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蘇天生,做了道仙溝通的工作,跟了小英學習,大多數時間留在仙界負責接收回來受審的仙。
玉惜跟她接觸了許多次後,母女二人搬到了相鄰的房間,天生不會做飯,忙完回來總要去她媽那邊蹭個飯,不管多晚,玉惜總是等着她。
剛上任的天生很忙,玉惜有時候想帶她一起去天師門聽蘇已的講座,卻總是碰不到都有空的時候。
兩年後,玉惜有次去給鳳凰做工作彙報時,發現天生趴在鳳凰身上睡着了,鳳凰正在替她扇風。
她此前是聽天生提過幾次,說鳳凰長得帥,人很有趣之類的,看到眼前的情況,她不知道是擔憂還是難受了。
鳳凰看她表情,在紙上寫了字給她——沒有。
玉惜從他舉着紙的手上移視線,看到鳳凰淺笑裡帶着認真,點頭致謝後退了出去。
鳳凰收回手繼續給趴他腿上的小姑娘扇風,眼神有些深邃。有些錯哪怕是幾千年的時間變遷,也不能抹滅那樣的傷害。剛纔玉惜的神情讓他難受,可也是因爲知曉她的態度,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不知道是否道家人之間的親情都很淺,蘇已來開三界大會時,天生對他很生疏,甚至有些微牴觸,這是玉惜沒有遭遇的情況。
蘇已也不太在意,抽空還是給玉惜下了廚,做的基本都是玉惜愛吃的,也沒問過他女兒的意思。
三人勉強一起落座吃飯,天生嚐了一口後有些驚訝,“蘇師叔,你做飯不賴啊。”
蘇已瞥了她一眼,“聽聽你媽的評價。”
玉惜對天生的叫法有些不認同,對蘇已的提問倒是快速給了答案,“我老公是專業的廚子,做飯絕對一流。”
“我這點滿足感全指着你了。”蘇已給玉惜夾了菜,含笑逗了她一句。
蘇天生托腮在一邊看着,覺得眼前這個人,和她以前聽說和見過的蘇已不太一樣。她稍微懂事時,就知道了她爸是天師門實際的掌權者,有時候能看到他行色匆匆在師門內穿行。
可她爸從不曾關心過她,開集體會的時候,她在下面望着最前方講話那個人,怎麼都沒法給他冠上自己父親的頭銜。
鍾叔叔都比她爸跟她親,蘇已的事大部分都是鍾叔叔和月瑤阿姨對她講的。她有試過要去找蘇已說話,不過蘇已一次都沒見她,說是沒空。
“真的?我還有好多想誇你的,蘇已,你飯後還有安排嗎?”
吃的都塞不住她的嘴,蘇已無奈,“你打算誇我一整晚?”
“嘿嘿。”
蘇已忍不住笑,“鳳凰約了我聊事,要不……我去推了他?”
玉惜撇撇嘴,“那你還是去,他有要事。”
“估計是說她的事,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蘇已擡手指了指一邊看戲的少女。
玉惜看看一直沒接話的女兒,“天生?你工作上出錯了?”
“大概不是,你問問她是不是對鳳凰做了什麼,人家來找我投訴。”蘇已沒直接跟他女兒說話。
天生假裝沒聽見。
飯後玉惜跟蘇已一起去找了鳳凰,才知道天生做了什麼,聽起來晴天霹靂一般,玉惜半天沒能回神。
說是她向鳳凰求婚了,還不止一次。
玉惜很認真道了歉,蘇已則只是說了一句,“你別由着她,下次好好罵罵她,讓她別癡心妄想。”
鳳凰採納了蘇已的建議,他就是覺得打狗之前要給主人一點面子。當然,他想給的是玉惜面子,至於蘇已,純粹是想看看他這種人會不會慚愧,看來是他想太多。
往回走時,玉惜羞愧得擡不起頭,“都是我的錯,我跟她在一起,還讓她做出這種事。”
蘇已滿不在乎回了句,“這孩子到底像誰?”
玉惜覺得絕對不是自己,可是這種倒追和不要臉還真挺像她;至於求婚對象是鳳凰,說起來倒跟蘇已有幾分像,他從來就不怎麼在意等級制度和種族差異,認爲大家不分高低貴賤,一律平等。
事後很久,玉惜旁敲側擊問過天生,她女兒不以爲意地反問了她,“我聽…仙界的人說,現任妖王白狐,以前還說過你是他的王后,有這回事嗎,媽?”
玉惜抱過朔狐抗拒回答這個提問。
“有一次我跟鳳凰一起喝酒,他說這世上他最羨慕的人,是我爸,不過不是這一世。”天生看她媽把頭埋到了小狐狸身上,繼續說了下去,“他說他喜歡了一個人幾千年,最後那個人卻把心給了別人。”
“這個別人,說的是我爸的前世吧?”
玉惜繼續裝鴕鳥。
“聽說,曾經有個叫小清的預怪,對以前發生的一切都很清楚,可惜十幾年前她就重生了。”
玉惜稍微擡了頭,不止是小清,在這些年裡重生的怪,還有小蝶。
那一年的玉惜,已經是四十七,還有三年,就是蘇已跟她說好的,退休時間。
據蘇已不正經的推測,說是以她的身體狀況,再活個三五年不成問題,好好調養的話說不定能堅持到六十歲。
玉惜要走時,天生的工作也有了新的調整,小英要帶她去人界歷練,負責臨場的處理和判定,仙界另有人來接手當地的工作。
“有空的時候,可以來看看我們。”
對玉惜這句交代,天生常常會在心裡想過兩回,她不知道這是她媽一個人的意思,還是也有她那個父親的態度。
這一回玉惜回租房時,房子早已翻新重修過,樓上一家三口更是搬走很久了。只有芸還住在這裡,新搬來的只有樓上小蝶房間一個男生,樓下芙草房間裡一個女生。
玉惜搬回來一個月後,蘇已纔過來。芸覺得他看起來也就三十過半四十不到的模樣,緩過神後就問了,“我打算搬出去,能把朔狐大人…不是,能把朔狐給我養嗎?”
蘇已看了看玉惜,說起來寸步不離陪伴她這二十五年的,反而是朔狐。
“他願意的話,我沒有意見。朔狐很有靈性,可能還會成妖,就是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以狐狸的壽命來說,他好像年紀很大了,你照顧的時候要小心些……”說到這裡玉惜又覺得自己多餘,芸只可能比她照顧得更好。
想起來她偶爾忙會忘記給朔狐做飯,玉惜最後摸了摸狐狸頭,在他額頂親了下,就把小狐狸交給了芸。
樓上的少年是做IT的,樓下小姑娘是搞藝術的,繪畫漫畫手工藝都有,家裡牆上有她的傑作。
蘇已搬來後很快知道了這些情況,對於他們好奇他和玉惜的歲數差倒是有些惱火。因而素來奉公守法的蘇已,走特權通道叫了鳳凰來一趟。
於是這一年之內,他的模樣漸漸長了十歲左右,看着和玉惜差不多是同齡人了。
玉惜有時候覺得他這樣的計較很好笑,仔細想想也是蘇已的貼心,他總是不太說,做了之後也不會問她開不開心。
那年底的一天,蘇已牽了玉惜去逛超市,沒有戴手套,牽着她的手慢慢走。
走過拐角的時候,玉惜看着他曾經總是突然出現的地方,有很多感慨。
天上忽然開始飄起了小雪,紛紛揚揚灑落下來。
“好多年,沒有見過雪了。”玉惜很驚喜,停下了腳步。
蘇已倒是沒有這個感慨,笑着說了句,“一會下大了,回家裡去看。”
玉惜轉頭看着他,“其實我不在乎一年還是十年,時間長短是有定數的,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很開心。”
她何止是不在乎,還有些由他去,不注意保養的態勢。
蘇已抱住人親了親她頭頂,雪落在了頭髮上,也不知道到底是白頭髮,還是雪。
“我想要你活得久一點,是爲了我自己。”
他接下來是還有很多事要做,可是這一世對他而言,是和她之間糾纏的結束,他想要延長這個時間。
鳳凰在等她輪迴轉世,想要在下一世去償還他的欠債也好,橫刀奪愛也好。而他還會活到下一世她降生,而年過百歲的他絕不會去找她。
朔狐和白狐可能幾百年內不會做類似鳳凰的事,但之後一定會效仿。
只有他,不打算留存任何記憶,於他來說,這一世結束,便是所有一切結束。
哪怕後世輪迴他們還會聯繫在一起,那也是和他無關的事。
正因爲短暫,因爲不可補救,蘇已不想太快結束。
不過那天,蘇已還是陪玉惜在屋門外看了好久的雪,合租的兩個年輕人,在小姑娘的強勢拉扯下,一起在門口玩了打雪仗這種幼稚的遊戲。
誰說這不是歲月靜好呢。
天生在隔年來看過父母,還認真交代了合租的兩人要幫她好好關照父母,說她工作忙很少能回來。
她再來的時候,就是玉惜病重的隔年,蘇已的推測很準,三年期還沒滿,玉惜就病倒了。天生在病房見到了父母,而他父親正在施術。
蘇天生有些懷疑,在蘇已完成後,叫了他到外面,問他對她媽做了什麼?
“拿回我自己的東西。”
蘇天生明白了,她在人界處理人仙關係,對蘇已制定的心血交換規則很清楚,只是她不明白,爲什麼她父親要強制收回,她媽馬上就要死了,不是嗎?
“大概是千年前的長生,把心血給了螢,一千多年了,她都沒有還給我。”
聽到蘇已這句解釋,天生落了淚,“可能是媽媽不想還給你,爲什麼不看看天意如何?”
問完她已然知曉答案,她父親不是這種人,他一定要遵從他的道法自然。哪怕這種超自然的情況源於她母親的執念,他也不願成全。
蘇已看了眼病房的方向,“若是天意要安排我們在一起,沒有這種東西,不是更完美?”
天生擡頭愣神看着他,她從來都不熟悉自己的父親,這一刻也是如此。
“愛,要純粹點。”蘇已摸了摸她的頭,推門進了病房。
天生有些懂了。
鳳凰也好,朔狐和白狐都好,都是打算這麼做。他們會以普通人的身份認識她,至於她會怎麼想,怎麼看待他們,是否能修成正果,都要順其自然。
蘇已也是一樣,這種類似作弊的方式,保留着,反而說明他們之間的緣分,不夠清白。
有緣的話,以後的輪迴,自然還會再相愛。
到時候,說不定他會是個心直口快的人,那時候,再對她說,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