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的生日在冬月裡,這年底,他就越過了四十這個大關,面上看起來,也就是二十五歲上下的模樣。
天寶給他過生日時,就嫉妒了這一點。他就比長生大不了幾個月,現在看着已是三十歲上下的樣子,他這個師弟再這麼下去,慢慢看着會比他低一輩。
那年底螢的傷養好了,想着一時半會朔狐不會讓她外出,怕是短時間內都見不到長生。她正自顧自相思,沒成想這年還沒過,橘就匆匆忙忙趕來,給她說了個天大的事,跟長生有關。
這事鳳凰沒來信,朔狐也沒跟螢講,就是怕她參合進去,可說來說去這是她份內的工作。
芙草闖了天師門,跟長生打了一架,最後兩個人都沒討到好,各自受了傷。
這算是仙界和道家明面上最大的一次衝突,青天白日神仙硬闖道家之首天師門,還在衆目睽睽下,跟道家公認的第一人對打……
兩界關係一直是浮冰下的深海水,這次這事鬧得道家一片沸騰。
聽說是蓮趕來,抓了芙草回去,橘沒親眼看見也不敢胡說。這事橘是在回仙界給鳳凰拜年時聽到的,聽說後她就去找了螢,發現她沒在島上,就尋來了妖界,這事若沒有螢,橘怕芙草很難過關。
螢聽完後臉色還算平靜,只感慨了句,“她應該是爲了朔狐的事,心情不好,我是該去讓她解解氣。”
橘還不知道了芙草爲了朔狐和螢鬧翻的事,聽她這麼說,問明小清後,才發現自己惹了大禍,倒改了來時的心思,“是我想錯了,你就算去爲芙草求情,她恐怕也不會領你的情。”
“放心,我纔不會去給她求情。”
“螢,你別是爲了長生,就認爲芙草是活該吧?”
螢笑眯眯捏了她小臉,“你就愛瞎操心,跟小清一個樣。”
“我怎麼會像她,我是開心果,她是管家婆。”
螢點頭應是。小清這次沒有回嘴,她沒有這個心情。
橘給她報完信就回仙界去看芙草了。
螢細細思量了這事,小清揣摩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是個什麼心思,還沒問螢就開口打斷了她,“我沒想偷跑去看長生,更不會去跟朔狐問這個事。”
小清才安了心,沒想到翻過身,螢就去跟朔狐商量說,“我年中受了罰,今年想回去給鳳凰拜個年,免得有人以爲我不是誠心認罪,或是跟鳳凰有嫌隙。”
朔狐早就知道她聽說了芙草的事,可螢從這個角度提出要回仙界,他沒法拒絕。
小清死乞白賴跟了螢一起回去,她跟朔狐一樣放心不下。螢絕不可能只是爲了她口中說的事,要回仙界。
鳳凰聽了宮女傳話後,考慮了片刻是不是要見螢,蓮在這片刻進來了。
“要不要讓我先去探探口風?”
如果是以前,毋庸置疑螢是爲了芙草趕來,但牽扯到長生,鳳凰就不確定她到底是向着誰了。光是想到她可能會爲了那個道家人指責他,鳳凰就肝火直冒。可是她好些年沒回來給他拜年了,去年更是請都沒請回來,錯過這次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讓她進來。”
蓮默默站到了一旁,反正現在她妨礙不到鳳凰大人的“私事”。
螢依禮拜年述職後,看了蓮一眼,就說了芙草的事,“仙界和道家出了此等大事,仙君大人爲何竟不曾派人告知,讓我介入?”
“事出突然,此前你養傷未愈,是我勸鳳凰大人先緩幾日。”蓮識趣地承擔了瞞報的責任。
螢接口說,“如今我傷已經痊癒,這事不宜久拖。仙界與道家素來少有公審,又是我們冒犯在先,我先行去道家賠禮,同時查明此事,儘快對兩方都有個交代。”
“你還沒聽過芙草的口述,就要去道家賠禮,難道錯一定在我們嗎?”
聽鳳凰如此說,螢改了口,“是我魯莽了,不知芙草何在,我先問明她的陳述,再去道家求證不遲。”
這可真是越說越麻煩,鳳凰自己挖了坑,想了下還是讓蓮去傳了人。
芙草看到螢之後,冷笑了好一會,她有傷在身,蓮給她搬了凳子坐下,“你是來給那個小白臉報仇,還是隻是想討個說法?”
“事關兩界和平,還請你如實相告,實際情形究竟如何?”
“有什麼真相,不過是我看他不順眼,就想殺了他泄憤,不行嗎?”
看來芙草的態度纔是這次公審最大的難題,螢想要走近她蹲下身跟她聊,鳳凰瞬移過來拉住了她。
“鳳凰你在擔心什麼,我突然出手你沒有能擋住?”芙草諷了一句。
蓮默默無言站在了芙草身側,她也很擔心芙草這脾氣,幾千年的友情和幾千年的愛情,孰輕孰重,她說不清,可芙草性子衝動,就算事過後悔,她恐怕也會做了再考慮。
螢拉開了鳳凰,往前走蹲在了芙草身邊,“你爲什麼看他不順眼,你應該幾乎沒見過他?”
“他搶走了我最好的朋友,讓她變了一個人一樣,這不該死嗎?他還到處宣揚成仙有陰謀,造謠無罪嗎?我們是就見過一次,他當時就想跟我動手,難道不是嗎?”
芙草低頭瞪着螢,咬牙切齒反問了她三個問題。
螢無從反駁,可是這些事是否就足夠一個人去殺死另一個人,她也說不清,畢竟人人性格不同。
“你的意思是,你先動的殺機,也是你先動的手嗎?”
芙草哼了一聲,“是,我闖進天師門,打傷了幾個守山弟子,遇上他之後也是我先動的手,現在你知道該怎麼處置了?是不是要帶我去道家,當着那些僞善人類的面,對我行刑?”
蓮一句都插不進去,就怕螢當真被芙草氣得頭昏腦脹,做出糊塗事。
“你今天情緒不穩定,這些回答僅當朋友閒聊,待我去過道家瞭解情況,會再來正式詢問。”
至少,她沒有完全偏向長生。雖則,螢似乎一直是以去道家看望長生作爲首要工作。
鳳凰爲此不悅,本想讓她多留幾日,跟芙草聊清楚再成行,再一想她跟芙草見面越多越是危險,最後才說了句,“茲事體大,讓蓮陪你走一趟。”
這樣也可見得仙界對此事的重視,之前拖了幾日的事便蓋過去小半。拖延的時間,可以說,是仙界看重此事,因而花了較長的時間探討。蓮作爲他的副官參與此事,可見得仙界的誠意。
螢對蓮行了禮,“麻煩你了。”
既然確定要去,肯定是宜早不宜遲,蓮當即就跟螢動了身。
鳳凰在她倆走後,跟芙草互瞪了一會,喊了人送她回囚室。
“堂堂一個仙君大人,連一個下屬都留不住,還一點火氣都發不出來,可憐。”芙草臨走還嘲諷了鳳凰幾句。
鳳凰雖然窩火,倒沒被芙草激着,她走後在心底裡計較了一回,螢究竟會如何處理這個事。
這事說棘手也棘手,道家和仙界之間不起波瀾就罷,起了波瀾只怕是一波三折很難平息。說不難倒也容易,嚴辦了芙草,芙草態度良好道個歉,長生高擡貴手出面安撫,事情還不至於鬧起來。
只可惜,芙草的態度就是剛纔那樣,而長生那人素來冷臉無情,恐怕也不會做這個好人。
這纔是事情麻煩的所在。
螢和蓮因公來訪,天寶立刻推掉其他事,接見了她倆,很快就聊起了芙草擅闖天師門的事。天寶正爲這事疑惑,他僅知道芙草是螢的朋友,曾來天師門尋過螢一次,只能猜測是爲了螢的事跟長生不合。
螢否認了他這個猜想,說她從芙草那裡還沒能問到真實情況,她正在氣頭上,所以纔想先來問問長生是否知道一二。
天寶態度平和,蓮有了些自己的想法,跟着他去長生院子裡看人時,低聲問了螢,“這事如果由翟門主出面,是不是更恰當?”
螢也把這作爲了最後解決辦法,可能的話她還是想盡力說服當事人出面和解,尤其是當事人並非其他人,天寶做代表不見得能讓道家信服。
因而她對蓮做了個稍安勿躁的表情,沒回話。
這是螢第二次進長生的院子,梅花開得正好,跟前年年初時差不多,時光荏苒,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讓她感慨。仙對時間的漠視,應該是來源於沒有盡頭的壽命。
長生院子裡沒有人伺候,天寶敲了門說了帶人來看他,進房就看到他正披着外衫靠在牀頭看書。
蓮作爲仙君的代表,問候了長生的病情。長生不冷不熱回了句,“身體不適恕我不能下牀行禮。”
螢看蓮臉色尷尬,笑着插了話,“我是來了解情況的,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適合跟我做說明嗎?”
長生轉頭看着她,“你想讓我怎麼說?”
天寶也尷尬了,他這師弟脾氣真心太壞了些。
螢倒是不以爲意,蹲下身扶着牀沿問他,“我讓你怎麼說,你就會怎麼說嗎?”
蓮和天寶同時驚呆,這世上竟然還有能跟長生聊得下去的人,螢這果然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長生低頭看着她滿滿的笑意,“先讓我聽聽看你的說法。”
“還是告訴我實情吧,你不會按我說的來。”螢帶着笑說回了最初的問題。
長生有些鬱悶,他最不喜歡她這麼瞭解他的心思這一點,“她打傷了本門的弟子,跟我動手的事無關緊要,就依前者處理便罷。”
螢的笑容減淡了些,“對你無關緊要,對外要怎麼說?”他會這麼說不在螢意料內,他應該是有一說一的人,就算他真的不在意,也不該如此帶過,根本沒有解決問題。
“她想跟我切磋下術法高低,這麼說是不是就合你的心意了?”
這兩人是在鬥氣嗎?蓮和天寶默默對視了一眼。
螢站了起來,臉上沒有了笑容,“長生天師,我今天是以仙官的身份來查明真相,請你配合。”
長生把早已合上的書又打開了,“你剛纔的態度像是個仙官嗎?你以公職能跟我達成你的目的嗎?仙官大人,我現在狀況不好,可以容我清醒點後,再說明情況嗎?”
螢思考了一會,轉頭對蓮和天寶說,“能讓我們私下聊聊嗎?”
二人無聲離開了,天寶順便問了下蓮仙界的情況,仙君對此事的看法和態度。
沒有外人後,螢站了很久反思己過,而後端凳子坐在了牀邊。
她最初是帶了私人情感在問他,他不過是引導她,把那部分熟絡放大了。長生指責她的內容都是對的,她心態不對,根本不是以仙官的身份在跟他聊;而且她選擇的方式也是錯的,長生說的沒錯,她用就事論事的方式無法跟他達成共識。
這件事本來就不能以事情最初原本的形式處理,她一開始就該跟他私下溝通。長生最後那句,說讓他清醒點後再聊,其實是在反諷,意思是讓她腦子清楚點了,再來找他。螢認真反省了這些錯,終於恢復了平常心,找回了平時的自己。
長生看她氣息平順下來,拿開書坐起身一些,“她想殺我,絕非私人恩怨。”
“你是說……”螢沒想到他一開口的真相就是這麼可怕。
“這是我個人判斷,你可以回去問你的主上,相信誰是你決定的事。”長生看她臉上震驚後有些猶豫不定,繼續說了下去,“公事公辦,我仍舊會按你的意思處理,我的確有意跟那位神仙比試高低,這樣對兩界關係平緩有好處。”
螢差點忘了,他是個以大局爲重的人,雖然會較真,但真相併非一定要全部公開,該隱瞞時他會是最能守口如瓶的人。而且,他也從未因自己的私人問題,較過真。
“謝謝。”她沒想到長生這邊的工作比芙草更好做,他完全不需要安撫。
說完了正事,螢柔聲問了句,“你的傷嚴重嗎?”
長生伸了右臂給她,螢愣了下之後,順着他的意思給他號了脈,而後呆呆擡頭看着他,“我不會號脈。”
長生無奈,反手抓住她手腕把人拉到了牀上,吻上去之後,過了一會就鬆開了人。
螢讓氣息順着他走了一遍,坐回凳子上後,深呼吸着鬆了口氣,看來他恢復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