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賤人楚反覆對我提及欠人情這回兒事,絕對不是閒的沒事說說而已的。
涼茶的味道確實不盡人意,我緩緩放下手中杯直視葉問楚:“你這個人情想要我怎麼還?”
“明人不說暗話,葉某也不想再和夫人繞彎子了。”賤人楚垂眸摩挲着手中的粗陶茶碗,緩慢開口:“夫人知道朝堂詭譎,爲臣者可一步飛黃騰達,也可在朝夕之間性命不保。我想這一點即便葉某不說夫人也是深有體會。”
我當然知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朝堂是怎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當年我們顧家相府也有着在這宣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無限榮耀,可是後來僅僅是因爲陳國一個小小的離間之計,宣德公就可以推翻我們顧家幾十年的忠心耿耿,就可以忘卻顧家爲宣德國運犧牲了自己的女兒。就因爲小人毫無證據的一句挑撥,一夜之間查封我們顧家,家破人亡。
我猶自陷入回憶中悲憤難當,另一邊葉問楚已然繼續了自己的話題:“如果夫人日後還有機會回到王城的話,有朝一日若是葉某不幸落難,還望夫人能在王上枕邊美言幾句,保葉某不死。這便是還葉某人情的方法。”
賤人楚直視着我,將手中爵爺府的令牌推到桌子中央。
“沒想到爵爺還是這等貪生怕死之人,你這人情我答應日後會還就是。”
我伸手去拿那令牌,卻不想賤人楚率先伸手將令牌按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葉某不想像顧相一般活活冤死。另外,”葉問楚用眼神示意了下被我倆同時按在手中的令牌:“夫人最好還是讓在下陪同去軍營的好。”
我點頭,妥協的收回了手:“令牌是你的,當然是你說了算。不過好歹是你幫我一回,奈何這裡沒有酒,君珏只好以茶代酒敬爵爺一杯了。”
我伸手端過葉問楚的茶杯,卻不想手被他突然伸手按住。
我眸色一寒,連聲調都透着冷意:“你幹什麼?”
“是夫人想幹什麼吧?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葉問楚勾起嘴角眸中閃過一絲不屑,然後從我手下將茶杯端走:“夫人指甲縫裡藏着的迷藥還是小心收好吧,若是不小心掉落在葉某杯裡,在下怕是要被夫人劫財劫色了......”
我不大自在的笑了笑,收回手:“爵爺想多了,你那點姿色我還看不上眼。”
將手放於桌底,我才悄悄地將指甲縫裡藏着的迷藥彈乾淨。
沒想到賤人楚這樣厲害,我進門以前便在指甲裡藏好的迷藥也能被他發現!本來還想把他迷暈以後偷走他的令牌,現下看來似乎只有帶着他這一條路可行了。
可是賤人楚詭計多端,敵友不明,這要讓他跟着去了軍營指不定會不會突然擺我一道。
對面茶碗有規律的響了三聲,自然是賤人楚敲出來的。
“夫人想好了沒有?想好了我們可要抓緊時間上路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管他賤人楚有多少花招,到了軍營就是我哥的地盤,他就算再怎麼厲害還能在軍營裡翻出多大的花來!
“自然去。”我一揚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爵爺請先吧。”
賤人楚一揮錦扇,趾高氣昂的走了出去。
待得牽了馬,我方纔想起葉問楚之前似乎和我提起過楚譽的情況,他比我離開望城的時候晚,楚譽那裡究竟怎麼樣了他一定清楚。
誰知道待我問他時他卻一口否認,說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胡編亂造那些話也不過是爲了吸引我的注意,給他說出令牌事情的機會罷了。那日他擺脫了那些鏢頭,花了兩三日才尋到我的蹤跡,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去查花鈴他們之間的事。
他講的有根有據一時讓我無法辯駁,倒是有兩件事他說得很對,一件事花鈴和楚譽打起來,兩個人一定不會有什麼大事。第二件就是即使他們之間出了什麼事,那也已經成爲了定局,即便我此刻趕回去也不會改變什麼,還不如就此趕去軍營見了哥哥,了卻心頭之事再去找楚譽。
主意打定,下定決心以後,我和葉問楚也不過花了一天時間,便在入夜時分到達軍營。
有賤人楚的身份,我很輕鬆的混入了軍營,見到了我的哥哥。不過第一時間他竟然沒有認出我,畢竟在賤人楚設計的重重僞裝之下想要認出我是個女人都很困難。
我扮作賤人楚的隨從跟在他的身後,而我的哥哥就在面前,我卻不能當着這萬千將士和他相認。
我哥對於賤人楚會來軍營看他這件事情表現得很詫異,畢竟我曾與此人有過性命上的過節,而他卻有膽子隻身步入我哥的地盤,如何不然我哥心生疑竇?
我目光迫切的盯着我哥,恨不得能即刻撲到他的懷裡告訴他,我是君珏,我還好好的活着......
有人不動聲色的伸手將幾乎一步跨出的我攔住,隨即轉頭對我哥提議道:“葉某有幾句話想要和顧將軍單獨相談,是關於雁不歸森林的,還望將軍能找個好說話的地方。”
聽聞雁不歸,我哥的神色終於變了一變,隨即未言一語轉身給葉問楚指了個方向。
我絲毫沒有猶豫,甚至有些欣喜的跟了上去,卻不想前方一道凌厲目光朝我投射過來,直將我嚇得呆立在原地。
對了,方纔賤人楚說要和我哥單獨說些事情,又是關於我的,所以我哥纔會對葉問楚讓人跟着的事情表示不滿。我惶惶的擡頭與我哥對視,極力的想用眼神告訴他我的身份,我想我們血脈相連,儘管容顏盡改,彼此心底也會有感應纔對。
果不其然,我哥平靜的面色之下眼波中終於劃過一絲震驚,不過也只一刻便消失不見了。
賤人楚似乎對自己的僞裝之術信心十足,此刻竟還沒有意識到我哥心中已經對我的身份有了勾畫,於是又故作姿態的加了句:“我這隨從待會兒將軍定不會後悔讓他跟着的。”
我哥但笑不語,擡步便走。
待得到了營帳之內,我哥便退去了周圍的護衛。眼看着那些人越走越遠,周圍安全,我再也按耐不住直撲了我哥一個滿懷,我哥也抱着我直轉了兩個圈,眼底藏不住的欣喜。
“君珏,果然是你!”
我已經興奮的說不出話來,只能對着他忙不迭的點頭。
一旁賤人楚看夠了熱鬧,便說起了風涼話:“顧將軍真真是百變不驚啊,菡夫人如此裝扮與你相認你竟然一點也不驚訝。”
乍然相見的興奮已然漸漸退去,這些日子來受的委屈苦楚便一同涌了上來,讓人迫不及待的想對面前這個最親近的人傾訴。
我白了賤人楚一眼,一把拽掉頭上包的灰濛濛的頭巾,然後胡亂在臉上擦了幾把:“就你這點易容術,我哥早就認出我來了。”
賤人楚哦了一聲做恍然大悟狀:“我忘了血濃於水,再精緻的易容之術怕是也難以阻隔顧將軍兄妹倆的感應,如此倒是我多心了。”
他話畢帳內卻突然安靜了下來,我和哥不約而同的看向他,目光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氣氛稍稍有些尷尬。
賤人楚面色僵硬了一下,隨即攤攤手緩釋尷尬道:“葉某剛剛想到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如此先行離開了。”
“章程,送葉爵爺出去歇息,不可怠慢。”
帳外即可有人領命,似乎是我哥的親信。
葉問楚方一離開我知哥哥定要問清我此番出來的來龍去脈,於是我便將我先前如何被騙到雁不歸,又是如何被楚譽帶出來,最後跟着他碰到花鈴失散以後,又是如何和這葉問楚來到軍營的事情詳細的說了一番,只是對於騙我進雁不歸的是楚譽還有我們彼此坦白相對的事情我沒有告訴哥哥。
並不是我想爲楚譽隱瞞什麼,只是……
前途未卜,命運難料,我跟楚譽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場豪賭,贏便贏得所有,輸便滿盤皆輸。所以這場賭搭上我一個人就可以了,至於哥哥不必爲我操心那麼多了。
我哥目光深遠的看向帳外:“這個葉問楚三番五次在我們之間攪渾水,不知道究竟想做什麼。”
我點頭,又道:“王上一連削藩,制衡朝中力量,葉家無主無勢恐怕也是擔心有朝一日遭受滅頂之災,所以纔會早早的做下打算,這纔會向我們伸出橄欖枝,左右逢迎罷了。”
我哥點頭心中對此自有一番見解,只是不便與我說罷了。沉默許久,哥忽然問我道:“今後呢?今後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我一時不能明白我哥的意思,他不應該第一時間提出讓我回宮的提議嗎?那還爲什麼要問我的決斷,就好像他知道我並不想回到那個冷冰冰的王宮一樣。
我哥又道:“你是想回王宮,還是想跟楚譽一起遠走高飛,哪怕你只能在他身邊做一個卑微的依附者?”
我定定的看了我哥許久,方纔攥緊手心決定道:“我要跟楚譽走,再也不想回那王宮了。”
我哥苦笑一聲,伸手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我的頭髮:“我知道,從剛纔你說到楚譽的時候,我就從你眼睛裡看出來你是來向我告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