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已在夜色掩護下快速穿行，抵達山門後，繞到後面從後窗躍進了一間房裡。
牀上的人應聲而起，套上了外衫就放緩了動作，“小已啊，不要怪我愛說你，怎麼總是不知道正大光明走正門呢？”
蘇已在房間中央的蒲團上坐下，回給他一個少廢話的表情。他要是給他留着前門，他還需要走後窗嗎？他要是不留着後窗，他現在能坐在這裡嗎？總是要拋槽點給他吐槽，是他師父的特殊愛好嗎？
“我還以爲你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回來看我，看來這個徒弟沒有白教。”張十一在他對面坐下後，笑容滿滿誇了他一句。
蘇已滿臉隨你喜歡的表情，等他發表完，才恢復正常，“我有事問你。”
張十一嘖嘖出聲，長大之後一點都不可愛，上次就差點害他來不及編故事，而且編的錯漏百出，這次又是爲了問事情纔來，“你可以問，我可以不答嗎？”
“爲什麼天師門的天師都那麼短壽，以你和張明雲的道行，活過百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張十一稍微低頭掩飾了下苦笑，“小已啊，你操心這些事做什麼，壽命在天不在人。”
“是爲了跟我走到同樣的輪迴嗎？”蘇已沒在意他的打岔，繼續追問，“這不是我自己個人的事嗎？爲什麼會累及師門？”
“這是自然選擇的結果，跟你口中所說毫無關係。”
蘇已完全不信，“所以你們都是在差不多同樣的年紀暴病而亡？難道天師門有什麼天師就會傳染上的六十歲必死病？”
“就是這樣。”張門主應承了他這個荒誕無厘頭的猜測。
蘇已微微低了頭，不忍去看師父近在眼前的笑容，“翟，是曾經爲人界帶來和平的那個人嗎？他消失在輪迴裡，是因爲朔狐封印了他，以他的血作爲媒介，變成了半魔半妖的存在，是嗎？”
張門主伸手摸了摸徒弟的頭，“那對我來說，也是傳說故事裡的人物，如果有人告訴你那個名字，那應該沒有錯。”
“而朔狐以他的血補足了螢缺失的仙血，翟的血也含在了其中，玉惜體內不止有妖血，還有包裹其內的道家的血，但因爲那部分血隱藏在妖血之下，故而沒有驅魔的作用，甚至或許正因爲那是死血，反而變成了招魔的存在。”蘇已一徑說了下去，“這也是芙草可以吸附魔物的原因，死去的道家之人的血，反而會吸附魔物，因爲我們生來與魔物爲敵，對它們而言，我們的腐屍是最吸引它們的食物。”
這就是朔狐告訴他封印不在人界這種大人情的原因，封印根本就在玉惜自己體內，而且是無法使用術法解除的。這也是朔狐對玉惜肚子裡的孩子懷有惡意的原因，蘇已的直覺也是朔狐的擔憂，玉惜懷孕生子這個異常的情況，極有可能打破現在的情況，帶來某種轉變或是分離。
如果翟由玉惜自己的體內誕生，回到人道輪迴，妖血封印的道家之血迴歸原有之人體內，玉惜會如何？
妖血說到底根本不可能補足人血，這是獲知翟的存在後，蘇已發現的新真實，所以玉惜體內真正替她補足了缺失的血的，是翟。蘇已當時告訴朔狐他會替玉惜補足缺失的血時，就對這件事已經心裡有數了。
這也解釋了他做完精血互換後道術會提升，精力會變好的情況，並非是妖血對他有益，而是妖血內封存的道家之血融入了他體內，這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而他對鳳凰所說也並非虛言，他幾乎已經抓住了所有的關鍵信息，邏輯上缺失的部分極少了。
仙就是妖，他們是更久遠的獸成妖，可不知何時不知爲何，他們失去了本體，或者一部分人莫名失去了本體，而自然成仙的途徑變更成了唯一且不可逆的邪惡陣法。
螢成仙並非自然之事，甚至人成仙或許都並非順應自然之事，脫離輪迴意味着和魔物分離，本該自己承受的陰氣，又該去往哪裡？若如鳳凰所說，能破解成仙陣法，讓一切迴歸自然，玉惜當然能取回缺失的一半普通人血，迴歸正常人，哪怕並非本世，下世也是可以期望的。
這或許纔是解決問題最根本的辦法，也是蘇已據此前情況推斷出的結論，或許還是有偏差，但他也無法再去找人覈實了，畢竟每個人都會爲了自己的理由而有所隱瞞。
看張十一隻是笑着不打算回話，蘇已繼續說了下去，“玉惜肚子裡的可能就是翟，如果他回到輪迴，朔狐也能回到現世，時空之門打開，不再有任何隱患存在。”
蘇已用這句話停下了發言，他覺得他說得足夠多了。他的判斷是，張十一目前不會再把玉惜肚子裡的孩子視作敵人，如果變遷一定要來，他認爲他師父會是能頂住壓力接受的那個人。
靜默一陣子後，張門主問了蘇已已經回答過兩次的問題，“那位小姐呢？”
“十一，你知道的真相到底有哪些？能供我參考嗎？”
這次蘇已沒有給出上兩回的答案，他也絕不會說出那種計劃。
“事情拖了太多年，加之芙草一直在換取朔狐的血，維持現狀變得很困難。”張門主終於收整神色認真開了口，“李師兄在你年幼時曾經猜測，這一世情況會有變。”
他一直左右搖擺不定，而他的師兄張明雲則乾脆果斷選擇了積極迎接變化這一項。變化會發生什麼，無人能曉，或許像五百年前那樣，摩生想放出成魔的朔狐而後誅殺他，導致妖界和仙界甚至道家合力圍殺了他一次。
但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那位小姐是受害者，從第一世長生的留言，很輕易就能得出這個結論。
千年前如果有人做錯事，肯定絕非那位小姐，最後卻要由她來承擔後果，爲什麼長生天師能寫下那樣的留言，他們不知道該當如何。因而一直想把這件事交由蘇已自己做決定，雖然他再一次得出了曾經的結論，而且方案比五百年前更完善，至少不會觸怒妖界，張門主還是心存遲疑。
“那位小姐竟然會懷上你的孩子，這是個奇蹟，或許千年來的一切都不是白費，最終在這一世迎來了突破口。”張十一瞭解的真相併不多，他也無意增加蘇已更多的補充知識，“還是回到了我剛纔的問題，那位小姐怎麼辦？”
蘇已沒有擡頭，他必須要給個回答，“十一，沒有任何錯能完美修正，犧牲她能換回朔狐和翟，這不值得嗎？她本就是個普通人，重歸於無或許有一天還會重回人界輪迴，對吧？”
張門主不想欺騙他，也不想欺騙自己，更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們明明心知肚明。
“如果這是我的決定，天師門會站在我這邊，跟鳳凰爲敵嗎？”仙界如今的情況很亂，但鳳凰肯定不會願意失去螢，哪怕她變成普通人，存在和消失仍舊是兩回事。不管是人間的百年，還是仙妖的萬年不改，消失對他們而言是一樣的不可接受。
張門主露出個笑容，只是看着更像是苦笑，眉頭緊皺，“小已，你還有時間，不要太快做決定。”
蘇已沒有猜錯，他的師門裡面沒有一個用心險惡的人，而他們最終都會選擇做他的後盾，任何一個人，都是。
“翟，是個怎樣的人，記載怎麼說？”
“他曾經是你好幾世的師父，他最後那一世，是你的好友。”張門主看了看旁邊的黑暗，而後淺笑着回頭說了這一句。
蘇已放心了，起身站了片刻，對還坐着的人鞠了躬，“千年來，辛苦你們了，其他人就不一一致歉了，希望這一世能結束掉這一切。”
張十一在他走後，還是披着外衫坐在房裡蒲團上，睡意全無。
橘下工過來看看，就發現蘇已回來了，靠近後就意識到自己沒找對時間，蘇已走後她就進了房，點了燈，跟玉惜大眼對小眼。
“你難道是爲了逃開代妖王大人，跟小已已私奔了？”她剛纔接收到的內容只有，玉惜在裡面，幫我看一會，我很快回來。
“私奔？”玉惜接受無能，而且她爲什麼要逃開小白？
橘跳上房間的桌子，腳踩在凳子上看着她，“不是說代妖王大人當衆宣佈了你是他的王后嗎？你現在跟着小已已跑來了這裡，不是私奔是什麼？難道是婚後的蜜月之旅？”
前面這一茬玉惜都已經完全忘光了，再次聽到又一次寒毛直立，“小橘，這個事難道小白說了就算數的嗎？我並沒有答應他什麼，更沒有跟他舉行什麼儀式。”
小橘可愛的小臉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他說了當然不算數，可是你當時也沒反駁吧？不過你反駁的話，代妖王大人更下不了臺，哈哈，似乎更有趣。”
“早知道今年的仙界大會這麼快就能結束，還會發生這麼有趣的事，我就該趕去湊熱鬧的。”橘跳下桌子，走近牀邊的人，“我應該怎麼稱呼你，聽起來王后大人你不太願意接受？”
玉惜敬謝不敏，最終橘挑了小玉這個叫法，大抵也是不想跟代妖王使用同一個稱呼。
“小玉，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感覺剛纔小已已滿臉不悅，大概是慾求不滿吧？”橘換了個話題。
玉惜不認爲這個話題比剛纔那個要好，囧着臉答不出話，總不能直說她的確來得不巧吧。
“沒有的事，他應該就是在等你。你口渴嗎，我給你倒水。”說着話她就下了牀，去桌邊倒了水，而後和橘坐在屋裡說了別的話題。
“你一直都在這附近嗎？你的工作場所難道在這裡？”
橘否定了後者，“我是個散仙，沒有什麼固定的工作地點，因爲管理怪的關係，大部分時間都在人界活動，住處是很隨意的，不過每過一陣子我會休個假來這裡待一陣子。”
玉惜感謝了她幫忙收拾整理這裡，而後問起了她是什麼時候認識蘇已的。
橘給玉惜講蘇已小時候的事時，當事人回來了。
故事正說到蘇已拿剝桃子切桃子跟橘換信息這裡，當事人稍微惱羞成怒，打斷了橘，“你可以走了，明天再來，我們要休息了。”
橘放下茶杯，笑着跟玉惜道了別，蹦蹦跳跳出了門，還替他們關好了門。
玉惜只能猜測，或許走時順手關門，是橘的良好習慣，曾經她和小白在房裡獨處時是這樣，現在她也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