏡造成的傷勢,道友,我有解決的辦法。”
周清笑了笑:“多謝了,不過傷勢已經治好。”
鍾老怪:“……”
他還想立功表現表現呢。
不過見識了周清斬殺古魔化身的神通,鍾老怪也清楚周清不可能說謊,心知這位年輕的大神通者,確實治好了真魔鏡造成的傷勢。
周清先不理會玉真子,看向鍾老怪:“道友,咱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你說接下來怎麼辦?”鍾老怪苦笑一聲:“鐘山落在道友手中,也沒什麼好說的。道友,我知曉你的厲害,當年枉死城之後,我只將事情推到了元魔宗手裡,這次來攻打貴府,也是迫不得已。”
他很快將事情原原本本交代,連元魔宗的事都一併說清楚了。
這清晰程度,周清搜魂也不過是這個結果。
因爲一向傳聞,若是被搜魂,即使轉生來世,也會成爲白癡,不可能再成爲修煉者,故而無論是玄門修士,還是妖魔邪道,都對搜魂相當恐懼。
在鍾老怪看來,周清亦正亦邪,多半是會搜魂的,不如老老實實配合。
旁邊的玉真子聽到他們元魔宗遭此大劫,居然罪魁禍首就在眼前,而且他現在也落在此人手中,簡直怒氣噴薄,難以遏制。元嬰上厚厚的玄霜,都有裂紋出現了。
周清“好心”地施展冰魄神光,加固玄霜,說道:“玉真子道友,你先不要氣。若是冥羅宗對貴宗沒有企圖,怎麼會暗中培育那太始心魔簡。可見,冥羅宗早對貴宗有圖謀,而在下不過是冥羅宗的一個藉口而已。”
有了周清的善意提醒,玉真子怒氣收斂。他雖然恨周清,心裡也清楚周清說的是實情。
說到底還是元魔宗威脅到了冥羅宗的地位,若是給元魔宗尋到更多的魔簡,且元央突破到元嬰後期,對於冥羅宗絕對是心腹大患。
其實元魔宗歷代,每每有崛起之勢,都會莫名遭劫衰落,他現在想來,懷疑和冥羅宗多半有關係。
周清又問了鐘山許多事,它都如實回答。
只是受限於鐘山地位,它對冥羅宗的古魔突然派遣滄溟子來攻打萬壽山的意圖,不是很明瞭。
說到底,鐘山是服用劫果進階元嬰境的魔修,在冥羅宗眼裡,地位跟周清的金翅夜叉差不多,有一定地位,卻不會接觸到核心。
倒是和周清上次搜魂離塵子差不多。
離塵子雖然屬於冥羅宗的核心長老,但神魂裡有禁制,有些記憶剛要被周清接觸到,就被損毀了。
這也是周清此次沒有打算搜魂鐘山的原因。
冥羅宗內部等級森嚴,而且完全是爲兩個古魔真人服務。即使離塵子、滄溟子這樣的核心魔修,都是古魔眼中隨時可以犧牲的對象。
古魔的無情冷酷,比元魔宗、血魔宗這類的魔道殘酷可怕許多。
周清心裡清楚,這次是古魔化身,他都花了很大力氣纔將其消滅,雖說到了元嬰境,滅殺起來十分困難。但周清自身神通何等驚人,兼具有破妄法眼,還如此吃力。
足見真正的古魔有多麼可怕。
他心裡對十王殿藏有的陰陽輪迴訣多了一分熱切,若是得到陰陽輪迴訣,以輪迴神光點燃業力的特性,那古魔再厲害,也得忌憚不已。
周清心中略作思忖,隨即對鐘山負手而笑:“我對鍾道友身爲劫修的事還是很感興趣的,希望鍾道友好好配合我。”
“一定一定。”鐘山只求活命,其他都不做想了。
周清有破妄法眼,鐘山身上的種種禁制,他都可以幫其解除,順手安上自己種下的禁制,唯獨鍾山神魂深處,有一股莫名的劫力,他抓取不住。
不過周清很快想到辦法,以陰陽神光將其封禁住。
因爲周清發現,即使消解了劫力,其也會再生出來,若是困在陰陽神光中,鐘山身上的劫氣反而因此消減許多。
周清還通過鐘山,進一步瞭解劫修。
所謂劫修不是自己修成的境界,而是向劫主借取來的境界法力,媒介正是劫果。
一旦做了劫修,等於成了劫主的劫奴,等到其死亡,哪怕正常坐化,也不會還道於天,而是將所得全數獻祭給劫主。
這是一種特殊的魔道,甚至都不能稱之爲修煉。
鐘山和符老魔得到的劫果,也不知道是哪個劫魔留在枉死城的,甚至它們自己都對劫主的感知十分模糊,對方好似陷入沉眠中,暫時對它們沒有什麼迴應和指示。
不過,鐘山和符老魔陷入最深沉入定時,總會聽到極其輕微的嘩啦水聲,而且這種水聲會給它們一種勾魂索命之感,像是“黃泉”的味道。
因此兩魔曾有大膽的猜測,它們的劫主不是別“人”,而是“黃泉”。
黃泉路正是傳說中“黃泉”的骸骨。
正如冥府是九幽的棺槨(guǒ)。
九幽和黃泉是傳說中的太古神魔,準確的說是魔神,兩大魔神曾經共同掌握陰世。
相對而言,黃泉弱於九幽。
太古神魔無比強大,也沒有壽命限制。至於它們爲何紛紛消失甚至隕落,自上古以來,都沒有人真正知曉其中的原因。
黃泉這樣強大的魔神即使死了,也不會死的很乾淨,留存部分,陷入沉眠,也不是難以理解的事。
即使現在黃泉路的各大鬼宗,不少也和“黃泉”有一點聯繫存在。
太古魔神,甚至可以說是所有修煉生靈的起源。
太古煉炁士中,就有一位厲害的大神通者是見了太古龍神的形體,悟出了“道”。
因此道這個字,尤其是在蝕文裡,與龍神的形體很是相近。
甚至太古、上古之時,常有用“龍”來形容那些強大無比的人族修煉者,謂其爲得道之士。
人族對龍的崇敬,大約也是從那個時代繼承下來的。
在這個概念裡,“龍”是一種成就,而非真正的龍族。
譬如人中之龍。
周清猜測,如果枉死城隱藏的劫魔,與“黃泉”有關,倒也說得過去。他收服鐘山,種下禁制之後,將鐘山編制爲萬壽山的守山道人。
這也算是一種排場。
畢竟直接殺了鐘山,也十分浪費。
至於玉真子的發落,他須得好生思量一番。
…
…
冥羅宗深處,無數猩紅猙獰的魔氣環繞着一口血黃的靈柩,靈柩沒有蓋上,有無數鎖鏈,將一個黑袍人鎖住。
黑袍人的樣貌正是擺渡人。
靈柩兩邊,分別有一對紅日般的巨大魔眼,眼中有猙獰的天魔花紋,好似匯聚成了一個“惡”字,散發出濃郁的怨毒。
擺渡人雖然被鎮壓鎖住,卻懶洋洋打着哈欠,“我早說了那小子不好對付,你們遇見他,就該夾着尾巴逃跑,偏不信,這下吃虧了吧。”
“告訴我們,他的弱點是什麼?”
擺渡人似笑非笑:“這小子身上的水很深,你們把握不住的,還是放我出去,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