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雲摸着紫砂壺,將壺嘴對着聞香杯,略微傾斜。壺中碧水便冒着熱氣,灑了出來。
綠芽兒在沸水中舒展開了身子,又將白玉杯染成了碧色,煞是好看。聞香杯裡散發出了誘人清香,這股味兒勾人,哪怕不是醇酒,卻也薰得教人有了三分醉意。
瞧着葉兒在杯中撲騰了兩下,宛若雪花飛舞,又洋洋灑灑地沉入杯底,還真臉上多了幾分自得,卻又帶了一絲遺憾。
這個細微變化,飛雲自然是瞧出來了。他跟着還真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此時師尊在想什麼,他如何不知?當下搖頭笑道:“師尊可是覺得這次準備的倉促了,沒挑選着好地方?”
還真伸出三根指頭——食指、中指、拇指來,捏住了白玉聞香杯,將其放在鼻端下:“香,實在是香。”他連連點頭,又將杯子輕輕置於茶托上,輕嘆一聲:“好茶,好茶器……嘿,飛雲,偏偏是你這屋子,卻失了風雅。”
飛雲苦笑搖頭,略帶幾分委屈般道:“師尊,難得您老人家說要喝茶,弟子不明所以,只想着趕緊給您上茶,卻哪裡想得到其他?”
還真擺了擺手:“罷了,待那魔頭出關之事一了,我們這些老骨頭還怕沒有清閒麼。到時候小輩奮發,我們只管在那後山清幽地界。看着瀑布天河,彈一曲高山流水,飲一杯清香淡茶。”
見師尊心情大好,飛雲也是大感欣慰,連連點頭。趁着還真說話功夫,又將聞香杯中清茶倒入品茗杯中,將聞香杯倒扣在品茗杯上,這纔將品茗杯端了,恭敬地奉在還真面前。
還真接過品茗杯,沒有去嘗那茶水,卻突然神情一肅,將茶杯放在桌面上:“飛雲。”
“弟子在。”
“你跟着我這許多年,你覺得你修行如何?”
飛雲老臉一紅,叫了一聲羞愧,趕緊小碎步走到師尊身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響頭:“弟子飛雲資質平庸,世俗無德,道門無功,庸碌至今,着實有負恩師教誨。”他口吻誠懇,帶着幾分內疚,卻又有些傷感:“弟子自修行入道至今,卻不敢忘記恩師常念教化——勿以善小而不爲,勿以惡小而爲之,行事做人無愧於天地。”
他於修行一途的確沒有天賦,雖現下身負御劍修爲,卻也只止於御劍前期,早無更進一步的可能。雖也曾發奮苦修,可這修真路途何等艱難,似他這般人物,也只能止步於此了。
還真輕嘆一聲,衣袖輕揮,一股大力便將飛雲身子託了起來:“又不是責備你,這又是何必。”這位向仙期的修真高手瞧着眼前這個,可說是自己最不成器的弟子搖頭道:“下人之資、世俗無德,道門無功,庸碌至今。你說的不錯,可這又如何?”
這位向仙期的修真高手輕嘆一聲:“世人皆以爲成能者強人難。卻又如何知道,一輩子堅於本心,持善意,行仁事,更難於上青天?”
飛雲身子一抖,幾欲再度跪倒在地上,向師尊磕上幾個響頭。
“當年我那還海師兄所收的弟子,你的雲耀師兄,他天資豈止勝你十倍?青雲道門中雲字輩翹楚,那孩子可謂當仁不讓。只是那孩子下場,你卻也是知道的。”還真提起一件舊事來,臉上神情黯然。
而他所說的那個雲耀,飛雲豈能不知?這人與自己同屬雲字輩,但以修行天賦比較,可謂雲泥之別。只是那位雲耀師兄,自下山一趟受了挫折,給一位魔門中修真者打敗之後,便全心全意追求起力量來。到了最後走火入魔,竟殘殺同門,奪取元嬰輔以自己修行。最後終於被其師還海散人親手殺死,落了個魂飛魄散的收場。
還真伸出手去,又給自己徒弟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柔聲說道:“爲師不求你天賦絕頂,世俗大德,道門大功。只希望你能繼續這般堂堂正正行事,問心無愧爲人,始終胸懷向善本心。這說起來容易,可這世間做得到的,卻又有幾人?”
飛雲再止不住自己心中激盪,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上,老淚縱橫,連連叩首。
陋室之中,還真輕輕搖頭,心中暗道:“以資質天賦,修行進度論,我唯見守誠可與雲耀相比。此番派那孩子下山,雖修行之人一切皆是造化緣法,可是……”
那馬臉漢子眼見圓盾已是支持不住,可對方臉上神情卻是有些猶豫,手中劍勢力道更是緩了一緩,這般機會哪裡肯放過。
他直接運起十二成真元,盡數灌入操縱的歸元盾中,又藉着這瞬息間的空隙,撒手放開了防禦法器的操作,連退數步。
雖然他保持着的是逃跑保命的心思,可這漢子一動,墨守誠感到劍身上壓力又大了數分,自然是下意識地又催運起功力相抗衡。可憐那歸元盾本就已經支持不住,同時遭遇上前後兩股大力交迫,終於一聲悲鳴,在善水劍刃下化成碎片。
此時防禦法器已碎,那馬臉漢子雖然退得極快,但難道還能快得過元嬰期高手操縱的飛劍麼?此時墨守誠只需飛劍一送,只怕就能立時了斷他的性命。
可墨守誠此時卻一聲輕嘆,將善水劍收回手中。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他也不怕對方逃走,此時兩個散形期的修真者飛劍玉碎,對其造成的傷害不啻於被人直接刺中胸膛要害。而那馬臉漢子,雖然現下無傷,但卻也再無反抗可能。
就在這時,靈識突然念動。墨守誠想也不想,下意識揚劍一揮。
一聲作響,善水劍也不知是碰上了什麼東西,那聲音不似金鐵相交,顯得有些沉悶,恍若錘子砸中石頭一般。
“哼,好手段。”
一個低沉男音突然自那馬臉漢子身後響起。就在馬臉漢子臉色突然煞白的剎那,在旁的兩個散形期修真者同時發出一聲慘叫。驚變突發,墨守誠凝神看去,卻見那兩個散形期修真者胸膛同時被一件異物刺穿。
那件異物狀似長蛇,通體漆黑,在日光照耀之下隱隱透着光亮。似劍非劍,似鞭非鞭,卻宛若一隻長長的人手,只是扭曲的可怕。
這異物從背後插入兩名散形期修真者的身體,只扭動了兩下,那兩名散形期的修真者立時了賬。沒有元嬰的修真者,與普通人一般,是沒有第二條命的。
墨守誠心知眼前這異物便是之前突然襲擊自己的那古怪事物,可是這異物究竟是誰操縱?又爲何連那兩名散形期的修真者也要殺死?他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也知道此時要力求小心,免得陰溝裡翻船。
卻不想那馬臉男子臉上現出懼色,腿卻軟了,竟動也動不得一步,嘴巴開合兩下,卻究竟沒有發出聲響來。
一個陰暗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自那馬臉漢子背後出現。以墨守誠修爲眼力靈識,竟絲毫未察,那人究竟是何時,又是如何出現在那馬臉漢子身後的。
“廢物。”那陰暗身影緊貼在馬臉漢子身後,彷彿是對方的影子一般,卻叫人根本瞧不清他的模樣。便在這聲音剛剛響起的瞬間,那刺穿了兩名散形期修真者的長形異物突然猛力一甩,將兩具屍體摔在了地上。帶着鮮紅色的血液浪花,在空中舞動兩下,突然又化作盤蛇,緊緊地纏上了那馬臉漢子的身體。
“饒命……大人,饒……饒命啊。”那馬臉漢子被那異物纏身,頓時動彈不得。他臉色又由白變紅,卻是被纏得緊了。聲音斷斷續續,嘶啞之中卻盡顯恐慌。
“住手!你究竟是誰?想要做什麼!”雖是不明所以,但墨守誠卻始終不願看到那馬臉漢子死在自己面前,他飛劍一揚,直指那陰暗的身影:“爲何你襲擊我,又要殺了他們?”
那陰暗身影卻未回答他的問話,只在那馬臉漢子耳邊,低聲宣判:“廢物……死。”
話音剛落,那件如毒蛇般的扭曲異物上突然長出許多倒刺,宛若玫瑰花莖一般,無數針刺立時扎入了馬臉漢子肌膚之中,引發出驚人的悲鳴聲響——“唔哦哦哦!!!”
墨守誠臉色一變,再按捺不住自己的行動,走鱗身法一展,整個人化作一道利芒,向那陰暗身影撲了過去:“住手,快住手啊!”
他動作雖已極快,但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始終來不及了。就在墨守誠憤怒的嘶吼聲中,那異物再次扭曲蠕動,彷彿是絞肉機一般旋轉起來,將被纏在中間的那馬臉漢子攪了個稀巴爛!
一團團肉泥之中,還有一顆碩大的心臟幸運地沒有被絞碎開來,在天空中噗通了數下,然後才墜落在地上。但這顆心臟也沒有逃過被粉碎的命運,被那陰暗身影一腳踩成了粉碎。
一時間,恍若天空降下了血雨,大地迸裂出血河,就連空氣之中,都滲透了鮮紅的味道。
墨守誠止住了腳步,在這腥風血雨之中屏住了呼吸。好不容易被抑制下的那股洶涌殺機,彷彿是被眼前的一片深紅所刺激了一般,突然自身體之中爆發開來。
他知道自己持劍的手在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憤怒。
“爲什麼啊。”少年咬着牙齒,一面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一面運作起了全身真元。雖然在他面前死去的,是三個剛剛還與自己打得你死我活的修真者。但瞧着對方竟落到如此下場,這個少年,始終無法處之泰然。
墨守誠猛地擡起頭來,那雙憤怒的眸子之中,透着熊熊怒火——火焰是紅色的,鮮血般的深紅。
“爲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