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當時我察覺到你身體中師傅施展的手段痕跡,猜到你與我有些關係。再來當時有位向仙期高手在場,我又不願暴露這海底府邸秘密,着實不欲與之爭鬥,只好作罷。”
墨守誠動了動嘴脣,卻始終沒出聲,他心裡當然十分清楚,煉製上品機關傀儡之事是何等驚世駭俗,後果又是何等嚴重。但眼前這位師兄實在已經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他爲了這件事,已經準備了整整十年,也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自己縱然有千萬條理由,卻又哪裡有絲毫立場再阻止對方?
商詢瞧見他神情,卻笑了起來,彷彿已經沒有絲毫負擔,站起身來道:“閒話已經說過,你跟我來。此時你傷勢盡愈,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師兄你要讓我走?可是……”
“可是如何?你留在這裡,難道想幫我進行煉製麼?”商詢搖頭笑道:“說給你聽,其實也只是想找個人說一下罷了……將事情悶在心中,總有一天會憋出心病來,更會妨礙修行。我也不欲立刻便動手,即便材料齊備,我也要等自己突破自合神期方纔有十成把握……因此,小師弟,我真的很感謝你。”
“不,不急,我不急着走。對了,師兄你難道不想知道我這一路來的詳情?剛纔我說過要詳細講給你聽的。”墨守誠卻急了,雖然明明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也知道自己無法阻止對方。可是此時此刻的他,就是不願意便這樣離去。
商詢盯着他瞧了半響,最後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於是再度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後方才正色道:“既然如此,你就和師兄詳細說說,這一路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見他不再趕自己離去,墨守誠頓時鬆了口氣,心中迅速盤算了一下後,便開始敘述。仔細地敘述,從他離開青雲道門開始……
“原來如此。”商詢沉吟片刻,最後一副憂心忡忡地模樣道:“你這一路來,竟也有這許多波折。好傢伙,盤涅邪仙、屈衍靈獸、深海污賊,皆是難纏的角色。”
“那盤涅邪仙在仙魔道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不過踏雲期修爲,但於煉器與孕丹方面卻是極有天賦。也該他過於託大,又對你與那鳳棲谷的姑娘過於輕視,最終有此結局。”
墨守誠不欲隱瞞他,早將下山的動機也說的清楚,對於青雲道門要對付那千年魔頭之事,商詢卻顯得並不在意。
“只是……小師弟,你是否有什麼心事?”
墨守誠當然有心事,這許多年來,給他埋藏在心中,對誰,對誰也不能說出的心事。那便是自己臥底的身份,自己要復仇的動機與對象。
“師兄你想太多了。”墨守誠笑了一下,便一句話帶過。
商詢搖頭,卻沒有再度追問,他也瞧出了幾分蹊蹺,知道墨守誠必然有難言之隱。可是既然這小師弟自己不願意說出來,他也不願意多問。
“師弟你要記住,我們雖是魔門一脈,但你跟着師傅他老人家那些年,你幾時見過他老人家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他老人家只是性子孤傲了些,行事作風又過於激烈了些……其實這些年我早已想得清楚明白,這世間修真者既然行事修行全憑本心,那麼所謂正道之中,便未必全是好人,而所謂魔道之中,又未必全是壞人。”
商詢所言,其實墨守誠已經隱約察覺,雖然魔道之中,也有亟天老祖與盤涅邪仙這樣的角色,讓人恨不能碎屍萬段,卻也有商詢與伏明魔師這般瀟灑人物。
而之前自己在臨安城所遇到的那些修真者,特別是御使機關臂的那人,雖然功法氣息之中,毫無半分魔氣。但這些人行事詭秘,下手毒辣,卻又處處透着邪氣。
“你剛纔說的,我有三點十分在意。”商詢清清喉嚨,接着說道:“其一,你墜入那盤涅邪仙府邸之中的血池。其二,那位叫做宰父常的修真者說你有心魔,並不許你去殺盤涅。其三,也就是你體內的這件古怪仙器……”
商詢皺眉道:“你說這件仙器,乃是吸取了你體內散發出的血霧,最後自己飛入你體內。卻又並不受你控制……你要知道,這世上仙器也如仙魔兩道一般,有仙兵魔器之分。仙器,不過是一個級別的統稱。”
“師兄你的意思是?”
“盤涅邪仙欲抓那鳳棲谷的姑娘來煉丹,那麼他丹房之中的血池便大有古怪……或者你墜入血池之中時,便已吸取了其中怨氣。這些東西何等厲害,也多虧你修行的青雲道門攬月訣心法,實乃這世間一等一的正道公法,方纔無礙。但這暴虐的血液,卻也與你體內鮮血融合爲一了吧……”商詢其實還有別的想法,但卻不方便出說口來。
這小師弟心中,必然有一樁極重大的心事給他隱藏在心胸深處,常年不得發泄,逐漸化爲怨氣,又與血池中的怨靈血液相融合,這便算是半隻腳踏入了真正的魔道。而那件詭異仙器,只怕……
墨守誠也瞧出商詢神情有異,他本就不是愚笨的人,只在腦中仔細推敲了一下,便立刻將對方沒說出口的事情猜出了大概。心中頓時也是一驚:難道宰父常上仙所言心魔,便是指這件事情?假若果然如此,那我……那我又該怎麼做?
“總之,你體內這件仙器,在你未能有足夠實力操縱它之前,儘量不要觸動它纔好。你若能回到青雲道門,便找青雲道門的長輩……又或者師傅他老人家爲你再詳細檢查一番。這東西埋在你體內,也真不知是福是禍。”商詢此時雖已有縱甲期實力,但也不敢胡亂去觸動這麼一件詭異仙器,最後只能給出這般意見。
兩個人又沉默一陣,最後還是由商詢輕咳一聲,打破僵局道:“走吧,你還有任務在身,不宜在此久留。那玄天閣的方位我也知曉大概,我等會會刻在玉簡之上。你現在身負元嬰後期頂峰功力,卻到底未能突破至御劍期……不過那也無妨,我這裡還有一樣曾經使用過的飛行機關獸可以給你。”
“等等,師兄!”墨守誠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盯着對方的臉,半響後終於開口問道:“你,你當真要製作上品機關傀儡了?再,再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商詢微笑。
“沒有,我已經不能回頭了。”
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什麼禁忌都被拋在腦後,彷彿不受自己意識所控制一般,墨守誠衝口而出道:“那,那就讓我,讓我也來幫忙吧!”
雨安靜地飄灑着,即使墜入水塘,卻也沒發出多大的響動。
夜雨籠罩下的青雲山,顯得沉靜。沒有風聲,也聽不見多少雨聲,但涼嗖嗖地雨水,卻一點一滴地敲打着山地。
山道泥濘,讓人舉步維艱。
天上沒有月亮,也不見繁星,這條山道,也就更加難走。卻偏偏就在這個寂靜的夜裡,一個小小的身影,卻出現在了這通往青雲道門的山路上。
每一步都顯得艱難,每一步邁出,都顯得搖搖欲墜。那個身影瞧來,只不過是十數歲的孩子。那是一個女孩,從她身上微薄的真元可以感覺得到她的不屈不饒。
她並不是一個人在行走,她還拖着一輛板車。說是板車,卻也不過只是一塊木板,用繩索相連,一頭扯着木板,另一頭系在女孩的腰間。
木板上平躺着一個男子,男子緊閉着雙眼,如果不是纏繞在他身上用來固定的繩索會隨着男子微弱的呼吸起伏,那就真要讓人以爲是一具死屍了。
“就快到了,爹。”女孩咬着牙齒,一步一步地走着,從齒縫中迸出的聲音也顯得虛弱。對於筋疲力盡的少女而言,漫天墜入的雨滴彷彿都變成了拳頭,每一滴打在她的身上,都是致命的傷痛。
“青雲……青雲道門,師傅他出身的地方,就在眼前了,爹。爹你一定要撐住……那些修真者,那些仙人一定會救你的。”
話是說給背後那個躺在木板上的男子聽的,卻更是說給自己聽的。女孩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給自己打氣,來給自己一個邁步的理由,尋找一個不倒下去的信念。
她知道她不能倒下,也沒有時間休息,躺在木板上的那個男人,她的爹爹病情又嚴重起來,已經快到了油燈枯竭的時刻,而此時最後的希望,就在眼前。
只是這條山路實在太長,太長。
長到少女走到現在,也還沒能走到青雲道門佈下禁制警戒的地方,也沒有走到青雲道門職守山門的所在。否則早就驚動了青雲道門中的修真者,也不至於如現下這般淒涼。
“師傅……師傅,我。”少女將一面木牌從破爛衣衫之中摸了出來,捧在手心之中。這面木牌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的,並不寒冷,也不炎熱,在這冰涼的雨水沖刷之中,卻給少女帶來一絲溫暖。
木牌正面刻着一個“守”字,反面,則刻着“墨守誠”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