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婧的父親王國柱拄條柺杖,一步步的艱難的往前挪着,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和暴突的青筋昭示着他的痛苦。
繼母王雨琴坐在一邊擇幹豆角,時不時的瞄他一眼,沒什麼表情。
停下步子的王國柱,大口大口喘着氣看向妻子:“阿琴,拿條幹毛巾給我擦擦後背吧,全溼透了。”
“自己拿!”王雨琴頭也不擡的回道。
瞄一眼掛毛巾的架子,王國柱嘆口氣,艱難的挪過去,這段時間,這樣的冷眼他已經適應了。
最初,他生氣,他憤怒,他抗議,可換來的,只有加倍的冷漠和嘲諷,這讓他清楚的認識到,想要尊嚴,必須自己站起來。
從來沒想到,有一天他最盼着見到的人,會是一直不受待見的親生女兒,連帶着,他就開始懷念亡妻的好……
“咣!”
“哐啷啷……”
腳下一個不穩,王國柱直衝衝的撲向臉盆架,結果就是他倒了,架子倒了,盆子滾了……
“你個雜碎,錢掙不碰上,禍害東西倒是一等一的……”原本一臉漠然的王雨琴迅速彈跳起來,罵罵咧咧的奔向王國柱。
罵聲雖然讓人不舒服,但是妻子能第一時間跑過來扶他,還是讓王國柱心裡釋然了不少。
可惜,他釋然的似乎太早了點兒,王雨琴的確是奔往他的方向。但,手卻是伸向了盆子……
哈哈……,原來,他還不如那個臉盆重要,王國柱自嘲的笑笑,艱難的撐着身子想要站起來,結果手下一滑,又“撲通”一聲趴了回去。臉盆裡的水流過來和水泥地上的土混合在一起,溼了他的衣服,也徹底冷了他的心。
“啊哈哈哈……”他狀若瘋癲拍打着身下的泥地,聲音似笑似苦,王雨琴恨恨的踢他一腳,“嚎什麼喪?趕緊起來!”
“報應啊!報應啊!”王國柱索性翻過身子躺在地上,滿面悽然的看着王雨琴。“你小心點兒,早晚也會有這一天的。”
“你胡說什麼?!”王雨琴恨恨的盯着他,“是你自己要鍛鍊,想早點兒站起來的,現在這是說的什麼混帳話?”
王國柱衝她笑笑:“王雨琴,我是認真的,當年我爲了讓你高興。扔下小婧不管,現在我得了報應了,而你,當年對小婧不好,現在又算計她,早晚有一天,你也會得報應的。”
癱瘓後一直沒得到好的照顧,王國柱 瘦的幾近皮包骨,因爲總關在屋子裡的關係,面色蒼白。現在這麼悽然的笑着,王雨琴就從心底裡覺得瘮的慌,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害怕了?”王國柱哈哈大笑起來,“你是害怕自己遭報應還是害怕我會報復你?放心,我現在是動不了你一指頭的,哪怕你把我殺了,我也只有受着的份兒。
不過,如果我去了地底下。一定會求閻王爺早點把你收走的,我要帶你去找小婧的媽媽賠罪,你的閨女是閨女,我的閨女也是閨女啊。
這麼些年。我待你的閨女像親生的一樣,可你待我的閨女像什麼?實話告訴你吧,要不是看小婧和小蕾在一起過的比和我們在一起過的好,我是不可能真的撒手不管的。”
“你發的什麼瘋?”王雨琴猶豫一下,把王國柱扶了起來,輕嘆一聲,“你呀,真是風一陣雨一陣的,是你自己要鍛鍊早些站起來的,可是剛受了點苦就詛咒發誓的,還要拖我去閻王爺那兒,你做的像個男人嗎?
和我結婚這麼些年,你應該清楚我的性格,爲什麼以前我脾氣不好你能受了,現在就受不了了?說實話,要是你妹沒嫁到大戶人家,要是小婧沒跟在你妹身邊,你敢對我這樣嗎?
小蘭和小囡是我帶過來的沒錯,可我不是還生了小軍嗎?那可是你的親生兒子,也是我唯一的親生兒子,你說,有兒子在這兒,我能對這個家二心嗎?
對小蘭小囡好,是因爲他們除了是我的親閨女,他們還聽話,小婧呢,你想想她小的時候,那死倔的脾氣,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
是,有時候她挺能幹的,可是邊幹我沒有邊拉着個臉子,還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就小聲罵我,你讓我怎麼能忍了?
後孃難當啊,訓我自己的孩子,哪怕是打,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可是對小婧只是說幾句,你們就都覺得我對她不好。
你也不想想,她那個時候都能幹活了,要是真的不疼她,我肯定壓着不讓她走,讓她在家幫忙帶小軍,我去上班掙錢和你一起養家餬口。
還有,小蘭小囡都是十五就開始接小活掙錢養家,這麼算算,是你養了她們,還是她們在幫着你養家?王國柱 ,我從來不和你算賬,現在你倒是和我算起來了。
既然要算,咱就往細裡算,你自己琢磨琢磨,嫁給你,到底是我賺便宜多還是你賺便宜多?無端端的白撿倆閨女孝順你,幫你養家,你還一肚子埋怨,你有良心嗎?……”
王國柱閉着眼睛不吱聲。
和王雨琴一起生活了這麼些年,要是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那可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這個女人,是真真的利字當頭。
不瞭解的人,聽她這一番說詞,沒準還真覺得他是個白眼狼,但事實上,如果不是妹妹嫁了好人家,如果不是妹妹對小婧疼愛,大概,他已經被趕出這個家門了吧?
這些日子,王雨琴一陣冷一陣熱的,倒是讓他把她真是看得透透的。
最初,得知妹妹嫁了好人家,以爲可以沾到光的王雨琴,真真是把他當成菩薩供着,可是,隨着王蕾在一大家人面前聲明,她不可能借着夫家的勢幫王家一分一豪,並且也的確是把家人的要求全部拒絕後,王雨琴對他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二十度大轉彎。
後來又有一段時間對他好,是因爲李大軍看上了小婧,王雨琴想借着小婧的勢,給自己倆女兒和兒子安排工作。
在自己表明不逼小婧以後,王雨琴的態度就又冷下來了。
現在又突然脾氣好起來,是因爲自己的詛咒讓她害怕了,同時,也是擔心萬一小婧和妹妹對他態度改變,她沾不上光。
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了,她什麼時候把心真正放在這個家裡了?
孩子小的時候,她揹着他給她自己的倆女兒買好吃的,他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孩子大了以後,她四處張羅着給小蘭和小囡找婆家,何曾問過他的主意?
給自己女兒找婆家的時候,她是既考慮男方的家境,又考慮男方的年齡和人品,爲什麼輪到他的閨女了,就可以只考慮能不能爲這個家帶來好處?
是,對於他們共同的兒子,她很用心,可是,她的用心中並不包括他,她只是想着,兒子混好了,可以讓她過好日子,讓她臉上有光。
甚至,他聽人給他透露過,王雨琴還打算百年以後和她的前夫葬在一起,也就是說,她所有的一切籌備計劃中,從來沒有他的位置。
以前,他被蒙着眼睛,看不到這一切,現在,終於看明白了,自己卻已經是這個樣子,穿着一身泥衣服,躺在硬板牀上,他從未有過的悲觀。
“我知道你怨我,可是,你想過沒有,咱們這個家,就指着小軍了,要是他沒有個好前途,咱們還有什麼盼頭?再過兩年他娶媳婦的時候,咱們上哪給他找好姑娘?
小婧過了年二十四了,嫁給李大軍也不虧,雖說比她大着近二十歲,可是,男人大了會疼人,拿她當個寶,就她那嬌嬌性子,找個脾氣不好的,有法過嗎?
有李大軍在,他們的孩子也指定有前途,以後就算李大軍先走了,指着孩子,小婧也能過的挺好,人老了,不就圖個兒女出息嘛,她又能過舒坦了,又能幫上小軍,你爲什麼就想不明白這理兒呢?”
“小囡也沒嫁,你爲什麼不把小囡嫁給李大軍?”王國柱面無表情的盯着給他往下扒外褲的王雨琴,“而且,小囡還比小婧大一歲,爲什麼你就不讓小囡嫁過去享福?”
王雨琴瞪他一眼:“這不李大軍沒看上小囡嗎,要是他看上了,我肯定讓小囡嫁給他。”
“好,一會兒我去找李大軍問問,要是他願意娶小囡,你就讓小囡嫁吧,這享福的事兒,誰稀罕給誰。”
“你……”王雨琴鬆開蛻了一半的褲子,對王國柱怒目而視,“你……故意氣我是不是?”
“我怎麼氣你了?”王國柱往後挪挪背倚着牀沿坐好,“我這不是順着你的意思來嗎,你說這是門好親事,是享福的好親事兒,那我就主動幫忙讓好親事落到你閨女頭上,怎麼還成了我氣你了?”
“叔,嬸,在家呢?”
伴隨着招呼聲,倆人正在念叨着的曹操到了,看到穿條泥褲子躺牀板上的王國柱 ,他驚的趕緊上前扶住他,“叔,這是怎麼了?嬸,不是我說你的,叔這身子不利索,你就別總是惹他生氣了,要是讓小婧知道,又該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