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起
“文膽,到底是什麼呢?”周清靠着大桑樹坐着,思忖着。
夏日的炎熱,不敢冒犯大桑樹陰涼的樹蔭。周清其實有所懷疑,以前鬼宅的異常,興許跟這株極爲陰涼的大桑樹有關。
只是他住進來,日子眼見一天比一天好,縱使以前的詭異和大桑樹有關,那也沒對周清造成什麼妨礙。
何況他天天拿大桑樹當靶子,沒見大桑樹有啥反應。
背靠桑樹,感受來自粗壯樹幹的絲絲涼意,周清愈發冷靜。
文膽出現的關鍵,自然是在於他書寫的《誡子書》。
一篇書法,有這樣大的魔力嗎?
周清將皮紙橫在膝蓋前,墨跡乾得很快,不知是天氣原因,或是有其他特異之處。
書寫《誡子書》時,周清情感充沛,通篇一個“靜”字,如實記錄着他穿越以來,遇見種種事情,最終靠着一個“靜”字,方纔有今日的安定。
靜以修身……非寧靜無以致遠,非淡泊無以明志……
文章能流傳千古,在於共鳴,在於真實情感的流露,在於詮釋了自身遭遇,以及生生不息的奮鬥……
文膽的出現,應該與他書寫《誡子書》時,闡發了自身“靜以修身、寧靜致遠”的處世之法。
他仔細端詳手中皮紙上的文字,書法的造詣其實一般,稱不上登堂入室,但是他看着,着實有不一樣的感覺。
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心神自然安定下來。
似乎這篇文字,自有一股使人心裡寧靜的意境流轉。
文膽的意思有多種,周清記得大學導師曾對他提過一種說法,文膽即是指文章的靈魂和氣質,不止應用在文學寫作中,其他藝術相關的領域,都可以用到文膽的概念。
“靈魂?氣質?”
讀書養神,練武養身。
“養生主一直以來都只是顯示我練武養身的進度,如今出現文膽,自然是涉及到了讀書養神的方面。”
周清大致做出了判斷。
文膽雖然出現後,幫助周清提升了虎戲,可前提是虎戲在熟練階段已經圓滿,距離精通本就是一步之遙,文膽對虎戲的提升,更像是點睛之筆,點出虎戲的神韻,使其突破瓶頸。
“或許這纔是文膽關鍵作用所在。”
修煉虎戲的兇意,化爲膽氣,自也少不了文膽的作用。
練武之人,須得有膽,才能勇猛精進。
一味的畏畏縮縮,則終無成就。
但如果一味的兇狠,容易招惹是非,故而道德經有言“強梁者不得其死”。
過剛易折。
是以練武之人中的武術家,多以不惹事不怕事爲處世安身的理念。
畢竟武功再高,亦是血肉之軀,能捱得多少刀槍劍戟?
人之肉身是有極限的。
不過?
周清想到養生主。
有養生主的他,當真存在肉身的極限嗎?
以他現在的情況,至少遠遠不到考慮肉身極限的時候。
他也希望肉身的提升是沒有極限的。
總之,想通這些事後,周清極爲暢快。今天很好,明天會更好,日子會一天好過一天。
這樣充滿希望的生活,哪怕沒有電,沒有網絡,也是很快樂的。
人生的本質不就是追逐快樂嗎?
到現在,他還不餓。
只是也沒有興致再寫一篇書法。皮紙不便宜,沒感覺時,他不打算浪費。他很清楚,像眼下這篇書法,他即使重新寫一篇一模一樣的誡子書,都大概率沒有眼前皮紙上的文字那樣有深刻的意境在。
古今名帖,即使那些書法大家再重新寫一次,也不能還原出來。
如《快雪時晴帖》、《喪亂貼》、《祭侄文稿》等……
周清摸了摸扁平,卻遠比剛穿越過來結實的小腹,還不餓,那就懶得再弄吃的了。進食也會對身體進行消耗。
他突然想許一個願望。
明天昴日再抓一條青碧蛇回來,好不好?
至於今天,周清打算好好睡一覺。
充足的睡眠,亦是養身必不可少的環節。
…
…
第二天周清醒來。
現在白天很長,而此時天色微白,夜幕未完全消失。
昴日在庭院裡,沒有如周清想的那樣,抓來一條蛇,不過它雞喙倒是叼着一條挺大的蚯蚓。庭院裡沒有泥土被翻開的痕跡,大概率是夜裡在附近自己找的食物。
看來那樣的蛇,終歸是昴日偶然抓來的。
依舊不太餓。
他現在每日消耗不少,現在居然還不餓。周清心裡猜測,蛇肉和蛇膽裡應該還有神秘的物質,極大地補充了他身體所需的營養和能量。
那到底是什麼呢?
靈氣?
周清目前是沒條件得出確鑿的結論。
暫時研究不出來的事情,可以靠後放着。
周清來到木人樁前,裹鐵皮的部位,都接近人體要害的位置。其本身可以訓練拳腳、手法、身法,若是追溯源頭,那得從戚繼光說起。
確切說,木人樁是爲上陣殺敵而生。
它雖然有不少優點,但因爲本質是不會移動的死物,對實戰的幫助是有限度的。
只是以周清目前的處境,木人樁確實能發揮出一些作用來。
有比沒有強。
周清照常先打一遍五禽戲熱身。
以虎戲爲起手式。
虎戲到了“精通”階段,果然有質的變化。
周清感覺現在做虎戲八式很輕鬆,即使有些生澀的地方,也比以往容易許多,身體靈活性上了一個臺階。
恍惚中,他完全將自己代入老虎的視角。
沒有模擬,他就是一頭老虎。
山中的虎王。
修成人形的山君。
這種感覺很奇妙。奇異自然的獸性被激發,但沒有動物的暴虐,反而獸性加持了膽氣,可以說是虎膽。
此刻,在周清的視角里。
庭院變成他的領地,大桑樹是他的華蓋,昴日是他手下的先鋒官。
王霸之氣油然滋生。
在他的領地裡的事物都是他的,他不許,旁人不能搶。
虎戲八式很快打完,那種感覺卻讓周清沉浸,脫離出來,還有點悵然若失。
“這便是虎戲的‘精通’麼?”
周清覺得是,又不全是。
“有文膽的作用,讓我修煉虎戲時更沉浸了。”
周清很快找到剛纔那種體驗的原因之一。
不知修煉鹿戲的效果會如何?
過了一會,周清有些失望。顯然僅是剛剛邁入“熟練”階段的鹿戲,沒有讓周清進入剛纔修煉虎戲的狀態。
這種落差感,讓他有些難受。
不過周清沒有因爲難受,放棄修煉五禽戲,依舊將後面三戲打完,做好修煉木人樁前的熱身。
然後觀察養生主。
五禽戲(略通):虎戲(精通),鹿戲(熟練),熊戲(略通),鳥戲(略通),猿戲(略通)
武技:黑虎掏心(熟練);彈指神通(略通)。
文膽(初階)。
睡了一晚上後,周清發現彈指神通居然從“粗通”到了“略通”。
“昨日傍晚‘文膽’出現時,彈指神通沒有提升到‘略通’。”
彈指神通的突破顯然不是虎戲那樣藉助文膽突破,另有緣故。
“經過一夜充足的睡眠,我的身體適應了新的變化,在五禽戲熱身後,身體機能發揮出來,彈指神通自然水到渠成地提升至‘略通’的階段。”
周清撿起一顆石子,回到平時練習彈指神通的位置,瞄準大桑樹粗壯的樹幹。
輕輕鬆鬆擊打在自己想要命中的位置,上面留下較以往略深的印記。
“其實本質不是彈指神通提升,而是我手眼更加協調。還有虎戲提升到精通後,我的指力以及靈活性亦有提升。”
再厲害的武技,想要真正掌握,都需要對應的身體素質,否則永遠都沒法掌握,或者強練之後,反受其害。
放在小說裡,就好比張無忌練成九陽神功,修煉乾坤大挪移自是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天下武功,亦是俯仰即拾。
“提升五禽戲好比修煉內力,所以用五禽戲養身才是重點,而武技則是細枝末節。不可本末倒置。”
周清使用木人樁修煉,乃是爲了一定程度上彌補實戰經驗的不足。
至於提升黑虎掏心威力,則是其次。
關鍵在於如何將黑虎掏心運用在實戰中!
周清擺出架勢,以木人樁爲參照的敵人,開始使出黑虎掏心。
手部擊打木人樁用鐵皮包裹的手臂,得到清晰的力道反饋。不斷調整重心,調整步伐,調整發力的姿勢。
在這過程,腳步的靈活性,手部吃痛忍痛的能力皆隨之增強。
實戰中一個關鍵因素,便是突然遭受反擊,吃痛之下,依舊能使出完整的發力技巧。
如果發力技巧變成本能一般,即使突發遭遇,反擊的力道也必定不會小。而且不會在遭遇戰中,慌亂不堪,把平時練習的東西都忘掉,打成王八拳。
以木人樁爲假想敵,周清不斷練習,黑虎掏心用出來愈發得心應手。
最後他長長吐了一口氣,以練習一遍完整的虎戲結尾。等待熱氣遊蕩全身,消解疲勞。
周清再給自己綁上沙袋,揹着書篋去上課。
這是普通的沙袋,往後增加重量,可以加入鐵砂之類,只是成本更高,而且份量更重。
慢慢來,一步步往上疊加。
綁沙袋的方式,再使用鹿戲的發力方式趕路,明顯能感受到肌肉的疲勞在飛速累積。
到了胡村旁邊的小湖,周清氣喘吁吁。
他感受到腿部肌肉的細微撕裂感。
修煉一遍虎戲,熱氣遊走雙腿,疲乏一掃而空,些微撕裂的肌肉,也迅速彌合,雙腿得到些微強化。
這種不斷變強的感覺,遠遠看不到極限在哪。
周清繼續纏着沙袋綁腿,去往村塾上課。
雖然有些晚點了。
學生們見到他依舊高興不已,周清則有些意外,因爲學堂裡的學生少了幾個。
他問明情況後,才知道夏糧催收很急,不是胡村人的幾個學生都回家幫忙去了。因爲他們家裡有人要服徭役,連不滿十二歲的童子都要交役錢,家裡的壯勞力爲了掙錢,或去碼頭下苦力,或去做短工、長工……
而且因爲胡村人比較團結,官府向胡村收稅的難度較大,所以胡村賦稅一向不輕不重。
不久前,周清在提學面前表現不錯,胡村又成爲本地學風盎然之地,成爲知縣政績的一部分。
所以今年夏糧的徵收,縣衙給胡村免了一部分。如此相比附近其他幾個村子,胡村的日子當真是十分好過。
另外,催收糧食的小吏大力宣傳了胡村的事蹟。
其他村子對胡村很是不滿。
認爲是胡村的存在,才導致縣衙加大了對他們的攤牌,導致他們過得這樣辛苦。
如此一來,胡村和其他村子,在炎熱的夏季,開始逐漸有衝突。經常爲爭地爭水鬧矛盾,大打出手。
官府和鄉紳們也不打算調解,反而有些拱火的味道。
但這些爭鬥中,胡村都佔了不少便宜。
胡鐵匠這些年教村裡的學生黑虎拳,不少已經成年,粗淺的拳腳,在村級別的爭鬥上,還是能發揮不少作用。
“胡村裡的幾個村老是有智慧的,他們舉辦村塾社學,還請胡鐵匠教習黑虎拳,怕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天。”
雖然村塾社學裡有其他村子的學生,終歸是極少數,而且要交錢糧,等於變相削弱周圍的幾個村子。
那些以往在胡村的村塾社學上學,已經成年的人,也不見得個個會出來找胡村的麻煩,畢竟他們其中有不少人已經進了城,憑藉識字和會一點粗淺拳腳,在城裡謀生不難。
一連幾日過去,胡村村塾的學生越來越少。
周清旁觀的過程,發現了一件事。
這些衝突,有些甚至是胡村主動引發的,爲的是圈地佔水,擴張胡村的勢力。
村塾的學生因爲讀書識字,又練過一點拳腳,很容易參與其中,成爲胡村擴張過程中的一股力量。
怕是用不了幾年,城西的鄉里,都要被胡村收編。
胡村由此可以成爲一方豪強。
這是在爲亂世做準備啊。
而那些暗中推波助瀾的官吏或者鄉紳,怕是未必能察覺到這一點,即使察覺到,也大概不能阻止。否則激起民變,縣老爺的腦袋不見得能保住。
何況弱肉強食,也是鄉里的生存法則。
大概又過了十日,村塾的學生幾乎不來上課了。
周清於是順勢辭去塾師的位置,胡村的村老似乎有所預料,又給了周清一筆額外的束脩,此外還有臘雞臘鴨以及一些山貨,說是給周清過端午節用。將周清的書篋裝得滿滿當當。
顯而易見,在胡村擴張的過程中,胡村的積蓄由此變得更深厚了。
只是胡村相比江州城這樣的龐然大物,依舊渺小。
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強留周清,爲的是結下一段情分,將來周清顯達,他們能找周清說上話。
周清揹着滿滿當當的書篋離開胡村,與學生們告別。
此刻風起揚塵。
周清以手擋住迎面的灰塵,他清楚,這個世道只會越來越不平靜。天底下,類似胡村這樣的事,肯定還有很多很多。
世道的亂象,開始凸顯。
他心裡隱隱生出一股危機感,隨即默默誦唸一句話: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他的心隨之安定下來。
自強是增加安全感的最好途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