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絳州稷山開開心心搞化工廠的同時。
西安府。
官營的化肥店裡,正有人鬧事。
上一次吳甡和史可法訪問了澄城縣,與樑世賢商量了化肥一事之後,高家村第一任初中畢業生還專門給他們做了成本覈算,最後定出一個很合理的價格。
史可法就從澄城縣進貨,然後運了不少化肥來到西安府,擺在官營化肥店裡販賣。
由於去年澄城縣給西安府送一批免費的化肥給農民們試用,其效果極佳,所以今年這化肥店一開張,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視,不少住在渭水邊、家裡的農田沒有受旱災的老百姓跑來買化肥。
然而,妖蛾子也就是這時候來了。
手裡有田的,可不止是普通老百姓,還有達官貴人呢,而且,在這西安府裡,有一位相當牛筆、拉風的達官貴人,皇室貴族——秦王。
此時秦肅王朱誼漶已死,新的秦王還沒冊封(前文寫過,朝廷爲了封秦王,皇帝正和文官扯皮,這個位置一直懸而未決),朱存機爲秦世子,是秦王府實際上的掌控人。
秦王府佔有的土地極多,西安周邊最肥美的土地,幾乎全是秦王府的,這些土地大多分佈在渭河邊上,享受着渭河的灌溉,哪怕是大災之年,這些田地也能正常耕種。
秦王府當然也想要化肥,而且不但想要,還要得很多。
而且不但想要很多,還想要獨享!
此時,秦王府的一位小管事,正帶着一大羣家丁,在化肥店裡鬧事,一羣家丁手拿棍棒,將化肥店裡的桌椅砸了個稀巴爛,將擺在店裡出售的化肥,全部打包搶走。
店掌櫃也被打了個頭破血流。
小管事拿着一根棍子,指着掌櫃的臉道:“給臉不要臉,叫你便宜點賣給王府,你他孃的非要說不能降價,這不是找打?現在老子一個銅板都不給你,全都拿走,你又能怎樣?”
掌櫃捂着頭頂的傷口,鮮血迸出,染紅了半張臉:“不要亂來啊……這批貨,是吳甡大人和史可法大人特別關照過了,售價有嚴令不得更改……”
“碰!”
小管事一棍子又打在了掌櫃身上:“吳甡算老幾?史可法又算老幾?你他孃的知道我是誰嗎?”
掌櫃:“……”
“住手!”化肥店門口響起一聲怒吼,史可法快步走了進來,一把奪下了小管事手裡的棍子,厲聲道:“反了天了!還有王法嗎?這裡是官府的化肥店,你竟敢在這裡打人,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小管事“嘿”了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史大人來了,嘖嘖嘖,我勸史大人還是不要亂管閒事。”
“閒事?”史可法氣得全身發抖:“本官乃是西安推官,掌理刑名、贊計典。伱在這裡做此等惡事,正是本官管得了的。”
小管事冷笑:“你還管得到秦王府上不成?”
史可法:“秦王府怎樣?秦王府也得講理。”
小管事:“我今兒個就偏不講這個理了,左右的,給我搬。”
秦王府家丁們立即準備動手搬化肥了。
史可法大怒:“統統住手,誰敢搬?”
家丁們手上動作一僵。
小管事卻又大聲道:“搬!都搬了,我倒要看看史大人能怎樣。”
史可法大怒:“來人啊,把這些傢伙通通拿下。”
他這一喊,跟着他一起來的捕快衙役,就該出來拿人了,但是,史可法一嗓子喊過去之後,才發現捕快衙役一個都沒靠近過來,不但不過來,反而在逃跑,溜入圍觀人羣,消失得無影無蹤。
捕快衙役可不會三年一流轉,他們都是本地人,只要是本地人,就沒人敢和秦王府對着幹。
史可法:“……”
小管事哈哈大笑起來:“搬!”
家丁們也跟着大笑,一起搬起來,很快,店裡的化肥被搬運一空,全都被秦王府搶了去。
史可法赤手空拳一文官,拿這羣痞子家丁根本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揚長而去。
“本官要參秦王府一本!本官一定要參秦王府一本,你們等着瞧。”
小管事大笑:“你參參看。”
街道上安靜下來,只剩下被打傷的化肥店掌櫃和小二,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着,街上的圍觀人羣也一樣敢怒不敢言,沒有一個人出來說話。
原來在外面排隊等着買化肥的農民們,全都作鳥獸散。
史可法眼中流下淚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的?”
國庫撥款進貨的化肥,全部被搶走了,以史可法對官場的認識,很清楚地知道這些化肥拿不回來了。
國家的錢就這樣損失掉了!
就算皇帝知道了這件事,也不會對秦王怎麼樣的。皇帝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秦王,恨不得再多賞些東西給秦王呢,怎麼可能爲了一點化肥,去找秦王的麻煩。
而化肥沒有落到老百姓手上,全都落到秦王府手裡去了,待明年收穫,老百姓種出來的莊稼沒有化肥,產量還是那個老樣子,也交不出來多少稅。而秦王府拿走所有化肥,增產雙倍,卻連一文錢的稅都不需要交。
國庫只有支出,沒有收入。
明明可以低價買化肥,再擡一點點價賣出去,賺的錢買來更多的化肥,更多的農民得到化肥,莊稼產量提高,交更多稅,買更多化肥……形成良性循環,但秦王府這一搞,循環在這裡斷掉了。
史可法大哭:“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不!”
天空中突然飄下雪花來!此時正是隆冬,西安的雨,變爲雪了。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
史可法突然想起來,在高家村參觀時,聖女高一葉對他說的那一番話:先進的生產力,必須要有先進的政治制度相配合,若是政治制度已經老化腐朽,就會拖生產力的後腿。
爲什麼我的腦子裡會突然想起這句話?
這不是我該置疑的東西!
我是大明忠臣,且聽我爲朝廷狡辯。
想狡辯,但是找不到詞兒啊。
他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雪花將他變成了一個雪人,吳甡從遠處走了過來,伸手將他拉起來,拍打着他身上的白雪:“唉,走吧,咱們再厚着臉皮走一趟澄城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