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侯爺,這是青竹幫旗下的產業名目。”武勝戰戰兢兢地拿出一摞賬目和名冊,附有許多地契。
蘇籍看也不看,那些名冊賬目地契自發地飄到一旁的書架上,擺放整齊,不曾散亂。
武勝半是惶恐半是欽讚道:“侯爺的控鶴功當真出神入化。”
蘇籍淡然道:“武幫主何必如此謹小慎微,你便是要裝作害怕我,也多少出點冷汗吧。”
武勝忙道:“見到侯爺,我是嚇得汗都不敢出。”
蘇籍莞爾,說道:“武幫主還是個妙人。”
武勝不接話了,臉上仍是漫布惶恐不安。
蘇籍道:“其實十個青竹幫的產業我也不放在眼裡,只是個由頭罷了,武幫主應該明白。”
武勝道:“侯爺富可敵國,自是不在意我這點傢俬,這也只是小可一點心意,希望侯爺不要嫌棄。”
“富可敵國?幫主這話說得不怕引來朝廷治我罪?”蘇籍眼睛微微泛白地看向武勝。
武勝想起傳聞,登時大汗不止。之
前多少是裝作害怕的樣子,現在是真怕得要死。白
眼殺人可不是開玩笑的。蘇
籍大笑,拍他肩膀道:“現在你這般出汗,是不是不怕我了,所以汗敢出來。”
“我……”武勝心裡罵了蘇籍一萬遍,但面上卻一點都不敢得罪這位蘇侯爺。
蘇籍道:“武幫主還是帶令郎下去療傷吧,你瞧,你來見我,也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來。”武
勝知道蘇籍言下之意是他還不夠格跟他談事,要讓自己的岳父常海來。可
正是岳父不想跟蘇籍有什麼明面的牽扯,才叫他來。
他縱橫江湖半輩子,第一次這般進退兩難。若
是蘇籍之前沒勝過付玉書和石世龍的聯手還好,現在蘇籍五招敗了那兩人,可見除非那幾個老怪物,天下是沒有人能把蘇籍制住了。即
使內庭那位太監們的老祖宗,現今都未必能拿下蘇籍。
這人又不是遊俠兒,勢頭已成,即使清微都不再派人來追殺他,他們這些人自是不在對方眼裡了。
武勝遲疑片刻,聽見蘇籍輕哼一聲,顯然有所不耐。
他靈光一閃道:“侯爺我聽說公主殿下到揚州了。”轟
的一聲,青竹幫的武幫主被扇飛出了房門,臉腫脹成了豬肝色。他
心裡滿是疑問,不是說蘇籍和南康公主很曖昧麼,他暗示蘇籍以去見公主殿下爲由頭,到揚州跟老泰山會面有什麼錯?
蘇籍在房裡蹙眉不已,南康跑出京城幹什麼。明
月山莊可沒有收到官面的消息說南康出京的事,看來這是南康自作主張。天
家自有規矩和守衛,南康怎麼出來的。
他又有點爲南康擔憂,畢竟當年那些刺客,未必就此死心,留在京城顯然更加安全。“
我擔心她是因爲玉真的託付,還是因爲她呢?”蘇籍心下頗有些糾結。
“也是許久未見了。”蘇籍一聲嘆息。
隨後他施施然走出去,羣豪各自安坐,見到蘇籍出來,同時起身,眼中敬畏,要比蘇籍初來時真切得多。
坐照高手早已是武林神話,十年難得一見,故而如蘇籍這般人物,更顯得可畏可怖。
江湖,說到底還是以武爲尊。
只不過若是坐照高人在此,倒是可以說一句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許
多人心裡想到,彷彿這樣,顯得蘇籍也沒有那麼可怕了。蘇
籍微笑道:“諸位開懷暢飲便是,不必拘束。”“
哈哈哈,蘇侯爺,老曹晚來一會,還請恕罪。”一人徑自走入大廳,虎背熊腰,只看面相,比石世龍還要豪氣,而且還很闊氣。
這人便是漕幫幫主曹變蛟。
蘇籍向他看去,說道:“原來是曹幫主,蘇某有失遠迎了。”曹
變蛟笑道:“我一介草民,哪能勞煩侯爺相迎。這番遲來,乃是爲侯爺準備了一件禮物。”
付玉書陰測測道:“曹幫主富甲天下,這禮物料來很是不凡吧。”
曹變蛟此前本來是要來找蘇籍麻煩的,但見到蘇籍收拾掉他和石世龍後,便沒有冒頭出來,此時還改稱是準備禮物所以來遲,弄得付玉書心頭火氣不小。
曹變蛟含笑道:“比起蘇侯爺,我這點家當算得了什麼。不過這禮物倒也配得上蘇侯爺身份。”付
玉書道:“什麼禮物,曹幫主要不要讓大夥開開眼界。”
曹變蛟道:“一身符合蘇侯爺身份的行頭。”
羣豪中有人道:“蘇莊主有紫綬仙衣,哪裡還有什麼行頭能比得上它?”付
玉書神色微變,暗道:“這老泥鰍倒是捨得下本錢。”
他已經猜到曹變蛟獻出的怕是見龍甲。見
龍甲據說是真正的龍皮製作,刀槍不入的功效倒在其次,更難得是水火不侵,若是在海里使用,還有神奇的作用。只
是光是龍皮製作,這見龍甲便犯了皇家忌諱。曹
變蛟獻出見龍甲,倒是沒安好心,想必要給蘇籍和皇家之間添點堵。但
這見龍甲到底價值連城,倒不能說禮輕。曹
變蛟拍拍手,三名妙齡美人託着一玉盤,上面呈着黃金軟甲,似有一條龍盤旋其上,若隱若現。
蘇籍微笑道:“原來是見龍甲,曹幫主如此厚禮,在下感激不盡。”他
也不推脫,直接叫人收下禮物。羣
豪聽得是見龍甲,暗自一震,蘇子思既然認得見龍甲,卻一點都不避忌,果真底氣十足。
蘇籍底氣越足,他們反倒是對明月山莊越有信心。
曹變蛟也暗自鬆了口氣,見到付玉書輕易敗在蘇籍手上後,他便沒了和蘇籍爭雄的心思,但付玉書又見過他的見龍甲,難保付玉書見他縮頭,不因此找他麻煩。
所以曹變蛟乾脆將見龍甲送出去,一來這是試試蘇籍的底氣,二來蘇籍收下,總歸不能不承情,也算了主動賣個好。曹
變蛟來到,羣豪本以爲又有好戲看,哪知道老曹也不想和蘇籍爲敵,羣豪內心多少有點失望,不過見狀,也更覺得如今蘇子思大勢難擋。春
風細雨樓的美酒佳餚算得江淮一絕,即使皇宮之內的御廚,在淮揚菜的造詣也不過如此。羣
豪拋開心思,開懷暢飲。他
們內功精深,千杯不醉。只是歌舞管絃下,多少起了酒興,於是有人大着膽子請蘇籍做一首詞,以助興致。他
們知道蘇籍近些年來,可是很少出新作了。且
無論蘇籍爲人如何,那些詩文,當真是不朽之作。只
是蘇籍詩篇萬古傳,讀久了也不覺新鮮,自然更希望來點新的。
蘇籍在衆人起鬨下,含笑道:“曾經夢中偶得一句,便念給大家聽吧。”衆
人道:“只一句可不夠。”蘇
籍笑道:“只這一句,大家不聽便罷了。”“
聽。”羣豪齊聲道。蘇
籍便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果真只此一句,再無下文。羣
豪聽得心癢難耐,叫道:“這一句怎生夠?”
實在是這一句氣勢磅礴驚人,如天上人所作,哪是人間俗子能爲。但
顯然通篇詩文,又不止這一句,衆人心裡迫切想知道下文。任
憑羣豪如何催促,蘇籍只不開口。
最後羣豪只得罷休。也
就是蘇子思,要是換了別的人,非得刀架在脖子上。
當也有人好奇什麼是黃河,便有人嘲笑那人是大老粗,因爲五年前那場大地震,大河上游地貌改變,泥沙混入大河,於是這大河便改稱黃河了。
大河依舊寬廣,只是水濁,如同這世道。
於是有不少人說,等到大河水清,這天下才能徹底太平。其
實大河水濁,只是苦了那些以大河爲生的百姓,食肉者,用的仍是好水。一
夜暢飲,蘇籍竟也不說他召集羣豪目的,只是說要大宴十天,請諸君務必不要離開。而
且春風細雨樓歌舞不絕,有吳娃起舞,能醉芙蓉。雖是寒冬,也讓人覺得到了陌上花開緩緩醉的江南。天
光大白時,蘇籍單獨請出刀王吳柏生。
他道:“吳老,有一件事須得麻煩你。”
刀王道:“您儘管吩咐。”
蘇籍對他傳音道:“南康公主落腳揚州,我想請吳老暗中看護一二。”吳
柏生早聽過蘇籍和南康公主二三事,所以很是理解地笑道:“比不讓公主少一根頭髮。”
蘇籍道:“若遇到大難事,吳老可派人去白帝城。”
白帝城忠誠皇家,而且藏龍臥虎,蘇籍也放心他們。只
是南康私下出來,未必肯讓白帝城之人知曉,所以這是以防萬一的策略。
他知道南康是來找他的,也知道南康心裡想逃離京城,到處走走。無
論如何,他都希望南康開心一點。
他已經很對不起玉真了。
現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從羣豪裡選出能和他一起上大禪寺的人。
兵貴精,也貴多,選人的過程,頗是耗費心力。他
要做大事,兒女情長自得放一放。安
排好南康的事後,蘇籍獨處,夏天卻來到他身邊,道:“你倒是和我想象的越來越不一樣了。”蘇
籍知她意思,道:“以前我只想做一個好吃懶做的人,現在目標仍是不變,可是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想要懶散過一生,是那麼不容易,因爲一不小心就得讓人當豬一樣宰了。”
他心裡補了一句道:“便是豬,我也要做主自己的命。”
多麼痛的領悟啊,想念老頭子在的第無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