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老人家?”見這老鎮長只管緊盯着自己,景天心裡就有點發毛。
“奇怪……”翁和月驚詫片刻,忽然說出些奇怪的話來,“似近還遠,似忽還久,似兇還吉,似柔還剛,似慳還慨,老漢從未見過像你這麼奇怪的人。”
“我很奇怪嗎?”景天聽得莫名其妙,撓了撓頭,趕忙轉臉問紫萱幾人,“我是很難相處的怪人嗎?”
紫萱和龍葵一齊搖頭,那花楹在空中呲牙咧嘴,看樣子就想向老鎮長俯衝!
“花楹!”景天忙向空中擺了擺手,又轉身跟老鎮長躬身一禮道,“我等確有急事須回,不敢耽擱;他日大事已定,定攜小妹龍葵前來拜訪!”
“好!他日定有機緣。”翁和月捋了捋白鬚,對景天身邊的龍葵深深地看了兩眼,隨後道,“諸位請隨小老兒到村口祭壇,老漢將按祖傳秘法將三位送回。”
古城鎮的祭壇,坐落在東南邊的一個黑土高坡上,按八卦方位擺設,呈八角形狀。祭壇通體用白條麻石堆成,雖沒有後世的那般精細雕琢,但勝在石材擺放恰宜,錯落有致。景天遠遠望去,這祭壇有如天生的白樑石丘,離得很遠便覺得有一股古老的氣息從祭壇中撲面而來。
走近祭壇,沿着錯落的石板拾階而上,景天等人很快來到了祭壇的頂部。
“大家請站穩。”翁和月蒼老的聲音在祭壇中迴盪,顯得頗有幾分神秘,“老漢即刻開始作法,請幾位切記,一定要默想你們來時的地點和年代,切不可有絲毫雜念。否則,有可能導致時間偏差,發生不測之禍!”
“可以回到自己想要的時間、地點?”聽了老鎮長的話,景天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阿天?”紫萱見狀,吃了一驚,“你在想什麼?”
“也就是說——”景天跟沒聽見紫萱說話一樣,急切地問老鎮長,“如果我一直想着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地點,就可以真的回到那時那地?”
“道理上確是如此。”翁和月撫須沉吟,“不過,此舉會十分兇險,你和她們也會分散。”
“阿天!你到底想怎樣?”紫萱臉色有點發白。
“如果……”對紫萱的喝叫,景天恍若不聞,喃喃自語,“如果那天,我不讓雪見拿鎮妖劍,雪見就不會死……”
“不可!”紫萱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心意,急道,“那樣太危險了!”
龍葵也很焦急:“哥哥,你不要這樣子……”
“可是,也許那樣雪見真地不會死……”一念滋生,便如春苗綻放,再難從景天心中根除。
“阿天!”紫萱朝景天斷然喝道,“休得行差踏錯!姐姐見識久遠,從來見時光如流,不可逆轉。你且想想,如真能回到過去,改變事實,那‘今時’又置於何地?若能成功,雪見現在就應該站在你邊上!”
“我邊上?”景天並未完全反應過來,只是順着紫萱的話語朝旁邊
癡癡迷迷地一望,卻只見祭壇空曠,風吹石罅,遠林近村,人物寥落,哪見有什麼其他人影!
“原來如此!”景天忽然醒悟,滿懷感激地朝紫萱躬身一禮,“多謝姐姐點撥!”
“阿天不必客氣。”紫萱朝旁邊一讓,俯身道了個萬福回禮。她微笑着柔聲說道:“在姐姐心中,阿天從來就是頂天立地有主見的男子漢;上回在安寧村,姐姐還賴你開導。這一次,只是阿天用情太深,一時恍惚罷了。”
“……”聽到紫萱姐姐說到“用情太深”四字,半大的少年不像以前那樣習慣性的臉紅,而是轉過臉去,看看遠處風吹草低的曠野景象,一聲長嘆,也不知此時心中是何滋味。
“這位姑娘說得對,”這時翁和月忽然開口,“逝者如流,刻舟行遠,所謂‘回魂’,可憑弔,可緬懷,但萬難更改。我要作法了,諸人各有因緣,聽從天意吧!”
話音未落,翁和月步斗踏罡,行步曲折,按北斗七星方位疾走。一邊走時,他一邊手舞足蹈,口中唱着十分古樸難懂的歌調音節。隨着他行步呼嘯,那古老的石祭壇忽然發出青白色的光輝,漸漸將衆人籠罩其中……
“哥哥,你餓嗎?我這裡有“搗珍”,你要不要吃一點?”恍惚中,景天忽聽到龍葵柔柔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不用了,你留着吃,哥哥不餓——咦?!這裡是哪裡呀?”等眼前景物清明,景天卻大驚道,“我好像沒有來過這地方呀!不應該啊!”
原來,景天現在已處在一個房間中;看看四周陳設,雖然簡單,但卻透露出一種繁華看盡後的樸拙情致。“奇怪!”景天使勁地搖着腦袋,費解叫道,“‘迴魂仙夢’,總應該回到我知道的過去吧?”
“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太累了,這裡是王宮啊,是我們家呀!”穿着一身淡麗宮裝的少女,走了過來,對他關切地說道。
“咦,龍葵你剛換衣服了?莫非……”景天看清龍葵的樣子,心中忽然有些明悟。他心道:“費得紫萱姐排解,我倒是想通,卻沒想到龍葵妹妹執念太強,終究還是傳送到她最牽掛、最熟悉的姜國皇宮了。”
看着楚楚可憐的少女緩步而來,景天忙在坐席上正襟危坐,說道:“剛纔哥哥打了個瞌睡……龍葵,既然已經回到過這裡,看過了這裡的樣子,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回去呢?”
“回去?回去哪裡?”沒想到才龍葵卻一副懵然無知的樣子,奇怪地看着景天,“哥哥,我們已經被圍困了半年,哪裡都去不了呀。龍葵聽宮娥們說,外面的百姓已經在‘易子而食’了!父王總是說要開城投降……哥哥,你要鑄的那柄劍,真的能解困救國嗎?”
“鑄劍?”景天莫名其妙。
“咦?哥哥你怎麼了?還沒睡醒嗎?”龍葵走過來,小手兒輕輕地在景天眼皮上撫了一撫,就好像在幫他揉眼清醒一般,然後道,“就是外面你招集方士在鑄的那柄劍啊。不是說
,只差‘室女之血’獻祭就成了嗎?可是父王很反對你犧牲人性命做這件事……”
“室女之血?”景天隱隱地猜到是什麼,不過不敢確定,也不好意思跟龍葵細問。
龍葵卻十分坦然:“哥哥是不是很爲難?找不到自願殉劍的人?如果……”少女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微微垂首,“如果這樣,我願意一試……”
“啊?你說什麼?!”景天有些吃驚。
“我是說,我願意以身殉劍!”龍葵不再害羞,擡起頭,看着少年,大聲說道。
“呃,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殉劍’啊?”景天從沒想到,這個一向以爲只是文靜小女孩的妹妹,骨子裡還有這樣的勇烈和決絕!
“當然知道。”龍葵這時就好像緩過勁兒來一樣,仰起臉兒,睜着大眼睛勇敢地看着哥哥。
“你知道什麼!”這時候景天忽然暴躁起來,就像跟誰生氣一樣怒衝衝說道,“你知不知道跳進爐裡,一下子就死了,連灰都剩不下?!”
“知道……”面對氣勢洶洶的哥哥,龍葵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只是語氣依舊堅決。她看着景天的眼睛,不躲不閃地說道:“龍葵知道殉劍的後果,可是總要有人犧牲的。民女一樣,公主也一樣,我們王室受百姓多年供養,也該爲百姓做些犧牲了!何況如果不是真心殉劍,只要有半點勉強,就會前功盡棄,遭到天譴,若選別人,你放心嗎?”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其實景天此時並非龍葵真正的哥哥,對什麼鑄劍之事並不熱心。他看着少女道:“我們真地一定要鑄劍,還一定要‘室女之血’?”
“唉……”少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若有辦法,就不會一困半年了。除非聽父王的,開城投降……”
“既然這樣,不如就開城投降!”景天脫口說道。
“投降?哥哥你一向不是最反對的嗎?”龍葵驚奇地看着景天,就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那是以前!”面對妹妹的注視,景天心理素質極好,侃侃而談,“哥哥已經想通了,人的性命比什麼都更重要。何況姜國也好、楊國也好,過不了幾十年還不是都不存在了,諸國一統,天下歸秦,書同文,車同軌,又何必強分彼此?”
“咦!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們姜國會滅亡,還會歸西北那個什麼、什麼粗鄙的秦國,這是方士卜算出來的嗎?”
“不是、呃……是啊!不過妹妹你也別擔心,方士行走江湖,也是混口飯吃,未必準的。”
“嗯!其實妹妹除了擔心哥哥,其他都不擔心……哥哥,今天你說的,龍葵很愛聽呢。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要解眼前的困局,龍葵願意以身殉劍呢!”
平時柔柔弱弱、彷彿讓人感覺不到存在的少女,這時候卻神態堅決地望着哥哥。在這一刻,景天忽然強烈地感覺到,在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身軀中,有一顆無比勇敢、無比堅強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