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兩年後,螢都沒有刻意介入道家之事,心情早就放開,好似已不將那些人和事放在心上。
雖長生從未參加三界大會,但道家之人提起天師門,不論閒聊抑或談公,總歸繞不過這個人去。這幾年長生自創的陣法都已傳至其他道家門派,每年同行論道時他也會拔得頭籌,現今已然有許多人上門去拜訪求道,更有甚者,有些門派會邀他去講道。
長生如今不到三十五,已有如此名聲,相比千年前的翟,還有過之。
而與此同時,這一世的翟,至今未有大的功績,雖公事上無差無錯,道法上亦有精進,可兩相比較,就高下立見,有些被長生比下來。
鳳凰對此一笑置之,他一早猜到那是個異數,因而翻查了此前翟與他的糾纏,如今不過是證實了而已。那一晚翟說他殺了自己的徒弟勉,螢曾經回說,翟殺他必是爲他好,鳳凰覺得此話不假。
這個人註定是招恨招嫉之人,性子又不會與人相處,只怕就算翟不殺他,他也是個短命人。
翟白得了千年的名聲,從頭至尾,他那個徒弟都遠比他更適合,做那個所謂的道家第一人。
芙草向來喜歡拿翟的事來逗螢,尤其是這一世,螢和翟又有了交集,她開過不少玩笑,螢都是笑着迴避而已。事情發展到如今這般,芙草就沒再就此打趣螢,她本以爲,若說螢會喜歡誰,曾經喜歡過誰,那個身爲人類的翟,都是最有可能的。
妖宮偏廳一角的等待席上,稀稀落落對坐了三個人。
“唉,恰好今日是我派來妖界談公的日子,派裡師兄都去看熱鬧了,把我們幾個小輩的打發來上報這麼重要的事,萬一出錯了怎麼辦,真心鬱悶。”
“小師妹,你還操心出錯,我纔不在意這個,我們錯過了這輩子難得一見的盛況,這件事才值得抱憾終生,要不,我跟你打個商量……”
“師兄你別,我一個人可做不來,我謝你好心陪我來,便帶我一起回去吧。若是辦得快,回去時我們拜託妖官大人送我們去天師門,他們應不會拒絕。”
另個獨坐的人打斷了他們,“這裡是辦公場所,兩位有事要議不妨出門左轉,別妨礙到螢大人辦公。”
螢那邊恰好處理完上一家的事,和來人行禮道別後,便多問了句,“今日道家有何盛況,似乎各位都很着急。”
不說房裡在碎嘴的兩人,就是在說事的這家,也是一副前言不搭後語,心慌意亂的樣子。
低聲交談後來聲音越來越大的兩人聽到這話,起身紅着臉就要道歉,螢先點頭遙遙致意,而後跟了對面的人一起往外行去。
談完正事的男子隨即告訴了她盛況爲何,“天師門的長生天師約了他師兄翟一戰,就在今日,此時怕已經開始了。”
螢腳下一凝,正好兩人已行至門口,她對等着三人道歉,“我有些私事要去處理,對不住三位,可否明日再議?”
“無妨,反正我們也急着去觀戰。”三人都沒阻攔。
螢足下點地就往外飛,小清正好幫她拿了新的墨石來,急忙問她去哪。
“出去走走,別跟朔狐說。”
小清氣得不行,可她又追不了,轉身看看也要走的四個道家之人,“螢有告訴你們她要去哪嗎?”以螢的脾氣,她不會無緣無故拋下工作。
四人搖頭,出門去找妖官送他們去天師門。
小清也不想去找朔狐,更不說他現在應該正在忙,可現在芙草和橘都不在,左思右想她就打算去找白狼大叔,讓他安排個人追上去,可能還能趕上。
才跑過轉角就跟芸撞上,她手裡的墨石脫手在芸肩上留下一道黑痕。
芸聽她說完也沒多問,只說了句“我去”就追了出去。
天師門的對戰已經進展過半,長生從頭至尾都壓制着天寶,一點反擊的機會都沒有給他。可打了這麼久,天寶卻並未受傷,不過是無力抗衡而已。
“長生,玩得夠久了,既然要打,就痛痛快快認真來一場,你意下如何?”天寶被逼退後,這麼說完,雙手握住劍柄口中唸咒,周身及劍身發出淡白色光芒。
長生眼眸微縮,收了手中長劍劃破左手,雙手起式結陣防護。他無意跟天寶賭生死,再說這不過是場比試,本不必如此。
這次天寶側翻兩次後,長劍劈斬一下就破了長生的防護,而後緊逼着全是殺招,一路攻了過去。
長生閃躲防禦幾次後,終究是躲不過,取了長劍抵禦。
圍觀之人看到情勢反轉,有人驚喜有人驚詫,更多的人是看不懂,只感覺翟一下子道法大增,而長生有式微之態。
不過長生重新取劍後,很快又逼退了天寶,而且因爲對方盡了全力,他還擊時無法掌握分寸,讓天寶胳膊上見了血。天寶沒在意受傷之事,落地之後很快又回身還擊。
他倆的速度比早先快了一倍之後,又加快了不少,本門道長級別都有人已經看不清,道士及以下的完全就只看到白色和紅色的光影閃爍而已。
“門主師兄,長生的道法加持爲何是紅色?”
杜門主注視着戰局裡的人,半晌才說,“他身上,又有多少事,是你知曉的?”
不說長生的術法是紅色,便是他到底領悟到多深的道術,自創了多少陣法,他們都不敢確信。至今沒人能在道法領悟上考倒他,而他想不通的事,也不曾拿來問過他們,恐怕他們也解答不了。
鍾天師眼色轉沉,“門主師兄,當初確不該留他,如今……”
“閉嘴。”杜門主知道他何意,如今這道家沒有人能制住長生,甚至連探他深淺之人都找不出,現在的戰局也說明了這點。
翟勉強能逼他全力以赴,但杜門主看現在情形,長生很快就會重新壓制住翟。而且長生是否當真已經用了十分力,都還是未可知的事。
“夠了!”長生打退天寶後,出聲喝斥他。
天寶重新爬起來,笑着回他,“長生,你真以爲你能贏我?”
此時他們分開,圍觀衆人才看到天寶被打倒在地,身上多處受傷,還未及癒合。長生也並沒有討到多少好,不過他仍舊站着,讓他們已然知曉戰況如何。
“我已經贏了。”
“我不承認之前,都不算。”天寶再次快速攻了過去。
“門主師兄,勝負已分,再讓他們打下去,是否不妥?”
杜門主也有此意,讓鍾天師去撤了防護屏障,同時宣佈結果。鍾天師才應聲,防護屏障卻從內被打破了,鍾天師因爲反噬倒退了一步。
“躲開!”天寶高聲叫了一聲。不過已經來不及,離得近的弟子已經受到波及倒了一片,還有不少池魚已經受傷。
長生冷着臉站在臺下另一邊,比武臺方纔就已四分五裂。
“比試到此爲止!”杜門主洪聲阻止。
“這不是比試。”天寶大聲應了一聲,再次攻了上去。
他不肯認輸讓杜門主有些驚詫,看得出來翟是認真的,沒有留後招,因而就連讓長生住手也不行,那等同於讓他自我放棄自尋死路。
長生也是同樣判斷,天寶方纔站都站不穩,卻還是不死心,看來不讓他徹底倒下,今天這個事會沒完沒了。他本以爲天寶懂他,懂他的意思,懂他爲何要與他一戰,看來或許想錯了的人是他。
螢趕到時就看到這一幕,長生爲求自保全力反擊,天寶避也不避硬要接下那一記反擊,以她的判斷,她不認爲天寶能擋得住長生,即便不死也剩不得半口氣。
她來不及解釋,也沒有多想,直接躍進了戰局裡,正面擋在長生身前不遠處接住了他那一招,周身浮現淡金色的光芒而後消散,再之後她才中招口吐鮮血跌進身後天寶懷裡,帶着也把他撞倒在地。
“螢,你沒事吧?”天寶再沒空顧比武之事,接住她抱着她關切地問了句。
長生收了道術,站在原地看着這樣兩人,沒有走近也沒有離開。
芸趕到時事情已是如此,大驚失色落到螢身旁,催動妖法替她護住心脈。
本來以芸的腳程,是能趕在螢前面的,可她少來道家,路不熟,難免走了些歪路。螢卻是能掌握最短直線路程的人,因故她纔將將趕上。
“沒事,只是鳳凰的防身仙氣被破了。”螢拉了芸的手起身,而後拉了天寶起來。
往杜門主方向走去時,螢對長生點頭致歉,“抱歉,打擾了你們比試。”
長生盯着天寶看了一會,最後對螢還了禮,“謝謝。”
那邊杜門主吩咐了人宣佈比試結果,獲勝的人很顯然是長生,他又讓另兩位師弟去送各位同行先走一步,儘快將場子清空。議論之人紛紛暫時沉默離場,出了天師門後才又熱議起方纔的事來。
不少人都是遠道而來,看這場熱鬧,今天這情況還真不枉他們走這一遭。
至於去妖界公幹那幾位,妖官帶他們到山腳時,正遇上下山的人,沒趕上看正戲,只能聽幾句別人的敘述而已。
沒人後,天寶對門主道了歉,長生也隨着鞠了躬。螢又對杜門主告了罪,說她可能要在道家待一陣子休養一下,快則一兩個時辰,慢則三四個時辰。
杜門主聽螢這麼說唯有感謝不疊,自然是留她住下。
“不必,今晚我必會回妖界。”螢這麼回絕後,對芸說,“你先回去,同妖王大人說一聲,我今日擅自離崗之事,稍晚些我會親自向他請罪。”
芸沒有多問,囑咐杜門主多加照顧,又說不出三個時辰妖王大人定會來接螢,就告辭要先行一步。
長生聽到這裡,忍不住上前拉住了芸的手腕,“抱歉,多有冒犯,我有事想與妖官大人借一步說話。”
芸臉上有輕微波動,掙開了他,“有話請說。”
“上次…還未曾謝過妖官大人救命之恩,那時我…多有得罪,不知…可否給機會讓我報答一二。”長生鬆開手後,認真看着芸這般說。
天寶滿臉驚詫地看着這一出,連蒼白的臉色和嘴脣都沒有他的神情來得精彩。他是這世上最瞭解長生的人,長生竟會對一個女子說出這種話,他咬掉自己舌頭也不敢信。
“不必掛心。”芸說完後幾乎是逃一樣道別離開了。
螢看長生一臉悵然,淺笑着沒有說話,如今她同他們是不說什麼爲好。不過長生會對妖界之人好奇,或者說還有幾分好感,對螢來說,倒是個寬心的事。
天寶傷重很快有人來扶了他去養傷,長生臉色不太好但似乎傷得一般,與門主在殿內聊了一會後就又轉了出來。
螢沒有挪地方,就坐在殿外臺階上看着方纔還人滿爲患的平臺,現今只留下了還未處理的比武臺殘骸,還有一些血跡。
長生在她身後站了許久後,還是過去旁邊坐下了,“剛纔,謝謝你。”
“謝我什麼?”
長生沒有答話。
“你明知道他有心求死,爲何又還要上他的當?”
長生回答不出。
“雖然天寶是我的朋友,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你何必那麼幫着他?”
長生起身就走。
他不喜歡這個人仙,從很早他就有這種感覺,現在還是這樣。她以爲自己很懂他,很懂天寶嗎?大言不慚說些自以爲是的話,是想跟他套近乎嗎?
雖然他明知道,螢說得沒錯,螢也不是不懂裝懂,可這也改變不了,長生對她的討厭,尤其是這一點,讓他更加討厭。
分明他們沒有過深交,他更是話都不曾與她多說過幾句,偏她一副對他了如指掌的樣子,長生格外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