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信卷好塞到信鴿腿上的信筒裡,然後在二樓欄杆處將它放飛,不出三日,令玄應該就能收到我的信了。
信鴿飛出我的手心,然後展翅在陽光下,只是還沒有飛出我的視線,甚至連衡府的牆頭都沒有飛過去便又轉了個彎,重新飛了回來,最後落在我手邊的欄杆上,眼睛滴溜溜轉,嘴裡也咕咕叫個不停。
這信鴿我養了好久,一直頗通靈性,像這樣家門口還沒飛出去便又飛回來的現象幾乎沒有過。
以爲只是鴿子放懶了,我摸了摸它的腦袋,然後再次將它放飛。
然而像是中了魔咒一般,它轉了個圈再次飛回了我的視線。
我不信邪,又試驗了幾次。
結果都一樣。
鴿子瞪着一雙無辜的眼睛水靈靈的看着我,累的翅膀都歪到了一邊。
我頭皮有些發炸,這事兒太邪乎。
抱了鴿子我百般不解的看了看周圍,潛意識裡告訴我這裡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影響着我們?
畢竟能被稱爲鬼宅必不是空穴來風。
楚譽正低着頭看自己的鞋面,我走過去。
“你家這宅子裡是不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沒反應。
我把鴿子放在了臨近的桌子上,累壞了的鴿子撲騰了兩下離楚譽遠了一些距離。
“陰森森的,連個鴿子都飛不出去,看來是有必要找小北小西過來驅驅邪了......”我自然自語道,已經習慣了他的不搭理。
“今天是中元節,晚上會有放煙火的,我們出去玩吧?”我對他說話,然後將他所有的無視都自動規劃爲默認。
下午的時候,我請的雜役便來修繕房屋了,工程太大,塵土飛揚,我便交代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以後,帶着楚譽走出門去。
他起初有些抗拒離開衡府,我只能偷了他的畫軸然後誘捕小雞一樣引着他出了門。
楚譽的樣子或多或少的還是會引起人們的側目,而我也不方便公佈自己的身份,於是只能挑着人少的地方走。
經過醫館的時候也有想過是不是要找個大夫幫楚譽看一下,不過後來想想楚譽得的是心病,體質又特殊,一般的大夫怎麼看得了?
於是作罷。
百無聊賴的從平常牽着馬的狀態變成了現在牽着他,是真正的用繩子栓了手腕的牽着。
因爲他總是有意無意的消失在我的視線中,雖然知道限制別人自由的行爲很不好,可是我找了他這麼久,又怎麼會讓他再輕易從眼前溜掉?
可是我又想不明白到了現在,楚譽還有什麼好牽掛的,他還有什麼想要去的地方?
我終是鬆開了他,也許我們想的都不一樣,我所給的,我所認爲好的,也許他並不需要。
“你想去哪便去哪吧。”
他愣愣的看着我,我隨後笑道:“你其實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對不對?其實你也知道我是誰,你就是不想認我,那現在既然大家都裝的這麼難受,那我就放你走好了。如果有一天你後悔了,就去雪國邊界的一個小村子裡找你兒子,他叫顧瑾城。”
我說完極力咬着脣,勸自己千萬不要動搖,就算你把他綁在身邊,他也只會跟你裝死人,你又何必要委屈自己和他較勁兒呢?
轉身我真的不再管他,我甚至想快些跑掉,然後再騎上馬趕回雪國小村子裡。
今天是中元節,瑾城一定在等着我回去給他帶好玩的。
這樣想着,我的腳步便又快了許多,我沒有讓自己回頭,我知道一旦我捕捉到他在哪,我一定會捨不得走。
這樣一直到牽着馬走上渡口,我已經忍不住淚水劃過。
捨不得還非要捨得。
“抓賊了!抓賊了!快幫我攔住那個賊!”身後又是一陣騷動,惹得我不得不回頭去看。
然後我就驚愕了。
楚譽慌慌張張的往我這邊跑,懷裡不方便的抱着畫軸的畫面有些滑稽,而在他的身後更是有不少人在拿着棍棒追趕他。
想必他們口中所說的賊就是他了。
我不知道該是好笑還是該蠢到哭,難道他只有在我面前的時候才安靜的像一截木頭,離開了我他就得做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嗎?
思緒萬千,等回神的時候楚譽已經跑到了我身邊,一雙沒有光彩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我看。
然後身後追趕而來的人,便乘着這個空擋手中木棒就要往楚譽身上落。
走了那麼一會兒神,我擡手恰到好處的接住那一棒子的力道。
“少管閒事!他偷我東西!”那持棒的人瞪着眼睛吼我。
我隨即從身上摸出一塊碎銀:“拿了快走!”
那人愣了一下接過碎銀看了看我,隨後惡性循環一般,跟過來的人竟然都說楚譽偷了他們的東西,然後向我索要賠償。
我氣得幾乎吐血,真是光天化日人心不古,他們這種要法難不成我離開的那一小會兒,楚譽就偷了一座城嗎?
這麼下去就算我賠光了身上的錢都救不了我們兩個。
楚譽還真是會給我出難題!
我迅速翻身上馬,然後伸手向還呆呆愣在地上的楚譽急道:“上來!”
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懂我的話,總之我是連拉帶拽的在那些人趕過來之前將他帶到了馬背上。
我讓他坐好,他無動於衷。
怕馬跑起來摔到他,我又不得不一手抓着繮繩,一手扶住身後的他。
“你就不會伸出你高貴的手抱我一下嗎?我這樣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
某人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反而頗嫌棄我的頭髮被風吹到他臉上的事情,將一隻腦袋撥浪鼓一樣亂擺個不停。
我幾乎氣絕。
身後那些人早已被馬匹落的遠遠的,於是我放慢了速度。楚譽仍然會時不時的伸手將我的頭髮撥開,不過他好像不知道那是長在人腦袋上的頭髮,好幾次直接就用手拽,痛的我只想叫娘。
我側頭問他:“你偷了人傢什麼東西?”
“你不知道拿別人東西是要給錢的嗎?”
受不了自說自話的感覺了!
我翻身下馬,凌厲的仰視着他:“下來!”
他轉頭看着我,眸中又是一副類似委屈的神情。
不過我很生氣:“我讓你下來你聽到了沒有!你是聾了還是啞巴,不會說話嗎?”我叉着腰,各種委屈涌上來讓我幾乎氣炸:“好,你不下來是吧?馬我不要了,您自個留着吧!”
我說完轉身就走,氣的只想哭,可是又能怎麼樣呢,他現在就跟個傻子一樣,他根本就不認識我......
身後是馬蹄噠噠的聲音,躁動不安的在原地打轉。
我又開始擔心我走了以後他會不會摔下來,會不會被馬踩傷?
最後的最後,我還是走了回去,想着就是硬拽也要把他拽下來。
他還在看着我,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有收回過目光。
我伸手就要拽他,卻不想他比我更快一步,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就那麼朝我伸了出來。
他的手乾淨而秀氣,十指修長白皙,像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我承認我被那雙手迷惑過,然而此刻他手中握着的卻不再是什麼玉墜,而是一隻月餅。
月餅?
我又不禁失神,他偷的東西該不會就是這隻月餅吧?
我不知道他被人追了那麼久,只爲了拿一隻月餅是做什麼,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在吃上下工夫的人,最起碼我是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的。
“幹什麼?”我沒什麼好脾氣的看着他。
他手動了動,然後將月餅往我嘴邊送了幾分。
我愣住,這是要給我吃嗎?
我伸手想要接過他遞過來的月餅,他卻快速的閃開,然後在我錯愕目光下,再次將月餅送到我嘴邊。
我好笑,張口咬了一小口月餅,吃到嘴裡和着淚水的味道卻是苦澀難當。
我以爲他會對我會一直像一截木頭,卻不想鐵樹也有開花的時候。
那一刻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下來。”我再次對他伸手,表示我會在下面接着他。
他就像是一個懵懂的孩子,需要有人指引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他很聽話的下了馬,也允許我牽着他的手,只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
然而我已經很滿足了。
渡口邊江水氾濫,落霞成暉。
我拉着他坐在渡口的棧道上,吹着海風,只等着夜幕降臨以後去看城裡的煙花。
我終歸會在一日離開他的,在這之前我需要確保他是能夠好好生活的。
“今天是中元節,瑾城一定在等着我回去,不過現在怕是來不及了。瑾城很像你,而且特別早熟,不過才一歲就已經把大人們搞得團團轉了。”
我和他的話題似乎只剩下了瑾城。
而他和我沒有話題。
落日漸漸沉入海水,夜幕已經降臨。
我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拉他起來:“最後一晚嘍,明天我就要回望城了。”
我不能帶楚譽去望城,我心中明白他是不會跟我走的,他捨不得衡府。
而我也不會因爲他而放棄望城的事業。
他跟着我起來,順從的抱着畫軸跟在我的身後,前方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若是有人想要離開,那麼再如何的路都會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