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疏星淡月閃爍在碧空,也閃爍在腳下。
此時夏侯傑正在一個澄清而平靜的湖泊旁邊,湖水反映着星月的影子,加上亭亭的樹影,景色美得出奇。
別說沙漠中難以找到這種境地,就是風光明媚的江南,也未必能有如此一片仙境。
馬在不斷地吐氣,夏侯傑已經放鬆了繮繩,他卻沒有停止的意思,仍是得得地前進着。
夏侯傑是個懂得馬性的人,知道在急奔之後,不能馬上休息,必須再讓他經過一陣緩步。
而且經過這一陣風暴,他也看出這匹馬的不凡之處,比起風無向的那兩頭千里寶駒,也不見得遜色。
是郝步芳對他特別好,纔給他一匹良駒,還是魔心聖教中每一匹馬都有如此優異,他一時未能明白。
可是一個練武的人。
尤其是一個志在千里的遊俠,得到一匹代步的良駒,總是值得欣慰的事。
他憐惜地拍拍馬頸,表示自己衷心的喜悅與感激。
這匹全身烏黑的駿馬似乎能解人意,經他幾下輕拍後,變得更馴順了。
昂起頭,搖着耳朵,踏着得得的碎步,將他帶到一片濃密的樹影中。
藉着星月的淡光,他看出這是一條小徑,雖是通向密林深處,卻有着沒脛的柔草,似乎很久沒有人走了。
經過一場掙命的奔馳後,他相當累了。可是爲了使這匹新得的良駒能夠多溜一下,舒緩長途奔馳的疲倦,他不忍心勒住他,只得強打精神支撐着。
馬終於停了下來,低頭飲着一條小溪中的流水,夏侯傑也下了馬,先在流水中洗去了臉上的灰沙。
他用手捧起一掬清水送到口邊。水還沒有送到嘴脣,忽一然被一樣東西自後撞來,將他手中的水潑掉了,他回頭一看,卻是那頭黑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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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傑笑了一笑,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拍拍他的頸子道:“你喝夠了,也該讓我喝點水。”
那頭黑馬卻象是真能聽懂他的話似地搖搖頭,然後又昂首朝溪邊的一棵小樹點了幾點。
夏侯傑起先不懂他的意思,等他連做了幾次之後,才移目向小樹望去,隱約可見那是一棵桃樹,樹並不高,卻掛着四五顆碗大小的蜜桃。在沙漠竟有這種果子,夏侯傑不禁感到驚奇萬分。
同時他也明白黑駒的意思是叫他去吃那樹上的桃子,爲了不拂它的美意,夏侯傑走了過去,將桃子都摘了下來。
最好的水蜜桃產在山東肥城。
夏侯傑隨着師父宮大俠遊俠四海,自然也嘗過肥桃的美味。
可是今天他在沙漠上卻嚐到了更好的小蜜桃,他才咬了一口,桃汁已經涌流出來。
水汁既甜且香,別具一種沁齒的芬芳,喝下去有着說不出的舒服。
不知不覺間,他連吃了四顆,直等最後一顆時,他想起身邊的黑駒,連忙走過去道:
“對不起!忘了你了!”
黑駒張嘴來咬,他忙道:“小心點!這桃子水分足,別漏掉了。”
不遠處是一間草屋,這間草屋柴門是虛掩着的,草堂的桌椅雖說簡單了些,但是非常乾淨。
夏侯傑穿過庭院,又進入一間內室。
只見一個女人的身影,背向着他坐在一張大木伐上,只披了一襲透明的輕紗,曲線玲瓏一覽無遺。
夏侯傑熟悉這個美麗的,他知道是“憂愁仙子”。奇怪的是“憂愁仙子”怎麼會在這裡,他自己又怎麼會那樣的想見到她、接近她。
趙景雲回眸一笑道:“記得你以前是沒有膽子闖進我的房間的。”
夏侯傑低聲道:“此一時,彼一時……”
趙景雲笑道:“沒有的事,紅粉白骨,不過轉眼劫相,人只要心中把持得正,任何情境都是一樣的。”
夏侯傑被說得臉上直髮燒,可是他不能再低着頭了,緩緩地擡起了頭,儘量避免去正視她,低聲問道:“仙子怎麼到此地來了?”
趙景雲笑道:“這原是我的修真之所,我脫離了魔心聖教之後,就在此地潛居過一陣。這次重返舊地,自然想來看看,問題是你怎麼會到此地來了?”
夏侯傑道:“我是被一陣暴風吹來的。”
趙景雲笑了一下道:“哪有這麼巧,暴風離此還很遠呢。”
夏侯傑道:“我不知道,是那匹馬把我帶來的。”
趙景雲笑了一下道:“那頭畜生倒是善解人意,你正想找我,它就把你帶來了,我也正想找你……”
夏侯傑一怔道:“仙子找我有什麼事?”
趙景雲道:“我今天心血來潮,不知怎的竟會覺得特別寂寞,很想找個人談談心,而你就來了。既來之,則安之,別站得那麼遠,坐到這裡來。”
說着用手拍拍身邊的牀緣。夏侯傑嚇得退了一步道:“仙子!這是做什麼?”
趙景雲神色一沉道:“問你自己!”
夏侯傑急聲道:“我……我不知道……”
趙景雲冷笑道:“你用情劍上的符咒魔力對我施爲,不就是叫我喜歡你嗎?怎麼見了我,你又不敢承認了?”
夏侯傑一驚道:“仙子怎麼知道的?”
趙景雲冷笑道:“情劍是我傳給你的,對於劍上的魔力感應,我自然十分清楚,想不到你對我這老太婆還這樣有興趣,過來呀。”
夏侯傑急得全身淌汗,連忙搖手道:“仙子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趙景雲哼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夏侯傑頓了一頓道:“仙子交給我的責任過份重大,我無法勝任,所以纔想向仙子懇辭……”
趙景雲道:“哪一件事你辦不了?”
夏侯傑道:“仙子要我用情劍去勾引郝步芳……”
趙景雲道:“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嗎?”
夏侯傑怫然道:“這不是實行的難易問題,而是牽涉到我的人格,我不能用卑鄙的手段去對付一個女孩子。”
趙景雲冷笑道:“你上黃山向我求取情劍,不也是爲了想得到一個女孩子嗎?那就不卑鄙?”
夏侯傑正色道:“不錯,我求取情劍是爲了想挽回我師妹的感情。可是我得劍之後,她已經另嫁別人了。”
趙景雲道:“那沒關係,情劍的魔力是不可思議的,別說她只是嫁了人,就是她死了,感受劍上魔力招喚後,也可以從墳墓中走出來投向你。”
夏侯傑怒聲道:“夏侯某決不肯做這種事,一個不再愛我的人,勉強爭取到手並不是幸福。”
趙景雲點點頭,讚許地道:“你很懂得用情,不會濫施情劍的魔力,所以我才放心將情劍託付給你!”
夏侯傑道:“那仙子叫我對一個不愛的女子施爲魔力,豈不是自相矛盾?”
趙景雲莊容道:“這不同,誰叫你們不小心丟失了另一柄慧劍,這支劍的威力更大,落在魔心聖教手中,其後果將更嚴重。”
“幸好那柄劍只限於女子使用,所以我才叫你用這個方法去爭取郝步芳的好感。這是爲了整個中原武林的安危,非一己之私情可比!”
夏侯傑道:“然而這種行事的手段非我所能接受,請仙子另外換個人吧!”
說着將情劍連鞘解下遞了過去。趙景雲看也不看,接過放在桌上,輕輕地道:“現在推辭太遲了。”
夏侯傑一怔道:“爲什麼呢?”
趙景雲道:“我已經替你念過符咒,使得情劍的魔力在郝步芳身上產生了感應!”
夏侯傑大叫道:“這怎麼可能呢?”
趙景雲淡淡地道:“怎麼不可能,對於使用情劍的方法我比誰都清楚,雖然我代你施爲,卻同樣有此種作用。”
夏侯傑叫道:“我不信。”
趙景雲笑道:“事實俱在,你信不信都沒關係,郝步芳爲什麼能給你解藥,爲什麼對你處處留情,爲什麼一再放棄殺死你的機會,這不都是情劍的魔力所使然嗎?”
夏侯傑略一回憶過去的情形,倒是真正地相信了!難怪梅杏雨與黃先青會對自己產生誤會。
他禁不住滿心質怒,厲聲大叫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做?”趙景雲道:“爲了中原武林千百條性命,郝步芳此刻已非任何一人所能敵,除了用柔情籠絡,別無他策!”
夏侯傑急得直跳地叫道:“爲什麼你要選我來做這件事呢?你憑什麼代我決定呢?”
趙景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認爲你是一個淡於兒女私情的人,是一個先天下而後個人的大丈夫,才替你作了決定。而且你是我唯一選中的情劍傳人,除了你之外,我也別無他人可選!”
夏侯傑長嘆一聲,頹然在一張木椅上坐了下來。
趙景雲道:“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你何必煩成這個樣子!”
夏侯傑忽地站起來道:“不行!要我跟一個毫無感情的女子來往,我實在是做不到!”
趙景雲道:“你不用對她好,她自然會遷就你。當年我一柄情劍玩弄天下男子於股掌之上,並不須要假以顏色,你高興的時候,殺了她都行。”
夏侯傑鼓着眼睛叫道:“我絕不在這種情形下殺人。”
趙景雲道:“那你就對她好一點!”
夏侯傑叫道:“我也辦不到!”
趙景雲一嘆道:“這就難了,你究竟想怎麼樣?”
夏侯傑道:“我請你幫個忙,把符咒取消。”
趙景雲道:“沒有辦法,情劍上只有召人的魔力,卻沒有退除的方法。”
夏侯傑叫道:“一定有辦法的,你當年在很多人身上試驗情劍的魔力,難道也是跟每一個人好嗎?”
趙景雲一笑道:“我解決的方法很簡單,當我不再需要他們的時候,一劍就解決了。
黃山苦果寺前的累累白骨,有一大半是這樣積成的。”
夏侯傑沉思片刻,道:“趙仙子,我們之間的問題怎麼解決呢?”
趙景雲微異道:“我們之間有什麼問題?”
夏侯傑道:“我已經用情劍對你施過魔力的符咒了。”
趙景雲略一沉吟道:“我知道,我正在奇怪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夏侯傑道:“因爲我覺得無法承擔你交代的事,而又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找到你……”
趙景雲道:“我隨時隨地都跟在你左右。”
夏侯傑苦笑道:“可是要你現身很不容易。”
趙景雲輕輕一笑道:“你找到我了,把話也講清楚了,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夏侯傑想了想道:“你對魔心聖教的情形如此熟悉,你的武功也高到很少有人能及的程度,這些問題你自己解決起來不過是舉手之勞,爲什麼要推到我頭上呢?”
趙景雲一嘆道:“你問得很好,第一,赫連新是我的師叔,我不能正面跟他衝突。
第二,赫連新的功力高於我許多,必須要雙劍合璧才能制住他。我千方百計把梅家的慧劍找出來,想不到你們會一個大意弄丟了,因此你必須借重郝步芳,好好地跟她合作。”
夏侯傑默思片刻又道:“情劍的魔力在你身上有效嗎?”
趙景雲一怔道:“自然有效。”夏侯傑又問道:“那你也一定會愛上我了?”
趙景雲想了想道:“大概是吧!”
夏侯傑緊問道:“沒有辦法解除了?”
趙景雲道:“沒有辦法解除。”
夏侯傑道:“那就難了,我一方面要愛你,一方面又要愛郝步芳……”
趙景雲道:“不錯,所以我正好借這個機會告訴你,你以後儘可冷落我一點,而且我上了年紀,心如止水,比較容易剋制自己,大概不會成爲你們的阻礙。”
夏侯傑卻搖搖頭道:“我辦不到,我寧可愛你。”
趙景雲道:“胡說,我的年紀比你大得多,放着年輕的不愛,纏我這老太婆做什麼?”
夏侯傑道:“你年紀雖然大,外表上卻看不出來,尤其是你的絕世姿容是任何一個女子都比不上你的。”
趙景雲臉色沉重地道:“我最怕的就是這一點,你要想清楚,我不過是靠着一種駐顏的功夫才保住青春的外貌,內心卻十分衰老了,而且這種功夫並不能持久。”
夏侯傑道:“那不管,至少在你芳容未衰之前,我不會對別人感興趣!”
趙景雲道:“你別混帳,在黃山上我曾經試探過你,你自持功夫很深,絕不是這個樣子。”
夏侯傑道:“那時我把你當作一個死去的前輩,內心有尊敬之情;而且當時我心中只有一個師妹,也容易控制自己。現在師妹已嫁給了別人,我心中已經抹去了她的影子,而我又知道你是個活生生的人……”
趙景雲叫道:“你越說越混帳了。”
夏侯傑道:“我先前並不相信情劍的魔力會這麼厲害,所以對你念過符咒之後,心中並未存有奇念。現在知道它的魔力已經起了作用,而且還無法消除,倒是十分爲難了。”
趙景雲忍不住叫道:“你倒底想怎麼樣?”
夏侯傑道:“沒什麼,爲了使我的任務能夠順利完成,你至少應該設法把自己身上的魔性解除掉。”
趙景雲道:“沒有辦法,除非你殺了我。”
夏侯傑道:“有用嗎?”
趙景雲叫道:“這是唯一的辦法!”
夏侯傑微笑道:“假如這是唯一的辦法,前輩一定不會與我相見,更不會再活在世上的。”
趙景雲一怔道:“這是怎麼說呢?”
夏侯傑道:“我沒有冒犯前輩之意,前輩歷劫情場,深明情劍的辦量。假如沒有解脫之法,一定自尋了斷,決不會再重跳到這個漩渦裡了!”
趙景雲呆了半晌才輕嘆道:“你真是個鬼精靈,居然用這種方法來逼我。”
夏侯傑道:“我相信一定有別的方法可以對付郝步芳的,前輩爲什麼一定要強人所難呢?”
趙景雲默然片刻才悠悠地道:“假如我能死的話,我真願意現在死了!”
夏侯傑道:“前輩將解脫的方法告訴我,我發誓一定可以從郝步芳的手中把慧劍奪回來,消彌這場劫難!”
趙景雲叫道:“要奪回慧劍,你必須殺死郝步芳!”
夏侯傑道:“在她神智能自立的情形下,我可以毫無愧作地殺死她!”
趙景雲道:“一樣是殺死她,你爲什麼不讓她死於情,那樣還會使她愉快一點!”
夏侯傑莊容道:“不然,利用她無法自主的感情去傷害她,使我愧對於她,那是我寧死不爲的事!”
趙景雲沉思片刻才道:“好吧!我把方法告訴你,希望你不要後悔,你轉過身去!”
夏侯傑依言回身,過了一會兒,才聽見趙景雲道:“你可以轉回身了!”
夏侯傑依言轉身,卻不禁爲之一怔。
原來趙景雲把身上的輕紗也脫去了,斜倚在木榻上。
燭光照着她玉一般的,烏黑的頭髮,明如秋水的眼神,以及帶着萬般春情的臉頰。
夏侯傑吃吃地道:“趙仙子,這是做什麼?”
趙景雲笑道:“要想解去情劍的魔力,你就得聽我的話,走過來!”
夏侯傑畏畏縮縮地走了過去。趙景雲卻懶惰地在木榻上躺了下來。呢聲道:“用手按在我的左右將臺穴上,然後口唸我的名字,說你不愛我,連續念三遍,說三聲不愛我就行了。”
夏侯傑道:“一定要這樣嗎?”
趙景雲笑着道:“是的!那兩處穴道是女人身上最敏感的部位,一定要抵住那裡,才能壓制住我內心的行動,也才能平心靜氣地接受你那三聲解除魔咒的禁語。”
夏侯傑頓了一頓道:“假如是這樣的話,我寧可不學了,因爲我不能對郝步芳這個樣幹。”
趙景雲笑道:“爲什麼?”
夏侯傑道:“我跟她站在敵對的立場,怎有這個機會與這種情形來給我施爲。”
趙景雲嬌笑一聲道:“這個你不必耽心,情劍上的魔力是萬能的,只要你開口,叫她做任何事都行。”
夏侯傑叫道:“我就是不能叫她如此,否則我又何必要解除她身上的魔咒禁制呢?”
趙景雲輕嘆道:“這倒也是,假如你肯叫她相見,聽任你來解除魔咒,還不如好好地愛她算了。魔咒神效一經施爲之後,永遠都會存在的,你不找她,她可會來找你,永遠象影子一樣地追隨着你。”
夏侯傑頓足叫道:“那要我怎麼辦呢?”
趙景雲道:“愛她,或者殺了她!”
夏侯傑叫道:“都不行,我不能愛她,更不能乘她在情劍的魔力迷惑下殺她。”
趙景雲道:“那你只好用上述的方法先解除了情劍的魔咒,使她清醒後再殺她。不過她清醒之後,恐怕不容易被殺死。因爲她練成了魔心聖教歷代教主專研的修羅十三式快劍,天下無人能敵。說不定你自己會被她殺死。”
夏侯傑道:“我寧可被她殺死。”
趙景雲斜睨了他一眼道:“那也得等她的魔咒解除之後,這一關你始終逃不過的。”
夏侯傑一言不發,拿起桌上的情劍就往自己的頸子上割去。
趙景雲一躍而起,抱住他的手腕道:“你想一死就能了事嗎?”
夏侯傑叫道:“我不能用卑鄙的手段去對她,只好一死以求解脫。”
趙景雲道:“你解脫了,其他人怎麼辦,郝步芳受了魔力的影響,對你的熱戀不消。
見你死後,勢必遷怒整個中原武林,那後果你可曾考慮過?”
夏侯傑道:“我管不了這麼多!”
趙景雲怒吼道:“你這麼沒出息!”
夏侯傑慨然道:“這不是有沒有出息的事,我所作所爲一定要本着自己的良心,否則我不比魔心聖教的人好多少,憑什麼去阻止他們稱霸中原?”
趙景雲一呆道:“你的用心不謂不正,我沒有道理能說服你,看來我代你用情劍去綰住郝步芳是一大錯。”
夏侯傑道:“前輩是爲了挽救中原武林的危亡,用心無可厚非,只是錯在沒有看清我的爲人。”
趙景雲笑了一下道:“我不承認自己的錯誤,當初我把情劍託付給你,便是看清了你的爲人。”
夏侯傑道:“那前輩爲何替我作了那個荒唐的決定。”
趙景雲道:“郝步芳雖非絕色,在一般的標準說來,也可以說得上是個美人,我實在不明白你爲什麼不要她,食色性也,人不可違背自然本性。”
夏侯傑怒聲道:“夏侯傑豈是好色之徒。”
趙景雲一笑道:“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僅在正邪之別,我不相信你真是個見色不動的魯男子。”
夏侯傑聽來很不順耳,正想開口辯言。
趙景雲卻搶先道:“我們不防再作一次試驗,看看你是否真能心如鐵石,現在我把你抱上牀去。”
夏侯傑用力掙脫了她的雙臂道:“做什麼?”
趙景雲莊容道:“替我把情劍的魔咒解除了。”
夏侯傑一愕。趙景雲又道:“郝步芳的咒語算我多事,既然你存心求死,我可以另外再找別的男人去對付她。我的魔咒卻是你加上去的,必須要你親自解除。”
夏侯傑自然不肯,而且還想橫劍自刎。趙景雲猜透了他的心事,正色道:“你要死也必須把我的事先辦完了。”
夏侯傑道:“我不幹。”
趙景雲沉聲道:“你既想獨善其身,就不能陷我於不義,這不是大丈夫的作爲。”
夏侯傑微愕道:“我幾時陷仙子於不義了?”
趙景雲道:“我身上的魔咒不解,在你死之後,我勢必與郝步芳一樣,變得瘋狂而無人性。那時情劍慧劍雙劍合璧,中原武林將死無噍頭矣,郝步芳的事我不怪你,我的事卻必須由你負責。”
夏侯傑沉吟未決,趙景雲又道:“你既然不承認自己好色,而且在黃山上你能拒絕我的色身爲惑,我相信你的確有點定力,爲什麼現在又不敢了呢?”
夏侯傑道:“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必要不必要的問題,我覺得這麼做很沒有意思。”
趙景雲怒叫道:“什麼叫有意思沒意思,我不願意成爲一個毫無理性的狂人,否則我真瞧不起你這種僞君子。”
夏侯傑淡淡地道:“仙子怎麼說我都行,我只想問仙子一句話,解除魔咒的方法當真是如此嗎?”
趙景雲怒道:“你死了吧,沒出息的東西,爲了消彌那一場浩劫,爲了中原千萬條性命,我不惜自毀晚節,用色身來遷就你,想不到還是無法打消你這個混帳的念頭。”
夏侯傑只好以行動來破除魔咒了,時間並沒有爲她們停留。
夏侯傑彎腰拾起情劍,正想往胸口前刺去。聽見一聲長嘆,他不由把手一頓,擡臉問道:“你生氣啦!”
趙景雲憤然起立,掀開牀板,取出自己的衣服穿上,冷冷地道:“你反正決心求死,何必還問呢?”
夏侯傑道:“我不明白你後來兩句話的意思,所以想問問清楚!”
趙景雲回過身來,臉上一片肅穆,以冰冷的聲音道:“我雖以一柄情劍,掀起中原武林的滔天,可是守身如玉,並非人盡可夫……”
夏侯傑道:“這個我知道。”
趙景雲冷冷地道:“我歷劫情海,心如止水,方纔卻對你使盡媚態,難道我真的那麼,會看上一個比我年輕了二十歲的小夥子嗎?”
夏侯傑全身又是一陣羞熱,連忙道:“不!是我的自制力太差,怕玷污了仙子,所以我纔想一死以報。”
趙景雲搖搖頭道:“不!你的自制力太強了,強得令人難以相信,若不是靠着那幾顆媚仙桃的作用,我簡直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夏侯傑一怔道:“媚仙桃?”
趙景雲道:“媚仙桃是一種產自苗疆的異果,功能助長,苗人採來合入酒中,作爲媚藥之用。一顆成熟的桃子可以使十個男子如癡如狂,你連吃五顆,居然能將藥性壓制到那麼久才發作,天下的確很難找到你這種男子了。”
夏侯傑愕然道:“媚仙桃,就是我在河邊吃的那一種嗎?”
趙景雲道:“不錯!我在此地見你,就是爲了那幾顆媚仙桃。”夏侯傑道:“桃子是那匹黑馬找到的,也是它……”
趙景雲道:“我全知道了,那匹黑馬是我的座騎,我特意留着它,叫它把你帶到這兒來。”
夏侯傑恍然道:“難怪它那麼靈異,能在風暴中疾行,只是仙子的用意究竟爲什麼呢?”
趙景雲苦笑道:“爲了你一念的糊塗。”
夏侯傑愕然道:“我怎麼糊塗了。”
趙景雲道:“我用情劍替你向郝步芳施爲,實在是不得已的辦法。可是除了這個辦法外,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但是萬想不到你在我身上也來了這一手。情劍的威力是不可思議的,別看我已經年逾不惑,心如枯木,在感應到情劍的魔性後,仍然不能自持。”
夏侯傑低頭道:“我只是想用那個方法找到仙子,卻沒想到會如此厲害。”
趙景雲嘆道:“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深明其中的厲害,所以我感到內心有點波動時,立刻就知道是你在胡鬧了。否則象我這種情冷如冰,心死如灰的老人是不可能再有那種反常的心理現象。然而我沒得到你的同意,替你在郝步芳身上施展了魔咒後,已經想到事情的發展很難盡如人意,萬不能再把自己夾進去湊熱鬧了。”
夏侯傑一怔道:“這是怎麼說呢?”
趙景雲道:“難道我也能象那些小姑娘一樣,整天追在你後面,去爭取你的歡心嗎?”
夏侯傑愧然道:“那自然不至於。”
趙景雲沉聲道:“可是情劍的魔力確有這麼大的妙用,你即使用來對梅鐵風那個老太婆施爲,照樣能叫她象一條忠心的狗般地匍匐在腳下。”
夏侯傑愧然道:“我若早知會如此厲害,定然不敢輕舉妄動,現在……”
趙景雲搖頭苦笑道:“現在只剩下郝步芳的問題了,我已經從裡面拔出來了。”
夏侯傑一驚道:“是真的嗎?”
趙景雲嘆道:“自然是真的,兩情相悅,到了靈肉交流,已是最高的境界,情劍的魔力也只能到此爲止。”
夏侯傑搖頭道:“情與欲根本是兩回事。”
趙景雲莊容道:“不錯,兩心相許,至死不渝,這纔是用情的最高境界。不過那是人心中至情的發揮,情劍也無能爲力。我在授劍之時,即告訴過你,情劍只能爲你得到你想要的人,並不能得到你所愛的人的心。”
夏侯傑道:“那有什麼意思呢?”
也是趙景雲道:“還是有意思的,情常被欲所矇蔽,只要你將它流爲人慾。受情劍所支配的人仍然是以一片火熱的感情向着你,直到你把情奔放到欲的境界,情劍的魔力才消失了。那時受迷惑的人才覺醒過來,也許會因而轉怒爲恨,也許就此對你產生真正的愛情。”
夏侯傑低頭無語。
趙景雲又輕嘆一聲道:“我已經把解除情劍魔力的方法告訴了你,至於如何去對付郝步芳,那是你的事了。我能代你施爲,卻無法替你解除魔力,因爲我不是男人,這件事我對你感到萬分的歉意……”
夏侯傑吶吶地道:“我對仙子的歉意更深。”
趙景雲嘆道:“沒什麼,這也怪我事先沒把情劍的情形詳細地告訴你,這是我的私心。我授劍的目的是想找個人來幫助我解決本身的困難,那就是魔心聖教的糾紛,你若是事先知道了……”
夏侯傑搶着道:“那我根本就不會接受此劍了!”
趙景雲點頭道:“不錯,可是魔心聖教的糾紛又關係着整個中原武林的安危,所以我覺得自己的用心並不僅僅是自私,這一點你不能否認。”
夏侯傑想了想道:“真的,仙子如若事先把一切情形都告訴我,我可能也會接受這個任務,不過那與私情無關,我也不會去動用情劍的魔力。”
趙景雲道:“我不說出來是爲了想對你有所補償。”
夏侯傑道:“什麼補償?”
趙景雲道:“幫你得到你所愛的人。”
夏侯傑搖搖頭道:“我不想用這種方法去得到她。”
趙景雲道:“現在你當然不會了,可是你不明內情前,仍是有相當的希望。”
夏侯傑朗聲道:“我所愛的人已經心有所屬,我只希望她這一生能平安幸福,此外別無指望。”
趙景雲輕嘆道:“你真是個死心眼人,也深深懂得用情之道,不過你太苦自己了。”
夏侯傑也苦笑道:“我並不認爲這是苦事。”
趙景雲道:“你師妹並非對你無情。你們從小在一起長大,感情雖然深,卻過於平淡,平空插進一個人來,自然使你相形失色了,假如你肯動用一下情劍的魔力,先把她的人爭取過來……”
夏侯傑煩燥地道:“我並不想要她的人。”
趙景雲一笑道:“你別急呀,你師妹所以會傾心羅君秋,無非是因爲他比你瀟灑,聰明而善體人意。可是在泰山論劍會上,羅君秋表現得太懦弱了,完全沒有男人的氣概,比你差多了。我相信你師妹心中一定很後悔,只是她個性很倔強。不肯承認而已。”
夏侯傑忙問道:“仙子怎麼知道的?”
趙景雲笑道:“我是以女人的心去理解女人,十之不會錯,你爲什麼不給她一個機會呢?”
夏侯傑冷冷地道:“仙子所說的補償就是指此嗎?”
趙景雲道:“不!我把情劍給你時,就希望你去用它,所以纔不告訴你詳情,爲的是怕你死心眼而不屑爲之,誰知你竟失了一個良機,不過現在還不算晚……”
夏侯傑長嘆一聲道:“晚了,從一開始就晚了。”
趙景雲道:“不!絕不晚,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願意用勉強的手段去奪回她,你以爲她跟羅君秋在一起會比跟你在一起幸福嗎?可是我知道並非如此……”
夏侯傑道:“我們不談這個問題行嗎?”
趙景雲笑道:“自然行,不過我看出你對她仍未忘情,這是何苦呢?”
夏侯傑道:“我早就把她從心中抹去了。”
趙景雲深沉地道:“是真的嗎?那我就白費心思了!”
夏侯傑忙道:“這是怎麼說?”
趙景雲淡淡地道:“宮素娟與羅君秋已經反目了,她一個人千里迢迢到塞外來找你。”
夏侯傑不相信地道:“哪有這回事?”
趙景雲道:“我不騙你,在你們之先有兩個人冒名來到魔心聖教,其中那個女的就是她。”
夏侯傑叫道:“你爲什麼不早說?”
趙景雲嘆了一口氣道:“是宮素娟不許我說,她覺得負你很多,又知道你後來跟梅杏雨很好……”
夏侯傑忙叫道:“沒有的事!”
趙景雲道:“起先我也以爲你真的已把心移到梅杏雨身上,後來看看也不太像……”
夏侯傑着急地道:“她現在呢?”
趙景雲道:“我也不清楚,她們到魔心聖教是我的計劃,不過他們如何逃離魔心聖教的連我都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他倆還在沙漠上轉……”
夏侯傑想了一下問道:“那男的是誰?”
趙景雲道:“是少林的風無向,這小夥子是個天生的木頭人,大概決心要繼承少林的衣鉢出家當和尚。所以你不必擔心他會搶去你的師妹。”
夏侯傑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他們的安危。”
趙景雲正容道:“他們的安危,你們西來一批人的安危,甚至整個中原武林的安危,都系在你的一念之間。你死了,他們全都不能活,至少宮素娟一定會去找魔心聖教的人拚個死活,現在你還想死嗎?”
夏侯傑聞言低下頭,良久無語。
趙景雲一嘆道:“情劍上的魔力不可亂用,至少不能再找我這個活死人開玩笑了,爲了把我從魔咒中掙脫出來,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決心!”
夏侯傑仍是低頭不語。
趙景雲又道:“光是我一個人下決心還沒有用,解除魔咒的方法是令人難堪的,我若是先說了出來,殺了你的頭你也不肯幹。我費煞苦心,借重媚仙桃的力量纔算擺脫開你!”
夏侯傑屈膝跪下道:“仙子!我罪該萬死……”
趙景雲把他扶了起來,和藹地笑道:“算了,這件事錯在我,好在今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我是個垂死的人,孽由自作,怎能怪你呢。大家都把它當作一場春夢,甦醒了無痕。誰也別再記在心上了,要記得世上還有幾個可愛的女孩子在等着你呢!爲了她們,你也該振作一下!”
說完飄然向外走去,夏侯傑忙追上去道:“仙子!清等一下,我還有很多的事要請示!”
趙景雲搖搖頭道:“別問我,你的問題無非是情牽孽纏,我在這方面是個最失敗的人,實在不配告訴你什麼,還是用你自己的智慧去解決吧!好好在這兒想一下,我把馬匹留給你,天一亮你就該辦你的事了!”
夏侯傑還想追問,可是趙景雲的身影一晃已經不見了,他怔怔地回到小屋中,懶洋洋地穿好衣服,斜倚在一度繾綣的木牀上發呆,牀板上還留着趙景雲醉人的體香,這種體香使他的心更亂了。
情劍在燭光的映照下發出了刺目的寒光!
他在經過那一場比風暴更激烈的奮戰後,他的身心極度地疲累,然而躺在木牀上的他,卻毫無睡意,腦子裡不斷浮起趙景雲的,以及那一度春夢般的纏綿!
忽地一個警覺,他咀嚼起趙景雲的一句話:“權把它當作一場春夢,夢醒了無痕,誰也別放在心上了……”
“事如春夢了無痕”,久歷情海閱盡滄桑的趙景雲可以如此淡然視之,血氣方剛的夏侯傑能嗎?
宮素娟是他第一個心上的影子,所以纔會如此之深,深得沒有人能代替她的地位!
趙景雲則是他第一個揭開生命奧秘的女人。
那印象自然更深,深得更無人能代替了。
何況趙景雲的絕世姿容,動人風情,也沒有第二個女子能比得上,他睡在木榻上,輕念着:“事如春夢了無痕。”
唸了幾句後,卻不知不覺地念起:“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句子來了!
趙景雲在他的心中原來是一尊仰不可及的神像,一顆高掛在天空的星星,可是一旦伸手可以觸摸到這顆星星後,她也不再是一尊莊嚴的神像了!
“我能愛她嗎?我應該愛她嗎?”
他爲這個問題煩躁得六神無主,驀地抽出桌上的情劍,信手一陣亂舞。
凌厲的劍氣把那間小木屋的四壁刺穿了無數小縫,冷風透了進來,才使他清楚了一點。他穿出門外,找到那匹黑馬,衝破蒼茫的夜色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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