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他還沒有死心,依舊認爲我就是他要找的人,並想試圖說服我跟他走。
但我不會給他機會。
“那天你走以後,我看了這畫好久,並沒有想起什麼事情,所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也幫不了你什麼忙。”
我低頭醞釀了一個舒心的笑臉:“楚譽哥哥,這次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謝謝你先前的照顧。”
楚譽別過頭去,目光盯着遠處:“你還是想進宮?”
我點頭:“嗯,進宮對我和顧家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我對他笑了笑:“楚譽哥哥,神樂姐姐都走了那麼久了,你爲什麼不試着像放開這副畫一樣放開她呢?”
放過她也放過自己,不好嗎?
“她還在等着我,我不能放棄。”他靠過來兩步,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也許她只是遺忘了太長的時間,想不起來……”
“楚譽哥哥,你做什麼?”我看着他指尖凝聚着熒光向我靠過來,出於本能我退後了一步,我記得上次他也是這樣想對我做什麼。
“別怕,這只是一種招魂術,我可以將你前世的記憶喚醒……”
我沒等他說完就已經駭然的退開數步,甚至我看到他的眸子有種迫切的想要逃跑的衝動:“楚譽……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君珏,我不能讓你進宮。”楚譽落寞的低頭:“我不想一再錯過。”
“你知道爲什麼人的壽命很短嗎?因爲人活着牽絆太多,多到他們無法承受的時候,他們就會選擇死亡來終結這一切,然後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涼笑着慢慢往後退:“你瞭解我前世的記憶嗎?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猜錯我會怎麼樣?”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義憤填膺:“我會揹負着前世的牽絆度過餘生!楚譽!你口口聲聲說你愛着神樂,可你連究竟哪個是她都搞不清楚,你還拿什麼說愛?”
我沒忍住讓眼淚模糊了眼睛:“我說了我不是她就不是她,你不要再在我身上白費力氣了,除非你拿出證據證明給我看!”
我轉身一路瘋跑,生怕楚譽會跟上來,一直等我翻了牆回到房間將自己蒙在被窩裡,楚譽都沒有追上來,我想他大概被我罵回了良知,此刻正在後悔呢。
可是一想到他剛纔的舉動,我就忍不住難過,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就因爲他一廂情願的感覺,就因爲他高出我不知多少層次的能力,他就可以不問我的想法,隨意的擺弄我的人生嗎?
此刻我才明白,他從前對我的好都是假的,他所有的殷勤照拂都來源於對神樂的愛意,而我只是一個虛僞的偷盜者。
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他了,他就像一面鏡子,讓我每次見他,都能從他身上看到自己有多麼不堪。
後來他真的沒有再找過我,只是那隻美的像花一樣的蝴蝶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飛到我的牀頭。哦,對了,忘了說那隻蝴蝶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蝴蝶,它是一隻桃花靈,就是我邀了除妖師去衡府捉鬼的那天,在楚譽院子裡見過的那些花靈的其中一隻。
說起它來多少有點氣人,我以爲楚譽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可沒想到這隻臭蝴蝶總是來我房間,在我眼前晃悠,我告訴它,就算它在這裡飛啊飛,飛到累死我也不會再見楚譽。
於是乎,這個頗有脾氣的小傢伙就明目張膽的在我眼前變成了花靈,只有半截拇指大小的小女孩模樣,穿着桃花瓣裁製的衣裙,背後兩扇薄如桃花的透明羽翼不停的忽扇着,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它還特得瑟的在半空裡轉了個圈,然後吧嗒一聲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那個時候,我只想找面南牆一頭撞死,以泄我的怨忿之情。
而更令我震驚的是小東西會說話,但是它好像只有三歲小孩的智商。自從它變成花靈以後,似乎就黏上了我,說什麼也攆不走了,白天它變成死蝴蝶粘在我頭髮上,晚上它又變成三歲癡兒吧嗒吧嗒親我臉。
總之,苦不堪言。
我躺在牀上,看小蝴蝶坐在我牀頭啃花瓣,明天我就要進宮,開始水深火熱的新生活了,我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心狠手辣才能在人吃人的王宮爭得一席之地。
目前後宮中沒有王后,也沒有夫人,而我需要從靜妃一步步爬到夫人,然後王后,再然後整垮蓉太妃,最後要赫連家血債血償。
小蝴蝶八成是被我猙獰的表情嚇到,一口花瓣銜在口中不敢嚥下去,而早對它虎視眈眈的大雪,則趁它發愣的空蕩成功的把它踩到了爪子底下。只不過好奇害死貓,大雪剛把爪子擡起一點縫隙,小蝴蝶便拍着翅膀掙脫了出來,順帶着用翅膀給沒反應過來的傻貓兩個大耳光。
我怕這兩個小東西打起來,便伸手把小蝴蝶抓在手心裡,不老實的大雪挑釁的用爪子戳了戳小蝴蝶的腦袋,後來被我無情的攆下了牀。
“小蝴蝶,你回你們老大身邊去吧,我可不能帶着只妖精進宮。”
“不行,”小蝴蝶從我手心裡擠出翅膀:“老大讓我保護你!”
“就你?”我把它的翅膀又捏到了手心裡:“連我都打不過你怎麼保護我?”
小蝴蝶氣呼呼的別過頭去,我又問它:“是你家老大派你保護我的?”
“哼,纔不是呢,我家老大喜歡的是比你美一千倍的神仙姐姐,我還見證過他們的婚禮呢!就在宣德城北陽坡上。”
“呵,還北陽坡?”我拎着它的小辮子把它揪起來:“他喜歡誰關我什麼事?我呢,也不需要誰的保護,你最好趕緊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否則我立馬捏死你!”
“不行,你不能捏我!”小蝴蝶擠着淚包眼用比牙籤還細的胳膊護住腦袋:“難道你就對老大的事情一點都不好奇嗎?”
我搖頭:“不好奇。”
“那……”小蝴蝶耷拉下腦袋,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那你捏死我好了……”
我氣結:“你怎麼跟你們家老大一個德行!”
小蝴蝶被我拎着頭髮在半空裡轉圈耍無賴:“我不管,老大讓我保護你,我死也不離開!”
我深吸了口氣咬牙切齒道:“我雖然下不了手殺你,可宮裡有除妖師,夠你死幾百次了!”
“我纔不怕呢,王宮裡像我這樣的花靈多着呢,除妖師哪有那麼多工夫和我計較?”
“唉……”我嘆口氣閉上眼睛睡覺,楚譽啊楚譽,你爲什麼就不能放過我呢?
………
府外張燈結綵,鑼鼓喧天,我安靜的坐在銅鏡前,看着阿雅爲我畫上精緻的妝容,我起身,鳳冠霞帔一應俱全。我不由覺得我是個罪人,一生竟穿過兩次嫁衣。
一次聯姻害得我家破人亡,這次入宮我定要活得風生水起。
“君珏……”我哥敲了敲門,然後讓阿雅退了出去,他才進來。
他看我一眼,滿意的點點頭:“爹孃不在,哥送你。”
“嗯。”我笑的有點牽強,更多的則是對物是人非的感傷。
“吉時已到,新娘上轎!”
“哥,我們出去吧。”我伸手想把蓋頭蒙上,他卻叫住我。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王上。半真半假纔是活命的好方法。”我哥湊到我耳邊說完,伸手幫我蓋上了蓋頭:“走吧。”
外面敲敲打打的熱鬧非凡,我擡頭透過半透明的蓋頭看了相府最後一眼,然後被嬤嬤扶進了轎子。我哥上了馬便讓隊伍出發了。
我端坐在轎子上一動不動,小蝴蝶飛在半空裡撩撥着我的紅蓋頭,而大雪則窩在轎子一角打瞌睡,倒也難爲它,這麼嘈雜的動靜都驚不醒它。
“絕絕,老大!”小蝴蝶猛地扯起轎簾,可惜它的力氣實在太小,拽了半天還不如一股風的功勞大。
我微微側頭,透過蓋頭看向掀起的車簾一角,楚譽過於出塵的身姿融在人海里很容易便能被捕捉到,他立在高處目光落在我的轎子上,衣帶髮絲被風帶的四下翻飛。
我沒有動作,只是緘默的垂下眸子,只當從沒見過那個人。
“絕絕,老大在看你!你爲什麼不和他說話?”小蝴蝶耍無賴撕扯着我的蓋頭。
我不耐煩的擡手捏住它的小身體:“回去告訴你家老大,有時間在這裡看我嫁人暗自神傷,還不如用心去找他的準新娘!”
我趁小蝴蝶委屈大哭之前將它一把丟到轎子外,果然和它老大一樣是個讓人心煩的傢伙。
我不知道小蝴蝶到底有沒有將我的話帶給楚譽,只是那個磨人的小妖精在轎子還沒走出半里的空蕩裡,又用肉嘟嘟的小身子擠進了轎簾,並且作無視我的姿態抱着胳膊坐在大雪身上撅嘴生悶氣。
我不動聲色的瞥它一眼,然後也裝作看不見它。
宣德王宮的正門是宣德門,而我不是王后,所以只能走宣武門,轎子穩穩當當的跨過宣武門的時候,我知道一切都已成爲定局。
再見了,楚譽。再見了,自由。
我擡頭,看着壓抑的轎頂,強制自己收回眸中的水霧,路是自己選的,永遠也怨不了任何人。
只是楚譽,即便他有再多的不甘心,如今,他做什麼也終將於事無補了。
我,註定了不是他要找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