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利王國的邊境,距離鄰國坎拿王國不足五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名叫“聖銀”的城鎮。
這座城鎮的前身,是阿美利王國的邊境重鎮。多年以來,阿美利王國都在這裡駐紮重兵,以防備坎拿王國可能的進攻——坎拿王國的國勢並不算很強盛,但當年卻曾經一路奇軍直襲阿美利王國首都,甚至於曾經攻破王都,一把火將王宮給燒了。
後來災厄爆發,阿美利王國覆滅,大量的難民逃到了這座邊境重鎮。這裡物產豐富,又沒有受到災厄的侵襲,很快就成爲了整個阿美利王國——假如它還算得上是一個國家的話——首屈一指的大城市。
和別的庇護所一樣,聖銀鎮同樣以一座龐大的祈禱堂爲中心。作爲這座祈禱堂的最高領導者,斯賓塞大主教自然是聖銀鎮毫無疑義的領袖。
二十年來,這位聖職者一直深入簡出,很少出現在人們的面前。據說他每天都要祈禱超過十個小時,努力驅趕災厄,守護這座阿美利王國最大的庇護所。
但“據說”往往和現實相差甚遠。
比方說,斯賓塞大主教其實每天祈禱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鐘,他甚至幾乎不會去祈禱。
因爲他不信神。
各個庇護所的主教們,大多都不信神。
他們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技術。
斯賓塞大主教每天最主要的工作,除了修身養性之外,就是作研究。他平時最常出現的地方是地下室,最常做的事情是思考、調配藥劑,以及做實驗。
作爲一個科學家,他擁有很高的專業素質,從不會被那些實驗品的慘叫聲、哀求聲、咒罵聲擾亂思維,總是能夠準確地判斷實驗的情況,每次都能有所收穫。
他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每天都吃得好睡得好,自我感覺能夠長命百歲。
但最近,大主教的心情不是很好。他心情不怎麼好的原因,是一些陸陸續續寄來的信件。
“世道不太平啊!”
放下信箋,斯賓塞大主教深深地嘆了口氣。
短短的半個月,他已經第四次收到了來自“老朋友”的信件。
大家差不多快二十年沒聯繫了,這二十多年來,他們互相裝作不認識對方,彼此相安無事,自顧自過日子,倒也安穩。
雖然因爲研究所解體,大家各行其是,缺乏合作和交流,導致研究的進度大大降低。但那也沒什麼,反正他們都有足夠的時間,至少斯賓塞大主教自己一點也不介意進度緩慢的問題。
但是……這種情況,卻在不久之前被打破了。
從聖鹽鎮的托馬斯和威廉開始,一個又一個“老朋友”接連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各個庇護所都慌了神,正在拼命追查。很多人都信誓旦旦,一定要把那些被綁架的人找回來。
可斯賓塞知道,這些人是找不回來了。
他們早就死了!
之所以沒有屍體,只不過因爲他們是被陽光曬死的,只剩下了一堆灰燼。
別人他不清楚,但自己的那些個“老朋友”們會怎麼做,他卻是很清楚的。
一轉眼二十年過去了,就算是當初最年輕的威廉,也已經快五十歲了。歲月無情,衰老和死亡會讓最睿智的賢者也爲之恐懼,所以……大家的選擇,都差不多。
畢竟,活着纔有將來,活着纔有希望,活着才能搞研究,活着才能享受生活!
就算是要活成“災厄”,也不算什麼問題。
世界很大,人還有很多,時不時少掉一兩個,誰會在意?
斯賓塞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在當初的研究所裡面,他也算是年紀比較大的。當初之所以要在研究還不充分的時候強行展開活人實驗,關鍵就是他擔心自己老了,老到研究能力下降,老到沒辦法再把控整個研究所。
所以,他迫切需要能夠延緩衰老,甚至於讓自己返老還童的靈藥。
爲了儘快得到這夢寐以求的靈藥,他不在乎做點傷天害理的事情。
不對……那怎麼能叫傷天害理呢?人類的社會是一個整體,爲了這個整體的進步,那些優秀的個體理應被儘量保留下來,而那些可有可無的個體,當然應該奉獻出他們的全部。
能夠爲了人類進步而犧牲,那些人也算是死得其所,挺幸福的嘛。
至少,斯賓塞是這麼想的。
但那個在找他們麻煩的傢伙,顯然不這麼想。
斯賓塞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來歷,那些“老朋友”們也不知道。他們的信件一開始只是有些擔心的提醒,後來就變成了驚恐的詢問,再後來變成了不知所措的茫然。
死亡的陰影已經近在咫尺,但他們甚至連帶給他們死亡的究竟是誰,都還不知道呢。
走到懸掛在牆上的地圖前面,斯賓塞大主教手指從地圖上的一個個庇護所劃過,低聲自言自語。
“聖鹽鎮、聖水鎮、聖火鎮、聖人鎮……按照他的路線一路走下去,暫時還不會來到聖銀鎮。”
“但是,準備不能不做。只要他不死,遲早是會來到聖銀鎮的。”
“而且……如果他知道了當初研究所的情況,或許他會直接到聖銀鎮來找我。”
“我的時間不多了!要抓緊最後的時間,趕快把手頭上的研究做完才行!”
說完,他走到書架前面,從書架上拿下幾本書,露出了後面一個旋鈕。用力旋轉幾下,伴隨着齒輪和鏈條的轉動聲,書架緩緩移開,露出了向下的樓梯。
他將那幾本書重新放回去,沿着樓梯走了下去。片刻之後,書架又重新移動回去,將這條樓梯完全遮住,任誰都看不出來,斯賓塞大主教已經走進了密室。
沿着樓梯向下走,很快就來到了一個長長的過道,過道兩邊有不少房間,很多房間裡面都有人居住。他們有的在細心研讀,有的在奮筆疾書,有的在思考,有的在調配藥劑,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
斯賓塞並沒有打擾他們,而是繼續沿着過道走去,走到過道的盡頭,轉了個彎,和守衛室裡面幾個值班的守衛打了個招呼,然後順着再次向下的樓梯走去。
如此這般走了好長一段路,他終於來到了這座秘密研究所最重要的地方——實驗室。
實驗室裡面,幾個被捆得很緊的實驗品正在掙扎和嚎叫,他們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人”的感情,只有野獸一般的猙獰。
斯賓塞在實驗室外面看了一會兒,然後將負責實驗的人叫了出來,詢問情況。
“總的來說一切順利。”實驗人員報告說,“實驗品的異化速度有所降低,但距離真正能夠使用,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斯賓塞嘆了口氣:“繼續吧,彆着急。”
科研這種事情,急不來的。
但他還是忍不住嘆息——要是當初那座研究所還在的話,該有多好!
自己這些年蒐羅和培養的研究員們,比起當初威廉他們,實在差得太多了!
他一路視察完畢,憂心忡忡地回到了地面,還裝模作樣地去祈禱堂祈禱了一番。
當他返回自己的臥室休息的時候,卻見到一個穿着鎧甲的人,正坐在書桌前,冰冷的目光透過頭盔的面罩,落在他的身上。
“研究所所長斯賓塞,你真不愧是那羣人的首領。”潘龍的話語之中,甚至有幾分佩服,“別人都是小打小鬧,唯獨你,居然又建成了一座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