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沈百翎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那股強大的煞氣已然到了跟前。熟悉的清冷氣息霎時間籠罩周身,沈百翎怔怔看着視野中閃現的那片雪白衣角,一時竟沒有勇氣擡頭去看看面前那人的容顏。
然而下一刻下頜就已被人擡起,他忘了閃避的視線就這樣撞入一雙鋒銳如冰刃的眼中。
“師弟……”沈百翎只聽到有人這般叫道,喑啞乾澀的嗓音讓他自己都不禁一愕。
但面前那人冷若冰雪的目光在這一聲低若耳語的呼喚下卻瞬間融化許多,春回大地也莫過於此,原本捏在下頜的手指也彷彿多了一點溫度,輕輕撫過他脖頸,落在了他肩頭。
“師兄,”那蒼冷如千山冰雪的面容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但眉心那三道朱印卻如怒放紅蓮般鮮豔灼目,那雙眼中的炙熱也幾乎要將人燙傷,玄霄握在他肩頭的手指漸漸加力,冰冷的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殷切之情,“玄霄日夜苦修,終是提前突破。什麼九天玄女,東海漩渦,再也別想將我禁錮……”
沈百翎怔怔回望那雙深深凝望的眼眸,心中一時百感交集,竟不知是喜還是憂。耳畔那人低沉的聲音卻還在說下去。
“……日後定陪伴在你身側,永不相負。”
聽到那人許下這樣的誓言,沈百翎也不禁動容:“玄霄師弟,我——”我沈百翎不過凡夫俗子,何德何能……
但心中涌動的那股熱忱,眼中漸漸升起的酸澀,卻讓他未說完的話徹底化成了不知是喟嘆還是呢喃的尾音。
前塵往事,今朝誓言,一幕一幕在時光裡呼嘯而過,到底是什麼時候,原本一見如故的友誼,數年相處的兄弟之情,竟變成了另一番模樣?又是什麼時候,這份異樣的感情已積沙成塔,藤蔓叢生,再也無法從心中自拔?
他怔怔地想着,眼眶中熱意越聚越多,視野中那人的面龐也漸漸模糊了。
也罷,也罷,就讓自己再放縱這一回罷……
塵煙散盡,周遭的一切又清晰起來。此時洞頂破了一個大洞,萬頃日光將洞內照耀得一覽無餘。韓休寧在巫咸扶持下勉力站直身子,便焦急地向沈百翎那方看去,待到看清結義大哥懷中的幼子安然無恙,她一顆心這才險險落回到了肚子裡。這一放心,卻不禁冷汗直流,原本被焦慮壓抑的劇痛又一次回到了身上。
巫咸也正遙遙望向沈百翎,他見那突然出現的男子與沈百翎狀似親密,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又察覺這人身上散發出一股極強煞氣,更添幾分疑慮,忍不住問道:“韓巫祝,你可知沈先生身旁的那人是何方高人?”話音未落,忽感臂彎裡那個纖細身軀猛然顫抖起來,他忙低頭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毫無血色的面龐,片刻之前這張臉上還滿是冷漠堅定,此時卻帶了三分脆弱,悽婉中反倒更顯得楚楚動人,即便巫咸素來冷靜自持,此刻也不由得心中一動。
“韓巫祝,你……”巫咸眼中詫異不過片刻便轉作明瞭之色,知道是韓休寧方纔所受之傷發作,他心想這魂魄之傷只怕還得靠鑄魂石來治療,忙擡頭四顧,找尋歐陽少恭和玉橫的行跡,一瞥眼間卻恰恰看見封印巨石前陡然出現一個壯碩身影,待到看清那人舉動,頓時又驚又怒,大喝一聲,“惡人,還不住手!”
他這一聲暴喝飽含靈力,震得洞中石沙簌簌落下,沈百翎原本沉浸在思緒中,也不禁驚醒過來,朝場中望去。
立在封印巨石前的正是雷嚴。原來適才煙塵四起,衆人紛紛躲避墜落石塊,無暇他顧,他見那封印巨石堅固無比,靈機一動便躲在了巨石之後,雷嚴那柄佩劍本就寬闊異常,此時更是成了極好的屏障。待到洞中餘震過去,雷嚴一轉頭望見石上裂縫中那抹劍光,心中慌亂漸去,邪念頓起,想到千年古劍就在眼前,伸手便可取得,大好機會怎能放過?索性舉起八荒六?合劍,便要將這石縫砍開,誰知還未得手便被巫咸逮個正着。
雷嚴見事已敗露,面上一抹狠色閃過,一不做二不休,竟將全部功力灌注在了手中劍上,不管不顧地朝下劈去,只聽劍刃帶起呼呼風聲,下劈之勢愈發迅疾,八荒六?合劍上赤光越來越盛,終於勢不可擋地砍在了封印巨石上。
轟隆一聲巨響,巫咸等人的心也隨之重重一沉,然而就在同一時刻,封印巨石上猛然亮起一層蓬勃熒光,如一道護罩將巨石裹在了其中,雷嚴還不及反應,只覺八荒六?合劍上傳來一股極強的抵抗之力,下一刻便連同手中那柄劍一起被彈了出去。
他連退了十幾步這才穩住身形,擡頭向封印巨石望去,頓時面露詫異沮喪之色,那塊巨石竟仍安好無恙地立在原地,旁邊緊密關注着場中的衆人卻是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輕微的聲音忽地響起——
喀。
聽到這聲音,沈百翎心中一跳,還未及多加思索,轉目卻見巫咸面具下露出的那半張臉上滿是異樣驚慌,他自見到這位來自幽都的大巫祝以來,還是首次見到對方顯出這樣的神情。
就在這時,耳畔那輕微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這次彷彿更加響亮了些。
喀、咔嚓……
在衆人莫名的沉默中,韓云溪稚嫩的嗓音打破了靜寂,他遲疑地道:“沈伯伯,你看,封印巨石上的那道口子好像、好像變大了……”
不祥的裂響早已讓沈百翎幾人變了臉色,孩童茫然的話語只是讓他們愈發心情沉重罷了。局勢正一步步走向最壞的結果,而他們已無法阻攔,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封印巨石上醜陋如蜈蚣的裂口越來越大,橫貫了整個石面,裂縫中那抹灼焰般的劍光也越發搖曳囂張……
“哈哈哈,我青玉壇數年謀劃總算沒有白費,兇劍即將破封而出,而你們……”雷嚴狂妄的聲音在洞中來回激盪,他得意地看着眼前的這些人,心中膨脹的狂喜幾乎要破胸而出,“你們這些阻礙者,統統都要血祭焚寂!”
然而就在他猖狂到了極致的這一刻,只聽噗的一聲,一抹閃着寒光的劍刃卻真的破胸而出,那志得意滿的表情就這樣僵在了他扭曲的臉上。
“雷長老,就請你獻上血祭焚寂的第一滴心血罷~”
歐陽少恭帶着愉悅笑意的聲音自他背後傳出,隨着雷嚴身影緩緩跪倒在地,聲音的主人也現身在了衆人面前。
此番變故大大出乎其餘諸人意料,韓云溪這個小孩子更是失聲驚呼了出來。歐陽少恭與雷嚴同來南疆,共闖冰炎洞,他以玉橫之力打破封印巨石時雷嚴還曾在旁護法,兩人顯是同夥,方纔石洞中塵煙四起時衆人沒留神到他行跡,誰也沒想到此時這人竟突然出現,還將自己的同門一劍刺成重傷。
雷嚴本人更是萬萬沒想到,他呆望着胸前的破洞,鮮血正隨着真力一起源源不絕地離體而去,不多時前襟已浸透好大一片。他以闊劍爲杖,勉力撐着身子,喘息一會兒,滿眼怨恨地看向身後少年:“少恭!我自問待你不薄,爲何……究竟爲何……?!”
歐陽少恭輕笑一聲,柔聲道:“不必不甘,能以自身心血和魂魄爲上古血塗之陣獻祭,乃是雷長老你的榮幸啊~”
“血塗之陣!”巫咸聽到這個名字,面具後的一雙眼頓時定在了歐陽少恭身上,“一個小小少年,爲何會知曉血塗之陣的佈陣秘法?”
歐陽少恭擡起眼睛,慢條斯理地將他打量一番,卻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轉而看向了沈百翎與玄霄,他微微笑道:“以玄霄道長如今之能,想必一眼就看出沈公子已不再是殘缺之魂,當初的承諾自然也不會再恪守……”玄霄聞言冷哼一聲,並未作答,歐陽少恭也不以爲意,繼續說道,“若非如此,我也不必犧牲雷長老的性命,來佈下這傷天害理的陣法。雷長老,你若是要怪責,便怪玄霄道長與沈公子罷~”
雷嚴聽到他如此說,眼中怒意更盛,然而剛要張口說話,喉頭傳出赫赫之聲,下一刻便嘔出一大口血在地上,那血色竟是極其詭異的碧綠之色。他望見那攤血,神情愈發驚怒,霍地擡頭瞪向了歐陽少恭。
歐陽少恭亦低頭看了一看,不以爲然地笑道:“雷長老即刻便要化作血塗之陣的一部分,何必在意自己中了劇毒這等小事……那洗髓丹乃是一味性烈之藥,你又不是不知,既然當初服下時心甘情願,此時也不該計較纔是啊~”
“你——”雷嚴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只得怒吼一聲,然而那飽含憤恨的吼聲到了一半卻戛然而止,他壯碩的身體也重重倒在了地上。他胸前鮮血猶自潺潺不絕地淌出,化作一道血線流向地面,而在雷嚴屍身下漸漸亮起血色的紋路,那紋理如枝蔓向四周延展,片刻之間便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血陣。
“果真是血塗之陣!”巫咸驚疑不定地望向歐陽少恭,“以心血爲引,結死者之血氣,上古血塗之陣當早已失傳,你怎麼會這陣法!”
歐陽少恭笑而不答。
這時韓休寧忽地呻吟一聲,低聲道:“我……我怎麼動不了……”
她此話一出,沈百翎等人俱是一怔,這才發覺自己亦是不知被何力禁錮,竟也一步也不能挪動。沈百翎心想玄霄功力遠在諸人之上,應當無礙,哪知側目望去,師弟竟也一動不動,再看他臉上神情,比方纔陰冷了豈止十分,顯是也被歐陽少恭的邪法束縛住了。
ps.感情戲真難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