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李肖臣見識到了宋琉獨創的、殘忍至極的審問方式。
李肖臣、宋琉、柯雪喬,三個人拼了兩張課桌,在十九天被注射了無數葡萄糖及只吃了幾塊巧克力的小平頭面前——吃披薩!
李肖臣暗中幾乎笑破了肚子,他覺得宋琉真是太天才,這樣的方法也能給他想出來,再殘忍不過,再惡毒不過,可他竟然會覺得這樣挺好玩的。
他扭頭去看看小平頭——小平頭快要哭出來了。
宋琉故意把自己整得吃相極差,雙手並用不說,還大聲地吧唧嘴。李肖臣看着他就想,要是讓那個一向優雅華麗得一塌糊塗的宋凌看到他家寶貝這樣吃東西,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然後他又去看柯雪喬,他發現柯雪喬其實是一個很明朗的孩子,連啃雞翅膀的時候都是笑眯眯的,眉目舒展。不像李肖臣自己,看到雞翅膀就會變得凶神惡煞、目露精光,好像幾天沒吃東西一樣。
他一直以爲是柯雪喬用了什麼手段讓宋琉逼樊虞就範,因而對他始終沒什麼好感。他知道宋琉一向對長得好看又可愛、頭腦還很聰明的小孩沒轍。可是這會兒,他覺得可能以前真的是誤會他了,也許裡面真的有什麼內幕吧。
小平頭受不了了,肚子發出的叫聲在空教室裡盪出一陣一陣的迴音,好像在給他們伴奏一樣。
宋琉很煩躁地把披薩一扔,說:“吵死了,不吃了1
李肖臣剛喝完粥出來,吃不多,這會兒也覺得有點飽了,就很配合地晃了晃放披薩的紙盒,說:“這還剩大半個呢,怎麼辦?”
柯雪喬看看宋琉,又看看李肖臣,同樣很配合的放下了手裡咬到一半的麪餅。
宋琉無可奈何地搖頭:“怎麼辦啊?過食很傷身的,我還要和凌一起長命百歲的。”然後拍拍柯雪喬,“雪喬你也少吃一點,胖了就不討人喜歡了。”
柯雪喬很乖巧地說“哦”,然後對李肖臣說:“肖臣哥,你胃不好,海鮮不消化,少吃一點。”
他跟樊虞一樣管李肖臣叫“肖臣哥”,李肖臣總說你不要這樣叫,叫得我好像很老一樣。小虞從小這麼叫我,他是叫慣了。你用不着學他,直接叫我李肖臣就行,或者叫英文名字Sean也可以。
今天,他看到柯雪喬“宋老師”前、“宋老師”後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新想法。
於是他說:“你不如叫我‘李老師’吧,我還沒被人叫過‘老師’呢。你不是管琉叫‘宋老師’嗎?要知道讀中學的時候,我成績可比他好,每次考試都是我第一,他第二。”
宋琉在桌子底下踢他:“不要在學生面前拆我的臺。”
李肖臣白了他一眼:“我說事實麼。”
宋琉敲敲他的頭:“你怎麼不說直到小學三年級還找不到廁所在哪裡的事實?”
然後李肖臣就炸毛了。
柯雪喬坐在一團陽光裡笑。
小平頭倒在地上哭。
宋琉走過去踢踢他,拿了塊披薩在他眼前晃。
“吃嗎?”他問。
李肖臣覺得他的樣子好像一隻在逗弄老鼠的貓咪。
小平頭哭喪着臉點頭。
宋琉裝模作樣地摸摸他的頭:“那你乖,肖臣哥哥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知道嗎?”
小平頭看看李肖臣和柯雪喬,又點點頭。
宋琉滿意地笑笑,一把將貼在他嘴上的膠布撕了下來。
“嗚嗚嗚,對不起,嗚嗚嗚,我不是故意的……”膠布一撕下來,小平頭就開始哭。他餓了十幾天,哭得氣若游絲的,好像漂浮在空氣中的粉塵。
“什麼叫你不是故意的?”李肖臣也走了過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你還記得我嗎?”
小平頭看看他,然後點頭:“我那天刺傷了你……對不起,嗚嗚嗚……能不能給我喝點水?……嗚嗚嗚……”
宋琉嫌惡地皺皺眉,嘀咕着“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然後坐回去繼續和披薩奮鬥。好像完全忘了剛纔說“過食傷身”的是他,把這可憐的“不像樣子”的男人弄得“哭哭啼啼”的也是他。
柯雪喬端來一杯水,李肖臣喂小平頭喝,又喂他吃了幾口披薩。
一些食物下肚,小平頭總算恢復了幾分體力,他開始斷斷續續地敘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小平頭名叫楊軍,是一個外來的打工仔,在一家小飯店做送外賣的工作。他有個妹妹叫楊娟,還是個高中生,是樊虞的忠實粉絲。
三年前“荒草”一出道,楊娟就開始喜歡樊虞了。後來她睡了一覺,醒來就說樊虞是自己的真命天子,此生非君不嫁,從此成天陷在自己的白日夢裡,茶飯不思,書也不好好唸了。楊軍常年在外打工,父母相當溺愛這個女兒,竟也想盡了一切辦法幫助女兒追星。三年來,幾乎是“荒草”走到哪兒,他們一家三口跟到哪兒(除了國外)。這次的全國巡演更是一場不落地跟了。
楊軍的父母均已退休,母親沒有勞保,父親的退休工資不高,一家人全靠楊軍這些年在外打工的收入度日。妹妹這樣的追星法實在讓他力不從心,這近半年來的全國跑更是讓他幾乎傾家蕩產。爲此,他白天夜裡打兩分工不算,還向老闆預支了不少薪水,害老闆差點把他開除。
他也問過妹妹,這樣的追星要追到什麼時候。楊娟一臉天真地說,只要能讓她和樊虞見一面。他們在夢裡見過,所以只要見到她,樊虞一定能認出來。他們從上輩子開始,就是被命運的紅線連在一起的,只要一見到自己,他就會想起來。
可那是如日中天的“荒草”樂隊的主唱樊虞啊,怎麼能這樣輕易見到呢?
楊軍於是上網。
都說“外事不決問谷歌,內事不決問百度”。楊軍是百度的忠實擁躉,再說妹妹和未來妹婿的事,怎麼說也是內事。他於是上谷歌搜了一下百度,然後很快百度到了“荒草”的官方應援論壇……
(聽到這裡的時候宋琉嗆了一下。)
一開始他在論壇發帖,詢問“怎麼才能和樊虞見面”,這種既粗淺又無知的問題很快被衆多資深水怪的花癡帖淹沒。然後他又鄭重其事地告訴大家“我妹妹是樊虞的真命天女”,橫遭板磚、臭雞蛋、爛番茄無數。被砸得灰頭土臉之後,他痛定思痛,又發帖……
“等等等等,”李肖臣突然揮手打斷他,“直接說重點1
小平頭很苦悶地看看他:“我說的就是重點。”
李肖臣拿披薩敲他:“屁重點!你要說的不是你爲什麼要持刀闖記者會嗎?說那麼多有的沒的幹嘛?”
小平頭依舊很苦悶:“不是的,重點是,你要告訴樊虞,娟娟和他真的是天生一對。聽說你是他的經紀人?你說話他一定聽,你告訴他……”
李肖臣囧着臉回頭求救:“琉……有沒有藥治治他?”
宋琉笑得快趴下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指指柯雪喬:“哎喲我不行了……和小虞……天生一對,哈哈……雪喬,你說怎麼辦?”
柯雪喬臉一紅,扯了一塊披薩堵住了還在喋喋不休的楊軍的嘴。
楊軍飛快地消滅了一口披薩,接着敘述他的遭遇——後來有人發站內短消息給他,就在記者會的前兩天,那個人告訴他記者會的事情。還告訴他,一般來說,記者會是最容易直接和明星面對面的場合,到時候各種媒體來得多,只要他不要太惹人注意,要混進去也不是不可能。同時教了他很多如何混入記者會場的方法,包括僞造名片什麼。
宋琉聽着聽着就不笑了,李肖臣也漸漸神色凝重起來——那個發短消息的人,怎麼看都是有預謀,而且,熟知他們內部流程的。
然後那個人告訴他,樊虞很忙,幾乎沒什麼時間,而且被經紀人管得很牢(李肖臣:呸!),但是他心很軟。如果楊軍以自殘爲要挾的話,他一定會答應單獨跟楊娟見面。
於是,便有了記者會上那一幕。
“所以說,那天你拿着刀子上臺,是想戳自己?”李肖臣斜着眼睛看着楊軍。
楊軍委委屈屈地點頭,萬分冤枉的樣子。
李肖臣翻了個大白眼——他爲了保護祁雲月衝上臺,敢情這一刀是白挨的。最冤枉的人怎麼看都是自己!
真是……太冤枉了!
宋琉的無名指抵着脣,他問楊軍:“給你發短消息的人叫什麼?”
楊軍老老實實回答:“叫明空。光明的明,天空的空。”
宋琉轉向柯雪喬:“雪喬,有印象嗎?”
李肖臣一囧——原來這個也上論壇——不禁感嘆自己真是落伍了。
柯雪喬思索了一會兒,搖頭:“沒有,除了文區之外,幾乎每個帖子我都掃過,不記得有這個ID。”
宋琉點頭:“文區也沒見過這個ID發言。”
柯雪喬:“我回去搜一下,如果發過言,一定能搜到。如果在日記區發過貼,我直接就能看到IP。”
宋琉:“嗯,我會問問七殺,就算沒發過言,管理員也能看到註冊時候的IP。”
李肖臣的腦袋在宋琉和柯雪喬之間轉來轉去,感覺他們好像在說外星語言,自己一個字也聽不明白。他平時工作忙,總是跑來跑去的,很少上網。就算上網,基本也是去幾個大型門戶網站看看新聞,要麼就是收發那些客戶之間往來的郵件,最多上游戲平臺打打麻將。他連聊天工具都很少用,更別說泡什麼論壇了。
隨後他們又問了楊軍一些關於“明空”的事。他們驚奇地發現這個明空很有心計,而且說話頗具煽動性,楊軍和他/她之間短消息來往不多,只有寥寥數條。可就這麼沒幾條短消息,就輕易說服了楊軍揣了刀子直闖記者會場(當然,這跟楊軍是個法盲也不無關係)。
而他/她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讓“荒草”生亂。他/她選擇記者會這個場合讓楊軍去惹事,無非是想通過最直接的方法,用最快的速度,讓這件事登上媒體。
媒體的蝴蝶效應李肖臣是再清楚不過的,說得直接點就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楊軍和楊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只要有關樊虞感情上的事被報導,一曝光,必然會有好事之徒和追求銷量的報紙雜誌挖掘內幕。到時候會發生怎樣的事,就是李肖臣無法控制,也不敢去想的了。
回頭細細想來,李肖臣不禁有點後怕。如果那天宋琉不在,哪怕他自己沒有被刺傷,楊軍這樣的鬧法必定是紙包不住火。他再八面玲瓏,再能說會道,也很難讓在場的幾十家媒體全部保持緘默。何況又是涉及明星感情這種敏感問題,想來嗜八卦如命的娛記們怎麼肯放過?
李肖臣後來問過宋琉,那天他到底是怎麼解決的。宋琉笑笑說,你渾身是血的被擡走了,我都嚇傻了,能怎麼解決?我只不過打了個電話給凌而已。
李肖臣知道他說得不盡不實,宋琉不想說,就把責任往宋凌身上一推,知道自己不敢去問宋凌。他要是真嚇傻了,怎麼還知道一腳把人家的肋骨踩斷,還斷得恰好不傷內臟?
儘管如此,事情既已解決,李肖臣也就決定不多追問。他知道宋琉哪天心血來潮要獻寶了,就算自己不要聽,他也會扯着耳朵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