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鍾逸走後,蘇已問了他師父兩個問題,其一是我到底是誰?
當時師父臉上一瞬間的神色讓蘇已瞭解了,那個怪物所言不虛,他並非被告知的那樣,他還有其他的身份,但他們都不打算告訴他。他以前就懷疑過那些被告知的內容並不屬實,現在也是見怪不怪了。
至於第二個,“十一,有什麼辦法能延長我的壽命嗎?”
關於這個問題,師父大人樂呵呵回答了,“這個簡單,成仙。”
蘇已翻了個白眼給他,暫時無視了這個答案。
師父其實覺得這未嘗不是一個新出路,他跳出輪迴,有可能能終結掉這無限輪迴的宿命;或者至少,他換了一個體系,能從另一方的角度,改變這個宿命的走向;似乎都比現在這樣永無止境地循環往復成功率要高。
玉惜出去後,蘇已才重新考慮師父給他的建議。雖然古人推崇愚公移山的子子輩輩無間斷,但今人也說,與其積年累月移山,不如另擇宜居之地。是不是,在這麼多世都無法在同一條路上走出新意來時,就該換個路子試試?
可是成仙是個單行道,雖然壽命能得以延長,但不再能完全保有人的本質,他或許還能擁有除魔的能力,但絕非是他現在這樣完全作爲修道之人所擁有的力量。
更何況,他連自己是誰都還沒弄清,如果走錯了路,到時候想回頭,就連死也不見得還能走進新的輪迴裡,代價太大。
果然成仙還是算了,他寧可相信自己這一世會成功。
廚房裡,玉惜接替了在搞破壞的師徒倆,而且剛纔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叔叔看起來……好年輕。”年輕得完全看不出來有個蘇已這麼大的孩子。
師父很開心,這小姑娘嘴巴挺甜,“嗯嗯,我們修道之人,都會比實際上看起來要年輕。”而且,道法越高深越會如此。
原來如此,這麼說,蘇已會顯得稚嫩也是這個原因吧?
“以前從沒聽他提過家裡的事,叔叔您是跟蘇已在同一個,嗯,門派嗎?他母親呢,也是修道之人嗎?”
師父想了兩秒,嘀咕了句,“母親?從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東西吧。”在玉惜問他說了什麼時,他就呵呵笑着說了,“我幫不上什麼忙,小逸,你來。”他果然還是應該去看他的雜誌,難得下山一趟,不看個夠的話,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了。
鍾逸樂呵呵湊了過去,“玉小姐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
“太見外了,叫我小惜或者小玉都可以。”
鍾逸想起白千湖的叫法,小惜還是敬謝不敏,感覺會死得莫名其妙,“那我叫你小玉吧,你也可以像門主那樣叫我小逸。”
“門主?是你們掌門人的意思嗎?”玉惜切着姜,感覺暖下身子對患者可能有好處。
鍾逸含糊應了一聲,求救地看了一眼在餐桌邊看雜誌的人,沒有被理會。玉惜卻從這一句推理得出,難怪蘇已天賦高,他父親是天師門的門主的話,也不是奇怪的事了。
“對了,你應該認識月瑤吧,她前段時間說她要回去,你們出來前她到了嗎?有見到嗎?她還好吧?”玉惜繼續和他話了家常。
“月瑤…是我妹,她好的不得了,活蹦亂跳的。”月瑤是他同父同母的親生妹妹,要不是那小妮子,他會跟着門主大老遠跑來這裡嗎?他現在應該還在山裡大石頭上躺着釣魚,過得悠哉悠哉。
“親妹妹嗎?那你們是互相跟隨父母姓?還是說,你們的父母離婚了?修道之人也會離婚嗎?”她知道月瑤姓張,玉惜感覺很不可思議,而後又忽然想,他們修道之人結婚也會去民政局領證嗎?
“我去看看師兄會不會口渴要喝水,你需要幫忙再叫我。”鍾逸招架不住,往裡屋奔去。
該不會門主打算把他丟在師兄這裡吧?感覺這裡生存風險指數好高,他的餘生夢想就是悠閒度日,似乎看到理想生活已經在慢慢離他遠去。他還準備問下師兄,平時到底是怎麼糊弄那個小姐姐的,爲什麼他覺得連日常閒聊他也圓不過去。
可惜沒人聽到他的心聲,否則至少會有人吐槽,他一個二十歲的小少年,連餘生夢想都想好了,到底是想得太遠還是想得太早。
他進去沒一會就被趕了出去,蘇已嫌他話太多,“門主,師兄叫你。”
師父假裝沒聽到,而後在耳朵疼了一次之後,還是慢吞吞帶着他的彩色雜誌去了房裡。
“十一,防狼咒,不要解。”蘇已感覺要提前交涉下,萬一他師父解了之後再討論,就需要重設,感覺好麻煩。
師父大人陷在沙發裡,“代妖王和那位小姐是有夙世姻緣的人,不會有危險的。”
蘇已試圖瞪視他,可是對方認真看雜誌沒有理他,“確實有夙世姻緣這回事嗎?”他完全不信,他覺得師父肯定是知道實情的,昨晚卻欺瞞了那隻狐狸。
“有沒有無所謂,他喜歡那位小姐,不會傷害她,至少這個判斷,我可以給你保證。”從白千湖沒有殺蘇已,就已經能證明這件事,他忍下了那些屈辱,只爲了那句,蘇已活着纔可以讓玉惜活着。
蘇已其實沒有真懷疑這個事,“他前幾世不可能沒有一次佔有過她的經驗,實際上他並沒有發現她體內有什麼,不存在探的必要。”
師父翻了頁,擡個頭,“他以前可能是因爲不知道,所以沒有刻意去探,只是以人類的方式去佔有,現在不同,說不定會有所獲。”
蘇已臉色沒變,但口氣裡已經越來越不悅,“她體內的東西肯定不是寄存,否則這麼多世,想要那東西的不止有魔物,肯定會已經被奪走,事實證明,一直到現在她還保有那東西,不是嗎?”
師父沒有否認他的猜測,反問了句,“小已啊,你到底是爲什麼不想讓我解除防狼咒?如果那位小姐自己不抗拒,你又有什麼權利替她拒絕代妖王?”
“代妖王想要得到他想要的人,這於情於理都是合理的,決定權在那位小姐手裡,而非你,不是嗎?”師父挪開書,進一步逼問了蘇已。他一直在以安全問題,以及沒必要性上來和他討論這個事,可實際上一個都站不住腳。
看蘇已沒有回答,師父放下書走近了他,“還記得我給你看過的前兩世的忠告嗎?”
想不記得也難,不說上上世,兩世給的留言是同一句是什麼情況?上一世他沒活過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年齡就死了嗎?照抄一遍是什麼鬼,懶得認真去想要寫什麼嗎?
“要是我,肯定不會寫已經寫過的那種白癡事情。”
師父認同他,“你可以提前想想,到底要寫什麼,時間到了我會讓你寫。”
蘇已略微認真看了他一眼,“這是說,我的死期將近了嗎?”他其實已經想好寫什麼了,就寫,“不要跟她生孩子”好了。
師父聳聳肩,“只是感覺之前的你都寫得很草率,想讓你考慮得久一點,不要臨到頭的時候,又是臨場發揮。”
“你什麼時候會把所有記錄都給我看,尤其是第一世的,我很好奇。”蘇已在想,難道之前那麼多世,他就沒有過聰明的時候嗎?至少也該有沒那麼蠢,像他這樣發現過自己另有其他身份的人吧?說不定那白癡會寫下來?
還是說,其實有人篡改了他的前世留言簿,所以纔會出現他上兩世都寫着——不要愛上那個女人——這種事?
師父笑着點點頭,“會有機會的。”
“至少告訴我,時空之門到底是什麼?”蘇已接着問了這一句時,門外有人敲了門。
“蘇已你能下牀嗎,還是我端來房裡給你?”玉惜開門後貼心問了句。
蘇已說他換了衣服就去,師父就先溜了。
看來他沒有卡好時間,應該提前看錶的。
收拾碗筷時,玉惜就問了,“如果沒我什麼事的話,下午我能回去了嗎?”
蘇已一口氣點了晚餐的滿漢全席,然後指定了鍾逸陪她去採買。玉惜雖然很想吐槽他一個病患吃不了那些葷腥的東西,他們四個人也吃不了那麼多,還是閉嘴默默跟了鍾逸出門。
客廳除了開放式廚房和餐桌,就只有一個繞着拐角兩側擺放的大沙發,蘇已請了他師父落座。
“時空之門到底是什麼,爲什麼妖力在我體內融掉了?”他休息了一上午,妖氣竟然融進了他的血液裡,他肯定自己沒有妖的血脈,那可能性就在玉惜身上,可是她很顯然也是純種的人類。
他師父爲什麼說不想浪費力氣給他做妖氣疏導,現在也不需要去問了。
師父看着徒弟二十幾年來難得一次嚴肅認真的臉,他決定編出一個有史以來最完美的故事,“時空之門,是神器。”
“時空之門是上古神器,據此能進行時空跳躍和時空旅行,如果使用者本身擁有很強的神力,更有可能帶來時空動盪,做到整個攪亂已有時空的事情。這意味着,擁有神力的仙人,可以使用這個神器,改變歷史,改變現在,改變未來。”
蘇已單刀直入質疑了他師父,“這不合自然規律,再說,我們道家不信神,我們信的是道法自然。”
“但我們卻無法解釋有很多仙擁有神血和神力,能創造神蹟。”師父對自己本應信奉的自然,毫不客氣就拋棄了。就像是吃掉糖後扔掉了剝開的糖紙一般,絲毫沒有惋惜。
“就算有上古神存在,自然仍然是支配目前這個世界的主要力量,這種神器存在的意義是什麼?”聽起來是個很危險的東西,如果真能隨意變更過去未來,自然法則就完全失序了。
“修正自然不可控的力量導致的世界失控,補充自然法則失律時的控制力,這可能也是上古神存在的意義,而它沉睡了,所以需要有其他能做到的神仙,藉助神器的力量,去完成在這種時候的救世使命。”
蘇已忽然有了聯想,“上一次用到時空之門,是在千年前魔王暴走時?”
他師父的話,從邏輯上來思考暫時沒有說不通的地方。
師父點了頭,他這個徒弟腦子很聰明,替他省了許多口舌。
“那爲什麼時空之門會沉睡在玉惜體內?”雖然蘇已覺得這個說法說不通,他仍舊認爲自己之前的判斷是對的,她體內並非寄存着什麼東西。
若說蘇已爲什麼會知道玉惜體內的東西是什麼,卻還要去問玉惜,因爲他很早就聽到魔物叫過這個名稱,他只是一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而實際上玉惜自己恐怕也是並不知情,所以她每次糊弄他他都沒有去追究,不過是隨口問問。
師父整肅了臉色,一絲笑意都沒有地回答了他,“並非沉睡在體內,那位小姐就是時空之門本身。”
蘇已被這句話徹底震住了,脫口而出,“你說她是神器本身?!”
“這太荒唐了,她擁有人身,擁有自我意識!”蘇已忽然不知爲何,想起了上兩世的留言,不要愛上那個女人,是因爲這件事嗎?因爲她並非人類,甚至並非任何一種存在,而是個物件?
師父等着他自己冷靜下來。
“就算她真是神器本身,爲什麼會走進人道的輪迴裡?”蘇已先撇開了信不信,問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