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一閣的花圃裡並沒有什麼奇花異草,張遠川和韓賽霏也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聊着,可兩人偏偏都覺得如沐春風,十分盡興,一直到時候不早,韓賽霏才覺得應該要告辭離開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委婉對張遠川說道:“張師弟,我這就該回去了,但有幾句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望你不要介意。”
張遠川瞧她神態十分認真,忙也端正了臉色,恭敬地說道:“還請韓師姐指教。”
韓賽霏道:“咱們崑崙派千年傳承,樹大根深,即便同爲四大修真名門的峨眉、崆峒、般若寺也是無法比肩,可也正是因此,麒麟崖千里方圓,山頭林立,既相互傾軋,又相互依存,但歸根究底,依然還是太清、玉清、上清三脈,如今上清早已式微,無論誰人若想在麒麟崖有一方立錐之地,離開了太清、玉清都無異於緣木求魚。”
張遠川略一思忖,立即就明白了韓賽霏的意思,心中不禁感動,不過他的情況實在不便爲外人道,只好說道:“師姐金玉良言,小弟受教了。”
韓賽霏見他只是這麼輕描淡寫地應付一句,以爲他在隨意敷衍,不由很是不滿:“看來是我有些交淺言深了。”
張遠川見她誤會,急忙連連搖手:“不是,不是,只不過小弟……小弟……”
張遠川結結巴巴,大手連晃不休的樣子實在傻氣直冒,韓賽霏被他逗地噗嗤一笑,心頭一點惱怒也就煙消雲散,俏臉上頓時猶如雲破月出,重新燦若明霞:“行啦,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但你還是要有個打算纔好。”
張遠川如蒙大赦地連連點頭,卻又逗得韓賽霏掩嘴輕笑起來,張遠川被她笑得暈頭轉向,便也跟着傻乎乎地笑個不停。
等着兩人都笑夠了,韓賽霏便告辭離去,張遠川一直目送她越走越遠,直到那個猶若流水浮波的美麗身影已經再也看不見了,他還在戀戀不捨地翹首凝望。
芳蹤已渺,斯人獨眺,此地空留百花香魂寂寂,浮雲清魄悠悠,忽然,一個疑問猛地跳上心頭,張遠川茫然自問:我這是在幹甚麼?
彷彿彈指間,又好似千百年,只聽“叮咚”一聲玉罄輕響,歸一閣要閉閣了,瞬時四面的雲霧漫漫而來,只不過一轉眼,天地已是一片煙雨濛濛。
………………
月上柳梢頭,張遠川舉頭望明月,對影成三人。
明風老道士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偌大的歸一閣裡,只有張遠川一個人在對月發呆。自韓賽霏走後整整半日,他以往悠然自得的心境再也不復存在,好似有一粒石子投入了靜靜的湖水,輕蕩起漣漪陣陣。
可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只是有一個模糊又清晰的身影揮之不去,攪的情緒也莫名煩擾起來,似乎有些嚮往,有些期待,但卻總是又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他無論什麼都是虛妄。
就這麼一會兒傻笑,一會兒皺眉地胡思亂想着,他的念頭忽又轉到了白日裡韓賽霏的那一番話上來,張遠川暗暗思忖到:韓師姐本就是玉清最受師長看重的弟子,爲人又冰雪聰明,想必深知麒麟崖的種種款曲,她今日這番話頗堪玩味呀!……她顯然是想提醒我,歸一閣明風師叔祖雖然位高輩尊,但我若想要拜入門牆,僅憑他老人家卻是不成的!……雖說我早已認定自己是上清傳人,所以從來沒有想過在這事兒上請師叔祖他老人家幫忙,不過如今思來,師叔祖卻也從未和我敞開談過,一直都是打着啞謎,他爲人處世一向無所顧忌,最愛倚老賣老,怎的在此事上卻如此謹慎?難道這裡面還有隱情?……另外,如果再想深一層,韓師姐顯然認定我這一身本領都是明風師叔祖所授,只是這是她自己的意思呢,還是聽師長們說的?她說上清式微又是何意?是隨口一說,還是……?
他想到這裡,頓時悚然暗驚,但隨即又覺得有些杞人憂天,可再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又是惶恐……
就這般兜兜轉轉,左思右想,卻依然還是無解。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自我解嘲:這般想來想去又有什麼用處?崑崙山上的人高高在上,在他們眼裡我就如螻蟻一般藐小,生死貴賤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已。
他不禁有些氣餒,可心裡卻又暗暗不甘,低聲給自己打氣道:“雖說想要正式拜師崑崙困難重重,但終究是有了師徒之實,我怎可這樣自暴自棄?且不言我在祖師像前所立誓言言猶在耳,僅是祖姑婆對我的如山之恩,殷殷期望,我就該力求上進,盡我所能地做好本分,以謀日後有所成就纔對!除此以外,我還能如何報答她老人家?所以從今往後還是少想一些有的沒的,何其峰不就是個前車之鑑?無論我想些什麼,都是癡心妄想,自取其辱罷了!”
說完這些,張遠川終於覺得心中安定,精神振作,渾沒留意到其實自己的心思轉來轉去,最後還是轉到了韓賽霏的身上,他兀自呵呵一笑,便打算回屋用功。
忽然,一個詭異的聲音幽幽冒起:“你還不曾正式拜師就知道尊師重道,倒也真稱得上是個好弟子了,只可惜崑崙派烏煙瘴氣,有眼無珠,你明明資質出衆,何必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不如拜我爲師吧?”
張遠川大駭,緊張地四處環顧,凝神戒備:“誰……誰……在說話?”
四周都不見人影,那個聲音也是沒了動靜,許久,張遠川深吸口氣兒,定了定神兒,驚疑不安地嘟囔道:“難道是成日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想的腦子都出現了幻覺?”
又是一聲冷哼不知從何處傳來:“幻覺?哼哼,麒麟崖仙山寶地,靈氣充溢,山外更布有四靈大陣,即便是天外天的無相魔頭也進不來,你又不是瘋子,如何來的幻覺?”
一股從心底泛起的涼氣嗖地一下就竄上了張遠川的後背,他不由嚇得脖子一縮,但還是鼓足勇氣,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到處尋找,可院子裡除了自個兒,明明什麼都沒有!
“難道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張遠川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一個寒噤,渾身上下都沁出習習冷汗,再看四下裡風吹草動,果然是鬼影重重!
突然,那個聲音又問道:“小子!你東張西望地在找我麼?我就在這裡呀!”
張遠川再也忍不住滿心驚慌恐怖,閉着眼張嘴大喊一聲:“啊——!鬧鬼啦——!”然後,撒開兩腿,狂奔回屋,哐啷一聲狠狠關死房門,再用後背緊緊抵住,大口大口喘了兩下驚魂未定的粗氣,這才心下稍安地騰出雙手拍拍胸脯自我安慰。
驀地,無緣無故,屋內一陣風起,直吹的一點豆燭忽忽搖曳,那個聲音在張遠川的耳邊鬼氣森森地嘆道:“我剛誇你資質不錯,怎的卻如此膽小?”
張遠川絕望地**一聲,雙膝一軟,撲通坐倒在地!
(時間有點晚啦,這章寫的不大滿意,所以改了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