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帶着螢從海里鑽出來後,慢慢走回了海灘上。
“若兩位放心得下,把人交給我如何?”
“翟門主請便。”蓮考慮後如此作答。
芸躬身行禮後就離開了。
天寶抱了人回道家暫居的別館,避開其他同行耳目把螢帶回了自己房間,而後吩咐了門內弟子準備晚餐,說他要在房裡吃,而且牙疼,想吃點流食。
他這閉門不出一待就是三日,有人來問一律說牙疼得厲害,不能說話不宜見客。
第三日上午螢就醒了,確認過自己所在後,轉頭看着趴在桌邊淺睡的天寶,她就又準備閉眼。
“螢,逃避很痛苦。”天寶說話時起身過去牀邊石凳上坐下,“我想好了,逃得了這一生一世,還會有無數個來生來世,我不會再逃避了,你呢?”
剛升上天師時,他曾經有半年時間,爲了逃避日日醉酒。此後和長生約定了三年後的比武,他纔沒再貪杯。可他當天是真有心死在長生劍下,卻不想反而連累了螢。
逃避並不輕鬆,逃避也沒有解決問題,可哪怕是和長生和好如初,他也沒敢跟螢再來往。他對不起她,也對不起長生,這二者孰輕孰重他分辨不出,可他對螢有更深的負疚。
螢已經沒有多餘的眼淚可以流,她試着張口才發現許久不說話,喉嚨乾澀得難受。
天寶倒了水喂她喝了點,“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麼,也不會問。你或許知道我在說什麼,或許不清楚,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螢喝了水靠着牀坐着,發了一會呆,好半天回說,“天寶,你沒有對不起我,不管是爲什麼你覺得對我有虧欠,我都原諒你,你不用再介懷放在心上。”
看來他以前的輪迴裡確實跟她含糊說過,天寶嘆了口氣,“螢,你不該原諒我,而且你原諒我也無法讓我好過。”
“我更不想知道你做過什麼,我怕我知道後,真的不會原諒你,你可以不說嗎?”螢轉頭看着他。
她眼裡有着很濃的悲傷,天寶知道現在不是恰當的時機告訴她更多的真相,她應該已經被長生之前揭露的什麼真實傷得很重。而或許那個事遠沒有他要說的這個可惡可恥,她現在不想要知道。
“我明白了。”
螢呼了口氣,“逃避很痛苦,可是往前走更痛苦。”
她不知道該如何往前走,她也看不到前方的路。
天寶用兩手捧住了她的手,發現她在輕微發抖,心跟着一縮,“螢,我知道往前走更難,但我已經決定要往前走,你會跟我同行嗎?”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螢抽回手這麼問了句。
“明天是大會首日。”天寶驚喜過望,她會問這種事,總比沉浸在苦痛裡要好。
螢點點頭,“我差不多也該去彙報工作,不知道打擾你多久,抱歉。”
天寶滿腔的熱血都凝固在那句抱歉裡,只說了句他是偷偷帶她進來的,她最好是從窗口逃走。
“螢,如果難受,就來找我,我現在是門主,絕對有能力保護你。”
在螢翻窗而出時,天寶才說出這句話,也不曉得她聽沒聽見,也沒聽到她給個迴音。
螢現在的狀態,他甚至在想,放她離開到底是對是錯,可是他也沒有充分理由留下她。
話分兩頭,距妖界不遠的村落裡,一行三人探查了南邊樹林裡的情況。
長生感知到的氣息從傷者家裡到樹林裡都只有一種,這說明妖只有一個,對他來說也算不得好消息,就算來一打,只要不全是白狼朔狐那種等級,他都可以一鍋端。
這樣想來這件事對他來說有點大材小用,不過他聽說仙官暫時離崗,疑似妖氣又有些不同後,長生就沒打算把這事就此放下。
回到旅館已是下午,老闆娘陸續上菜時,長生說了兩句。
“妖氣不純粹,他許是受傷了,可實際上造成的傷害超過了他自身妖力所限。”
葛生聽得半懂不懂,“妖受傷了?師叔,我覺得這種破壞力,應該是他妖力大增吧?”
“會不會是那個妖修煉時走火入魔,所以妖力時強時弱,侵害村民時便是他妖力不受控制時,而逃跑時就是他妖力減弱時?”青婉說了自己的推論。
長生對此不置一詞,“姑娘道術如何,既然師從關掌門,想來應該功力不弱?”
青寧山道觀只收女徒弟,觀主關掌門在道家是能排進前十的術者,長生此問並非有意擡高。
青婉羞愧得紅了臉,“給師父抹黑,那日追着那妖進了樹林,不想不敵那妖,纔會傳音求救。”
長生沒再多問,恰好菜上齊了,他動了筷子。
“師叔是說此事不難解決,既然確定是妖所爲,就交由我們自行處理嗎?”葛生揣測了下長生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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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沒答,飯後還是叫了他到房裡議事,這次青婉沒好意思再跟上去自討沒趣。
“你趕到時她可有受傷?我是問,出血的那種外傷或是吐血?”
葛生用心思考後搖了頭,“我趕到時她跌倒在地,瘀傷或是內傷或許有,但都沒到出血的程度。”
長生右手一轉遞給他一片樹葉,也沒多言。
葛生接過仔細查探發現樹葉莖部有很輕微血跡,他催動道術感應了下,“奇怪,這血裡妖血和道血蔘半?”
“沒聽說這裡除了青婉和我,還有其他道家人啊?”葛生陷入窘境,他剛纔說得清楚明白,青婉沒有出血,他趕到時妖已失去蹤影,他更不可能留下血跡。
長生待他想明白後,又問了句,“你覺得那個姑娘如何?若是你尚未婚娶,會喜歡那位姑娘嗎?”
葛生臉漲得通紅,一時搞不清師叔的意圖,看他面色不改等着他的答案,才熱汗直流地回了話,“青婉姑娘生得貌美,師從也好,性格溫婉……是個宜家宜室的美人。”
長生點點頭,他覺得若是天寶在這裡,大概也要這麼誇一番。
喂,師叔早晨還那般冷落人家,現在是春心萌動了嗎?可是看着不像啊,有人一臉淡漠地追問這種事的嗎?葛生停不下背後的熱汗,緊張地等着師叔下一個提問。
“這裡的事可交由我處理,你幫我去申請一個特批,讓妖界給我弒殺權。”
弒殺權顧名思義,是指可以任意弒殺的權利,這在道家和妖界之間,是有明文規定的處理權限。若是道家之人判定,犯事的妖必須立刻除去,才能避免危情擴大到不可收拾,妖界審定無誤,會給到權限,甚至會配合道家殺人。
內容瞬間轉到這麼可怕的地方,葛生的汗一下子涼了,“師叔你要殺了那個妖?他不過是造成五死九傷,不至於要他的命吧?”
雖然死一個人也是死人,可道妖之間的矛盾,死傷人數不過十,實在算不得大事。葛生不認爲目前的情況有惡化到需要弒殺的地步。
他是有聽說一些傳聞,說師叔曾經試圖殺害仙人,他當時還不信。可如今師叔因爲這麼點小事,就要滅掉一個妖,葛生怎麼都覺得師叔有點小題大作。
“他有異變,不是一般的妖,若是妖界有質疑,讓他們派人來監督。”
葛生不知道這是不是個說辭,“師叔,那位仙官不在,加之就快要開三界大會了,這件事恐怕要等一陣子,不如……等他下次出現時,我們確認下情況,之後再考慮是否要申請特批?”
“先申請。”長生給了最後一個指示。
葛生覺得師門估計不會受理,還是應了之後退了出去。雖說他師父脾氣不好,可這個師叔好像更難伺候,這或許是天賦高超、能力強大的人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長生小憩後,在夜色降臨時出了房門,葛生想要跟上時,他說是出去散心。
他從北邊來,來時並未察覺到任何怪異,因而長生往東邊一路而去,近一個時辰後又返回,而後則是反向往西,這次沒走出多遠,就遇上了青婉。
“長生天師,這麼晚還沒休息?”
長生點個頭,“姑娘來此處做通判有多久了?”
青婉不解,“長生天師是認爲青婉辦事不利?”
“這裡北臨妖界,往東是青寧山方向,貴派和妖界是否常起衝突?”長生隨着她往旅館走時,閒聊一般問起了這種事。
青寧山道觀在道家頗有威望,因她們地處此處,和妖界糾紛頗多,是螢的常客,也是僅有的幾個無需按每月規定日子去上報的門派之一。
“謝長生天師關心,這世上事無不是如此,總得有人要處理這種片區的事情,即便不是我們,也是其他同行,既然如此,倒不如是我們。”
長生點點頭,她這兩句說得倒是中肯,聽起來鏗鏘有力。
“人妖相戀自古以來便不爲道家所容,後來雖有人通過成仙一途達成心中所願,但並非所有道家之人均可成仙,不知姑娘怎麼看?”
長生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話題就十萬八千里的轉彎,青婉又是一愣。
“這……”青婉有些尷尬,他們離妖界近,同門姐妹裡難免有犯禁之人,“不說道家之人,便是普通人也有陰差陽錯與妖相戀者,若他們不知道對方爲妖,愚昧無知過完此生,倒也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大事。”
對她這麼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長生沒有任何表示,而是又追問了句,“姑娘會喜歡上妖嗎?”
青婉徹底失聲了,這問題問得太直接,而且她實在不清楚長生的意圖。
“是我冒犯了。姑娘既然知道他們是妖,又怎麼可能喜歡上異類。”長生說完這句,他們也已經回到旅館裡。
葛生擔心他師叔餓着,讓老闆娘提前留了飯菜在鍋裡,見他們回來立刻就充當了小二。
青婉是在他師叔後面出去,現在居然一起回來了,看着比早晨要親密不少,葛生不由在心裡嘀咕——師叔的心就好比六月的天氣,一會烏雲遍佈很快又晴空萬里,讓他摸不着頭腦。
第二日本該是那妖出沒的日子,他和青婉在南邊樹林苦等到深夜卻一無所獲,而長生留守在村裡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接下來三日都是如此,葛生尷尬了。
“師叔,莫不是那妖已經跑了?耽擱您這麼久,要不您先回去,之後的事交給我和青婉處理即可。”
長生沒有疲憊之色,“我之前就說了,這裡的事可交由我處理,你替我申請到特批後,可以先回師門。”
葛生並非此處通判,而是恰好在這附近出外出任務,遇上這麼個事才留下的。他留多久都無所謂,可是師叔明顯比他重要,尤其是門主去了仙界開會,天師門得有個人鎮住場子。
他申請早就提交了,本想着和那個妖正面遭遇過後再考慮後續,如今無奈之下只得和師門聯繫,催促了他們儘快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