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管下我回頭看到一個磕得滿臉鮮血的漢子,再欲問話時,那漢子卻一聲不吭俯地,他上了天池,翻過漢子一看,卻見那漢子一共被射中兩箭,一箭於大股,一箭射在左下肋骨處,肋骨處不是很深,只是那大腿根處可能射中了大動脈,鮮血正汩汩涌出。他急忙去馬兒啓太郎身上摸出藥瓶,那瓶上好的衡芫丹被杜芷衡搶了去,好在他還有一些金瘡藥,效果當然趕不上杜芷衡的芷荽膏,對付平時的箭傷倒還有用,就怕那漢子傷得太重,失血過多,自己還沒有搭手他就一命嗚呼了。
他拿水給那漢子淨了臉,卻發現正是前日騎馬追趕兩個盜婦賊人的漢子,怪不得有點眼熟呢。
他趕緊把那漢子衣服扯破,把金瘡藥均勻敷在兩處傷口,慢慢的血不再流了,只是那漢子面色蠟黃而泛白,鼻息脈摶都很是微弱,直條條躺着,好似死了一般。
管下我暗歎,這漢子躺着似棵百年老根被伐倒一般,這身材看着比一般人都高出不少啊!他給那漢子喂水,誰知那漢子嘴巴像只咬人的王八,死都撬不開,媽的,小爺誠心救你,你倒是王八緊閉嘴,等天打雷呢。得另想辦法,不然救到一半把人救死,佛主可能不會給我記那份功勞,索性好人做到底,回漣雨山莊去求杜芷衡吧,她還搶過小爺一瓶衡芫丹呢。
想好後就去牽馬,卻見那匹馬兒啓太郎正興致勃勃的要跨一匹母媽,管下我纔想起那匹母媽應該是那漢子的,也該你倒黴,騎匹母媽追殺敵人,怕是胯下母媽發情談起戀愛把他給坑了吧。管下我一鞭子抽開了馬兒啓太郎,那畜牲沒有得法,正拿委屈的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他怒道:“泡個澡,倒把你泡成腐敗分子了,再想假公濟私,當心老子把你屬給騸了。”
那馬兒肩太郎好像聽懂他話乖乖的躬身他一個翻騰上馬,望着漣雨山莊跑去。
待到漢子醒時,已經是星瀚無垠,冷月似鉤。那漢子掙扎起來,明白是被人搭救,對他欲磕頭拜謝,管下我趕忙扶住他道:“哥哥莫動,你傷口才好些,要到癒合行走,怕是還需些時日,這裡有些吃的,你將些吃下吧。”
那漢子雖然身上帶傷,卻也能吃得狼吞虎嚥,幾張餅啃的乾乾淨淨,管下我看出,這是個粗爺們,沒有半點矯情的。那漢子吃完,像只魚鷹一樣抻着脖子要找水喝,管下我笑看着給他遞過水囊,那漢子咕嘟嘟喝完,對着他揖頭就擺,管下我又要扶他,他卻不允,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後道:“小兄弟,咱家這條命是你救的,咱家欠你一條命,以後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咱家肝腦塗地,就是把咱家這條命搭上也在所不惜!”
管下我道:“哥哥因何緣故,落得此傷,還記得前日青陽山下,你追趕兩個歹人,立於十字路徑朝我們問路否?”
那漢子恍然大悟:“想不到是你們。說來慚愧,我那天所追者,邪教混元太一的人,那邪教蠱惑迷亂人心,加害於我兄弟一家,那天被他們虜去的是咱家弟妹也。只可惜賊人勢大,咱家沒能救回弟妺,還差點把自己貼了進去,可憐我那兄弟冤屈橫死!"
管下我道:“哥哥何方人氏,何以追歹人至此?”
那漢子道:“咱家乃陝西定邊人氏,前些年在戍邊軍裡混飯吃,那邪教所殺是咱家多年軍營裡兄弟。咱家姓張,字秉忠,陝西柳樹澗堡人也。”
管下我吃了一驚,張秉忠,怎麼不叫張獻忠呢,那可是明末兩大賊寇之一啊。他看着那漢子也並無甚高強武藝,只是長得相貌奇特,身板魁梧而已,想必是另有其人吧?
那漢子吃過東西,氣血也活泛於粗獷臉上:“小兄弟,蒙你救一命之恩,咱家不知何日得以回報,不如咱家與你結了金蘭,日後相見,不管貧富貴賤,咱家定是要還你這份恩情的。”
管下我道:“哥哥客氣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應該的。”
那漢子臉色有些黯然:“那你是看不起咱家?"
管下我忙道:“哥哥說的哪裡話!"
那漢子二話不說,拉他指天就拜:“蒼天在上,后土爲證,我,張
秉忠,願與這位小兄弟、哎,兄弟,你叫啥來的?"
管下我道:“管靳!"
那漢子繼續道:“嗯,我張秉忠願與這位管靳小兄弟結爲生死兄弟,我爲兄,他爲弟,日後苟得富貴,斷然不敢相忘。蒙管靳兄弟前番搭救,咱家欠他一條命,日後他若有需要,咱家願以我身家性命,換他一次生機。望蒼天俯詳,後士作證,如違此誓,當如此箭”,說着揪了一隻箭,齊身厥成兩段,又要那箭頭觸破手指,滴血結盟。
管下我趕緊攔住他道:“哥哥才撿回一條命,可不能再弄出傷來,咱酒也沒
擺,歃什麼血呢,你說咱是兄弟咱就是兄弟了,哥哥在上,請收小弟一拜。”
張秉忠趕緊扶起他:"使不得使不得!真是好兄弟,這地方不錯,能在這裡和兄弟結拜也是人生一幸,只是感覺還少了點意思,兄弟你說,如果這天池的水都是美酒那該有多好啊,這些天可把咱家的嘴淡出鳥來了。”
管下我笑道:"哥哥可真會幻想,酒不是沒有,等兄弟給你拿來。”
張秉忠眼放星光,管下我果真摸出一大葫蘆酒來,拿在手上,咕嘟嘟搖着作響。
張秉忠生生啖了一口唾沫,尷尬笑道:“沒碗,兄弟你先喝吧,你喝一口,我再來喝一口。”
兩個人於是對着浩瀚星海、如鉤殘月你一口我一口,竟也喝得不亦樂乎。
管下我道:“哥哥這身傷,怕是一時半會還走不了,不如跟小弟去漣雨山莊穆莊主舍下叨擾些時日再走。”
張秉忠道:“我追趕那兩個妖人,一路從榆林追蹤追到此方,以爲可以血刃妖人救回弟妹,不曾想追着追着,至一處林密崖凸處,瘴煙徒起,把我薰的頭脹目滯,神志不清,那兩個妖人又引來五六個圍着我就是一通亂砍亂射,還好你哥哥我年少就在戍邊軍裡練就一身鋼筋鐵骨,那妖衆被我砍翻兩個,我也被亂箭射中兩處,看着就要吃虧,且殺且退,那妖衆遂虜我弟妹而去,怕已是被糟踐了,我愧對那死去的兄弟啊!”
管下我只好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邪教的仇日後肯定要報的。”
張秉忠捏拳鷙目發恨道:“早晚有一天,領兵十萬,把那邪教滅個乾淨!
管下我吃了一驚:“哥哥如何引得十萬兵?”
張秉忠哈哈一笑:“有何難哉?咱家此番回去,召集十八寨飢餓鄉民,定要拔寨掠地,破州府糧倉賑濟於民,竭官紳金銀分還於民,貪官污吏所攝無非民脂民膏而。如今饑民遍地,餓殍千里,官紳家裡照樣是山珍野味不盡,飲酒歌舞不休,民安能不反乎?”
管下我盯着張秉忠失神,這漢子這豪氣、這野心,這梟雄氣概難以掩瑜,他不是張獻忠又會是誰呢?只怪自己讀書甚少,罷!如果是真豪傑,是真金,日後定然會炯炯發光吧?
此刻他只能問道:“陝西的形式已經亂到無以復加啦?”
張秉忠喝了口酒:"前年府谷王王嘉胤揭竿而起,從者數萬,已成燎原之勢,無數破產農民附如牛毛,義軍來自四寨八鄉,見官府就就攻,遇官員士紳就殺,好不快哉!"
管下我悵然道:“如今天下,勢若倒懸之河,形如堆積壘卵,民不保官亦難保,大丈夫有匡扶蒼生之心而力不逮也,豈不悲乎?”
張秉忠哈哈大笑:“天下之勢,分久必合,久必分,朱明享國兩百餘年,封疆裂士,朱姓藩王、宗室百萬,寄生圈養而權勢滔天,享樂荒淫無佚而田地廣袤、財帛無數,這也豈是天理乎?"
管下我道:“只是當今天災人禍不歇,北方女真叩關,外族虎視眈眈,華夏之內卻紛爭不止,豈不是成別人之美,釀自家禍端麼?"
張秉忠道:“賢弟忠良之心可貴,無奈官多殘暴,富紳惡霸不仁,民無活路,況等死乎?”
管下我感嘆於這明末亂世的紛呈、階層茅盾不可調,不由嘆道:“兄弟謝過兄長教誨,只望兄長日後發端,掌握兵鋒,要愛護百姓,不可濫殺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