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曉得是不是回孃家那次,太子百里落塵喝了宰相給傾瑟的那瓶藥的緣故,他果真對傾瑟百依百順事事都寵她得緊。
傾瑟讓他不許叫自己娘子,他就只喚她“錦瑟”;傾瑟讓他日日去書房讀那自藏書閣搬過來的一百卷書,他當真就去規規矩矩讀書。
但近來,傾瑟亦是在規規矩矩讀書,當然她研習的是醫書。這人間的醫學之事,傾瑟不讀醫術還真不知道,算得上是博大精深。
比如就拿下人去藏書閣給她帶來的這幾卷醫書來說罷,傾瑟不過就是想鑽研鑽研傻子病該如何治,可這書上卻列得頗爲繁雜。單單是傻子病就分好幾種,如心智低下、精神異常、腦子有病,此病的嚴重程度又可分爲癡、傻、笨、蠢,時間差又有間歇性傻和全日制傻之區別。
傾瑟凝眉沉思,百里落塵到底該屬於哪一類。該是腦子有病型的,而且是全日制的。
後來傾瑟招來了太醫院的一干太醫,全是之前有幸爲百里落塵診治過的老一輩,他們稱太子殿下雖落過一次水,但身體與常人無異,就是不知癥結在哪裡,所以不好對症下藥。
且莫看這幫太醫手是手腳是腳,病理一套一套說得那是頭頭是道,傾瑟讓他們上前再替百里落塵診治,他們一個個又搖頭晃腦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
彼時傾瑟只坐在高高在上的華麗貴妃椅上,撐着側臉不辨喜怒地道了一句:“你們這幫迂腐的老夫子,只說不做,那你們就說說,本宮養你們何用?不如都去後園子裡給本宮養雞鴨好了。”
一干太醫嚇得直咚咚給跪在了地上。
最後傾瑟沒多與太醫做計較,而是差人去太醫院搬回各種珍奇藥材,還每日配備一位太醫前來東宮報到替太子殿下診治。而傾瑟則自己邊看醫書邊照醫書配藥。
每每一熬出新藥來,她都會拉着百里落塵近身的小監子先試喝一碗,見沒大礙方纔讓人給百里落塵送去。
東宮爲此新闢出了一座園子,專門給太子妃煉藥所用。大老遠皆能聞得到一股奇臭無比的苦藥味。但傾瑟樂此不疲,園子裡總能見到她那抹杏色除塵的影子,來來回回穿梭。
當然跟在她身邊的,還有貼身丫鬟小翠翠。小翠翠可算心細,人又開朗了許多,與傾瑟在一起時亦沒那般拘謹,方方面面都照顧得十分周到。
傾瑟始終覺得,傻太子的傻病得先醫好纔是。
因此幾乎每日,百里落塵的書房裡,都會頓着那麼一碗湯藥。剛開始百里落塵還不住皺眉,將那些傾瑟好不容易熬好的湯藥全拿去養花,結果花卻越養越好。
一日一日沒停歇過,百里落塵也就真的開始喝藥。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病,身體健康不健康。
(二)
今早一大早,傾瑟便已經在藥房裡忙碌。
翠翠勤快地煮了一壺茶往園子裡送去,哪曉得纔將將走進園子,突然一聲轟鳴巨響,嚇得翠翠渾身一哆嗦差點將茶壺抖落在了地上。
隨着聲音擡眼一看,只見園子裡的屋頂不知何時竟破了一個大洞,瓦礫木屑到處飛濺順着瓦縫滾落了一地,似柱子一般的烏黑濃煙直衝天際。
翠翠心裡一咯噔,哎呀這可怎麼得了,她的太子妃娘娘還在屋子裡!她慌忙一手扔掉手裡的茶,提着裙子便跑了進去,大叫:“娘娘!娘娘!”
還未進得了屋,翠翠就先給嗆出來了。濃煙裡,瀰漫着一股十分甜膩的味道。
煙塵之中,傾瑟灰濛濛的身影立於藥臺子邊上,淡定地伸手順了順自己的長髮,亦淡定地抹着袖子擦了擦面上的土灰,一臉嚴肅,蹙着眉頭看藥臺上還冒着黑煙的一團物什,碎碎念道:“咦怎麼就焦了呢……”
待翠翠好不容易捂緊口鼻衝了進來看見她一動不動的模樣,霎時急得聲音都哽咽了起來:“娘娘!你莫要嚇奴婢!你有沒有事?!”
傾瑟回過神來,眼睛自藥臺移到翠翠身上,問:“翠翠你哭什麼。”
翠翠忙將傾瑟拉了出去,道:“奴婢沒哭,奴婢是給煙嗆的。”
傾瑟見自己一身灰敗的模樣,也就任由着翠翠拉着回去梳洗。
路上翠翠問傾瑟,要不要叫太醫來瞧瞧?
傾瑟擺手,說不用。
翠翠便又問,爲何屋頂會炸開?
傾瑟道:“昨天太醫給殿下熬的藥本宮嚐了一下,味道不是很好。遂今日欲比着藥方子再熬一回,順便加了些蜂蜜,不曉得怎麼一回事,藥罐子就自己炸了。”她思忖了下,又道,“莫不是那蜂蜜過期了?本宮還特意嚐了嚐味道,若是過期了怎的還那般甜?委實不應該……”
翠翠幽怨地望了傾瑟一眼,道:“娘娘若是想加蜂蜜,讓奴婢來煮藥就可以了,要是娘娘不小心傷到了讓奴婢如何向殿下交代?日後娘娘不要再做出這般危險的事情來。”一段時日相處下來,翠翠已經成爲一名嘮叨又體貼的侍女。
傾瑟隨意拂了拂衣裙上的塵,沉穩道:“下回不加過期的蜂蜜便是了。”
“娘娘!”翠翠跺腳嗔道,“這哪裡是蜂蜜的問題,奴婢都聽太醫說過了,有些藥相容,但有些藥相剋,相剋的藥是不可混在一起煮的。定是太子殿下的藥不宜加蜂蜜!”
“唔,這些本宮倒是聞所未聞。”想來傾瑟一直鑽研傻子病,卻忽略了專治傻子病的藥理問題。
(三)
傾瑟回頭將將漱洗畢,下人便來稟報道是今日來東宮報到的太醫已經到了。
前來來稟報的是一隻小丫頭,麪皮上鑲嵌着兩隻大眼睛十分靈動。傾瑟拿過翠翠遞來的毛巾,草草抹了一把臉,卻見小丫頭遲遲未退下,便問:“怎的,還有事?”
小丫頭怯生生道:“回娘娘,今日太醫院來的那位太醫說要先見娘娘,然後纔去給殿下診治施藥。”
傾瑟順帶在毛巾上擦了擦手,道:“又不是給本宮瞧病要見本宮作甚,這太醫院的太醫個個倒還圓滑得緊。這樣罷,先帶他去給殿下瞧病,本宮一會兒就過去。”
小丫頭欲領命而去,翠翠卻冷不防叫住了她:“誒你等等!”
小丫頭彎身垂頭:“娘娘還有何吩咐?”
傾瑟將毛巾交到翠翠手中,道:“翠翠想說什麼?”
翠翠便問小丫頭:“今日來東宮的太醫是哪一位?”
小丫頭答道:“這個奴婢不知具體,但那人年紀輕輕儒雅非凡。”
翠翠想了想,湊到了傾瑟耳朵邊,道:“娘娘,這人娘娘怕是要見一見。”
傾瑟挑眉:“見一見?”
翠翠提醒她道:“娘娘忘了,大少爺亦是太醫院的人。”
“大少爺?”傾瑟思忖了下,道,“你是說莫蘭樞是太醫院裡的太醫?”這事兒她倒差點給忘乾淨了,之前隱約記得誰提起過她大哥在宮中有一份差事,原以爲大哥那般年輕該是在太醫院端端茶水打打雜,不想竟也是一位太醫。
翠翠答道:“大少爺確實是太醫院裡的太醫。”
傾瑟估摸着是得見一見大哥,他是太醫的話,去給太子瞧病她不大放心。畢竟大哥上頭還有一隻老狐狸在。遂傾瑟吩咐小丫頭將太醫引去專門會客的一間涼亭裡。
眼下是秋日,涼亭恰恰襯得上那個“涼”字。
傾瑟不慌不忙地綰好了發,重新換了一身衣裙,依舊是杏色的。太子妃的衣裳沒有黑色,她最滿意的就只有這一身杏色,遂在宮中只穿杏色。待她同樣不慌不忙地喝了幾口清茶,方纔到涼亭那邊時,亭子裡果然等着一個人,就是她的大哥。
雪白的側影,似入了畫一般,坐在石桌前,纖白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指執着一隻茶杯,茶杯裡水汽氤氳。倒給這秋晨添了一味不明意味的風景。
(四)
見了傾瑟來,莫蘭樞緩緩擡起頭來,眼中浸着盈盈笑意,微微揚起脣角,隨後站起身來對着傾瑟像模像樣地拱手行了一個大禮,道:“莫蘭樞見過太子妃娘娘。”他這禮行得不卑不亢,絲毫未降低身份和氣質。
傾瑟忽然暗自生出一番感慨來,凡間竟也有如此溫潤如玉又儒雅非凡的男子。以往她一直以爲,凡人與神仙最大的區別便是皮相,凡人的皮相是萬萬趕不上神仙的。神仙不老不死,尤其是愛美的神仙,幾千年幾萬年的積累下來,幾乎都總結出了一套適合自己的保養方法。如天庭的紫薇星君、蓬萊島蓬萊仙主以及青丘君玖上神等等,那是一等一的愛美又絕色。
可是如今,接觸多了些凡人,傾瑟覺得不光是眼前的莫蘭樞,還連帶相府的二哥莫蘭衍和四弟莫蘭玥,都是各有各的風韻。甚至連這東宮的太子百里落塵,看在傾瑟眼裡都透着一股子天真無邪味。
莫蘭樞行了許久的大禮,傾瑟都未叫他平身,他倒也沒失風度,老老實實地彎着腰。翠翠適時地低聲喚了喚傾瑟,這纔將傾瑟喚回了神。
傾瑟揚了揚手,讓翠翠退了下去。涼亭裡就只剩下傾瑟與莫蘭樞兩人。傾瑟這才負着一手踱了過去,而另一隻手秉承着對凡人後輩尤其是長相可觀的凡人後輩的疼愛,親自將莫蘭樞託了起來。
莫蘭樞身體頓了頓,麪皮上始終掛着溫和的笑意,站直了身,半垂着眼簾看着傾瑟道:“錦瑟總算是有了些身爲太子妃的架子。”
傾瑟擡手拎起茶壺就開始給莫蘭樞的茶杯裡斟茶,閒適地挑挑眉道:“大哥說本宮有太子妃的架子,那見了本宮爲何只行禮不下跪。”
莫蘭樞淺淺笑道:“那大哥現在跪算不算晚?”
他就站在傾瑟面前,比傾瑟高了一個頭的光景,神色柔和地看着傾瑟。一股淡得似有似無的藥香鑽進傾瑟的鼻子裡。
傾瑟問:“今日大哥可是來給太子殿下瞧病的?”
莫蘭樞“嗯”了一聲。
傾瑟便道:“替殿下瞧病讓別的太醫來就是了,錦瑟怕是沒辦法讓大哥替殿下瞧病。”不管莫蘭樞是不是醫術精湛,她都不能讓他爲太子看病。
儘管傾瑟清楚,自己那宰相爹每每一提起大哥莫蘭樞面上皆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悲憤模樣,道是莫蘭樞別的不學偏偏就喜歡醫術,害得他爲莫蘭樞辛苦鋪的一條光明仕途都給白白浪費了。
確實宰相的大公子去當個太醫,是有些浪費。
但傾瑟卻不得不防,宰相爹讓大哥來給太子殿下看病,讓他偷偷使什麼手段。
太子殿下的傻病久治不愈,朝廷裡的大小官員怕都是心思各半。既有希望太子恢復正常的,也有喜歡太子一傻到家的。
結果莫蘭樞但笑不語,自寬大的白衣袖子裡拿出一隻瓶子來,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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