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事或許有違三界和平約定，你聽過若是認爲我荒唐，不如趁現在我還未復原打不過你，殺了我爲好。”長生開口先說了這麼一句，而後才轉頭看着天寶。
“我從最初就不喜歡非人的存在，長生不老不死雖是自然之力，可他們化作人形影響了人間秩序。成仙……是什麼道理？自然之力給予人類生命，可從未給予我們永生，我們不是自然，所以有輪迴，有陰氣，有魔物，有業障和夙報。”
“成仙，符合道嗎？爲何成仙無法返人，爲何成仙失去了道家之血，爲何沒有完成五行循環，做到自然歸零？”
長生說的這些，天寶雖沒想過，但他並非聽不懂。他只是沒想到，長生不到三十歲，竟已想到這麼深入自然根源的問題。平日裡他們朝夕相處，也會口舌幾句，卻不曾聊過道法，也就不知道他已走得這麼遠。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也贊同你的說法——成仙並不自然。”天寶給出了自己的判斷和站位。
長生淤在心口的血化開了，他還以爲終此一生他這個說法都不會得到任何人贊同，畢竟這麼多年以來，無數道家之人修道的終極目的就是爲了成仙獲得永生。雖然他和天寶偶有聊起過，天寶一直並無此意，但他也沒想到天寶能接受他這麼大逆不道的言談。
“你就是因此不喜歡螢嗎，因爲她是個人仙？”天寶臉色緩和下來，淺笑着坐在他牀沿問了他。
事情說開後，卡在心口的刺，也就拔除了。
長生這次卻搖了頭，“我不喜歡她，不僅是因爲這樣。”
“還有其他？她長得太漂亮，你怕自己把持不住？”天寶鬆懈下來之後，就開起了玩笑。
長生無奈嘆口氣，“你該不會是看上那個蒙面的女神仙，纔不讓我殺她的吧？”
聽他有心情說笑，天寶就樂了，打趣幾句之後就把自己編的出任務故事集告訴了長生，讓他寫報告時別露餡了。
“不過你對螢肯定是有偏見，你都沒跟她接觸過，怎麼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下次一定要找個機會讓你們互相認識認識。”
“不必了。”長生堅持婉拒。
“要的要的。”天寶推他躺好，“雖然成仙不自然，她已經成仙這事就算翻篇了，但她人真的很好，和她是人還是仙無關，長生你要把心胸放寬些。”
“接受這自然界已經存在的不自然，也是我們的自然會做的事，不是嗎？”
長生這次，倒真是被天寶說服了，他彷彿看到了新的門窗對着他打開。
物種更替，有自然法則來約束，既然他們依然存在，就說明自然包容了他們，他不過是個會生老病死的人類，又有什麼資格因爲這種事不忿。
長生的傷好了之後，兩位關門弟子的情誼更是與日俱增，就連道法修行也是日新月異，門主和幾位天師都察覺到，他倆好像同時勘破了道法大關，道行瞬間就提升了數倍。
杜門主非常兩難，師兄留言來看，他倆都屬於容易招惹異界麻煩之人，儘量不要讓他們外出，仙界對長生有所防備，兩界應都對翟有看法。可哪怕他們道法再高，仍舊是需要歷練，需要去實際運用，否則就是空有一身本領的井底之蛙，遇到問題恐怕還不如剛出師門的小徒弟來得有法子。
最怕他們拿對付魔王等級的術法去滅初等魔物，又怕他們一下山哪怕是滅初等魔物的任務，也會演變成三界總動員。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膽突破不如謹慎守中，杜門主最終和同門天師們商量後，還是放棄了讓他倆出任務的想法。
不過杜門主開始帶翟參與道家各種事宜，沒再給他機會拒絕，至於長生，他們也不再當他死了比活着好，定期會詢問他陣法研究的情況，以及道法領悟的深度。
大家一致認爲，翟這一世或許會有所作爲，而長生能給到他幫助，他倆若是能像現在這般和睦共處下去，不止天師門，說不定整個道家，都會迎來新局面。
至於他倆的天師升級試，杜門主首肯了他倆三十歲後可以擇日進行，試題也已經在籌劃之中，目前還未完全確定下來。
在那年的三界會議上，螢終於找到機會偷溜去跟天寶碰了個頭，聽他說已經知道長生對小清做過什麼，還道了歉，螢表示了她從未介意過，回說他師弟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她能諒解。
“我真是杞人憂天，白白擔心了這許多年，早就該知道你不會在意。”天寶頗爲愉快，因爲他的朋友遠比他想得更大度。
螢笑容滿滿，“我倒是很擔心你會憂心此事，現在看來也是多餘。”
“我現在變得很厲害，下次你來師門，我約長生一起，陪你出去玩吧？”
螢揶揄地看着他，“自己想偷跑下山玩，還推在我身上。不過我很期待，後會有期！”
螢當時以爲他說約長生一起，是個場面話，沒想到她提前一天溜到道家等人，還真等到了天寶帶了長生一道。
螢這些年都不怎麼見過他，雖則兩人都是近三十的人了，看起來也比她大不上幾歲，不過長生的面容看着是成熟穩重多了，至於天寶，見仁見智。
“我前些天已經去探過了，山下多了處新的熱鬧集市，每日就這下午幾個時辰開市，可多漂亮姑娘走來走去挑選東西了，保你們大飽眼福。”一路上天寶絮叨個沒完。
螢笑呵呵跟他搭話，逗他幾句，還問了他喜歡哪樣的姑娘，可有在山下見到過中意的。
長生無言跟隨，他對這種山下繁華不感興趣，對花姑娘更是沒有想法，左右比不過天寶身邊那個，真不曉得他要一個姑娘家跟着他去飽什麼眼福。
他不過是爲了努力改正天寶譴責他的偏見問題，同時試着接受他心目中非自然的存在，才答應來這一趟，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回下山閒逛。
進了市集後，果然很熱鬧，天寶走在前面給螢挑禮物，螢落後一點跟長生走在了一起。
“我有個事冒昧問你，不知你可對妖有何想法？會對他們懷有恨意嗎？”
長生對螢這個突兀的提問摸不着頭腦，搖了頭，“不會。”
螢舒了口氣，“謝謝你，那我就放心了。”她一直掛心着一千多年前那個小道士的事，相比起來，此前無數世他被翟所殺反而更容易化解，他對仙沒有好感也不是個多大的事，只要對妖的恨意已消，對螢而言已經足夠。
長生感覺莫名其妙，他雖則承認了天寶所言，這個仙官個性很好，並不會招人厭，可他仍舊無法對她產生好感，尤其是她問了那個問題之後。
“等等，這裡有點不對勁。”螢放鬆心情後，停住了腳步。
“天寶！”長生叫了師兄，就要往他那邊衝過去。
“別去！”螢抓住了長生，另一隻手用上仙力拉了天寶回來。
天寶還沒察覺異常，手裡仍舊拿着一支髮簪，聽到長生的聲音後感覺到外力拉扯，發現是螢後他沒有反抗，本打算就這樣退回她身邊順便吃吃豆腐，卻有另一股力道從前扯住了他。
螢放開長生兩手一起施力，同時天寶也催動道法切斷了前方的力道。
天寶在前方力道斷開的反作用力下跌回了螢身邊，手裡的髮簪忽然化作黑色的氣纏住了他。
“這是什麼？”長生和天寶差不多，兩個很少出師門任務的人，對於新鮮東西都是一抹黑。
螢拉過天寶，催動身上仙氣，嘴對嘴渡了氣給他。
天寶動彈不得，當街做這種事他還是會臊得慌的，尤其是長生離得那麼近。長生倒沒這麼無聊旁觀，他毫不吝惜地劃破手掌，迅速拉了防護結界護住三人。
螢鬆開天寶後，他身上的黑氣已經消失，而相應的，螢身上方纔淡金色的氣也消失無蹤。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天寶還沒有懂，只能嚴陣戒備。
“這裡沒有人氣，你們習慣了忽略仙妖之外的氣息，可我相反，我對人的氣息很熟悉，這裡雖然沒有仙妖之氣，卻也沒有人氣。”
“你的意思是，這裡可能是幻境？”長生看着外面仍舊井然有序絲毫沒被他們三人擾亂的市集面貌。
螢說不清，“不知道到底是誰，有什麼意圖，若是要殺我，應不至於弄得這麼複雜。”
長生有些無奈，聽她口氣，好像殺她不值得大費周章一樣，到底想讓他怎麼理解。
“剛纔那個黑氣是什麼，你渡了什麼給天寶？”長生這話一出，還沒有恢復智商的天寶鬧了個大紅臉。
然而他錯估了螢的人生閱歷，“黑氣是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渡了仙氣給他，他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長生現在對螢有了更新的認識，他覺得她高估了自己，“你的仙氣能保他不死？”還是先保你自己吧，長生把這句吐槽吞了回去。
螢絲毫不以爲意，“鳳凰的仙氣。”
“仙君鳳凰？”天寶感應了一下自己體內的氣。
“你把仙君給你保命的仙氣渡給了我？”天寶很想蹲在一邊畫圈圈，他是不是佔了很大的便宜，而且感覺恨不得戳死自己。
長生也對這個仙官刮目相看，不知該說她當機立斷，還是該說她有勇無謀，又或是有奉獻精神。
“你是不是結陣的時候用了障眼法？”螢雖然自己不厲害，可是直覺很準。
長生點頭，“這個算我一個小實驗，我在防護結界內拉了隱形空間，又在隱形空間內拉了防護結界，最後在內部做了幻術處理，你不是說這個市集類似幻境嗎？”
天寶感覺自己更沒用了。
說話間外面的市集開始漩渦狀扭曲，而後歸於黑暗，明明是下午的點，很快外面變成了全然的黑。
一切歸於黑暗後，他們也無所遁形了，三人對視後，分開站好等待幕後之人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