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提起一晴這個名字,我的內心就像有根刺,狠狠的扎進我的血肉裡。每當我想起他的時候,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就會一陣生疼。一晴,不是他不夠好,是他太好了。以至於人羣無以分辨的我,夠不着,摸不到,不敢觸碰,甚至,想都不敢想……
我叫夏雨,生於農村。出生那天,是穀雨天氣,所以,懶得給一個女娃取名的父母,直接叫我――夏雨。
一晴,恰巧也是那天出生的。因爲那天,陽光普照,天氣晴朗。一晴這個名字,由此而來。
或許,我們20多年的恩怨糾纏,緣分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一晴的家距離我家非常近,同一條衚衕,我們兩家門對着門。
我們村那座最漂亮的磚瓦房子,四面鑲嵌着精緻花紋的瓷磚,銅鏡一樣的金色大門,就是他們家的。在我們村子是獨一無二的。
我們家那座很陳舊的用藍色磚塊蓋的房子。同樣在我們村也是獨一無二的。
門對門的兩家,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從懂事時候的開始,我就知道我家的條件不好。
媽媽每天在我耳畔抱怨:“嫁給你爸,是我此生最大的錯誤。若不是因爲有了你,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你就是我的包袱。”
媽媽愛羅嗦,癱瘓在牀的爸爸脾氣又不好。媽媽說多了,爸爸聽煩了,他就會摔東西。但是爸爸從來不摔那些易碎的東西。因爲摔壞了,還得花錢重新買。
只有換位思考,才能理解爸爸的心情。他不能像其他的男人那樣,爲了家而奔波,他的內心必會壓抑,那是自卑轉化的自暴自棄。
那個時候我尚且不知道,那種自卑竟然也連帶到了我的身上。
從小我就不像同齡的孩子那般開朗活潑。我時常孤身坐在村後的河邊發呆。詢問自己爲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我的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我自己也感覺,我就是媽媽的負擔。
身後傳來了一陣歡聲笑語,只聞聲音不用回頭,就能猜到是一晴來了。
一晴的身畔總是圍繞着一羣小夥伴。衆星捧月般的圍攏在他的四周。
一晴從小就是人羣中的焦點。同學眼中的好夥伴、老師眼中好學生、父母眼中的好孩子。
他是天之驕子,上帝的寵兒。
一晴一身白衣一塵不染的站在了我的身旁。
“小雨,原來你在這裡呀,我找了你好久。”一晴生的清秀俊逸,一雙彎月一樣的眼睛,配着甜甜的笑容。
一晴的媽媽非常反感一晴和我在一起。我們兩家門對門,他們家聲音大點的談話,我家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一晴的媽媽經常訓斥一晴:“你爲什麼總喜歡和她玩?她爸爸癱瘓在牀不能自理。從她家門前經過,都會聞到異味。還不知道她家炕頭有沒有蝨子、跳蚤?你絕不能去她家。”這些話我聽到不止一次。
小夥伴們都圍過來了,我起身想要離開。
我沒有朋友,沒有人喜歡和我玩。除了一晴,還被他媽媽阻攔着。
“你們玩吧!我要回家了。”
“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就要走。一會再走吧!”
“一晴,你爲什麼喜歡和她玩?她身上總有一股怪味。”
“她家窮,沒錢買衣服。”
“她應該一年沒洗澡了。”
小夥們七嘴八舌的議論着。
一晴斥責着:“你們有完沒完,大家都是朋友。不喜歡和她玩可以離開,我偏要和她玩。小雨會講故事,她就像一本永無休止故事書。”一晴的眼睛閃爍着星星。
小夥伴們陸續走了。
河畔的土丘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小雨,你在想什麼?”
“我身上真的有異味嗎?”我疑惑的問着。
“我聞不到。”一晴把鼻子湊在我身上聞着。
“小雨,你喜歡吃什麼?我爸就要回來了,我讓他帶回來。”
一晴的爸爸走南闖北的做生意。他們家在城鎮裡是買了樓房的。只是他奶奶住慣了鄉下。所以,還未曾搬到城鎮裡。
“不用了。”我微微一笑。
衚衕裡傳來了收買雞蛋的小商販的吆喝聲。
“買雞蛋的來的,我要回去了。家裡攢了一籃子雞蛋,媽媽讓我賣掉。”
“爲什麼要賣?你們平時不吃嗎?”
我沉默了。
我家餵了三十隻雞,但是我和媽媽並沒有吃過一個雞蛋。媽媽只允許爸爸每天吃一個,剩下的雞蛋全賣掉換點零花錢。
一晴在身後跟着我,凝視着我用雞蛋換錢。
我沒有詞彙可以形容他當時表情。
我們讀的小學就在鄰村。其他小夥伴都是成羣結夥的去上學。而我卻不和他們同行。
一晴會在村口等我。爲了避免他媽媽數落。我若出去的時間晚了,他就會被其他小夥伴拉走了。
其實,我也不喜歡獨行。只不過,我更不喜歡受那些小夥伴的奚落和嘲諷。所以,每天我儘量的早出去一會。
我來到村口,一晴正在那裡等我。
他看到我,開心的說:“小雨,你看我帶了什麼?”說着,一晴把一個雞蛋遞到我的手心裡。
我詫異的看着一晴。
一晴微笑着:“我告訴奶奶,說我在學校會餓。於是奶奶就給我多煮了一個。快吃吧!還熱着呢!”
雞蛋熱熱的,暖暖的,就像我當時的心。
從那以後,一晴每天都會帶給我一個雞蛋。
開始的時候,我是拒絕的,在一晴的說服下,我逐漸接受了他的這份心意。
有一次課間,我無意撞到了一個高年級的男生。那個男生蠻橫的把我推倒在地。
一晴看到了,扶起了我。一拳打在那個高年級同學的胸口上。他們兩個就這樣撕扯起來了。
一晴雖然個高,畢竟年紀小兩歲,體力並不佔上風。
我淚眼模糊的看着一晴爲了我和高年級的同學撕扯着。
那個高年級同學是學校有名的霸王,打起架來不要命。他把一晴按倒地,抄起不遠處的磚頭……
我的內心慌亂,猜想到他要做什麼。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我跑上前,抄起一根木棒,用盡全身力氣砸在那個同學的背上。
同學們都驚呆了。
一晴也震驚了,他趁那個高年級同學尚未回神,猛踢了他的肚子。從地上翻身而起。他跑到我身邊攙扶着我,“別怕,有我呢!”
我顫抖着扔下了棍子。
這時候老師來了。一晴把所有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他說我當時打那同學完全是爲了救他。並把那同學想要用磚塊敲打自己的情形,完整的告訴了老師。
這件事情的處理結果是:我們三人都寫檢查一份。
那個同學受了些輕傷。一晴家賠償了醫藥費並買了些補品,就這麼過去了。
引起禍端的是我,我的處罰最輕。我當時很自責。
或許老師知道我家的情況,賠償這事沒有算上我。
從幼兒園到小學,我就是這樣在一晴的照拂下度過的。
轉眼間,就是暑假了,我們也快要升四年級了。
我和一晴躺在村頭的小山坡上。一晴眯着眼睛說:“如果這裡有一棵桃樹多好,春天我們就躺在桃花樹下欣賞着漫天的花瓣雨,夏天可以在這裡,一邊乘涼,一邊吃桃子。”
“這個願望會實現的。”我堅定的說着。
“不會實現了,沒有時間了。”
“爲什麼?”
“我要搬家了。”
“搬去哪裡?”
“城鎮。”
我不知道我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步伐回到家的。
每天晚上,小夥伴們都會坐在高高的麥秸垛上。一起唱着歌,說着故事。
一晴喜歡熱鬧,每晚必去。而我從未去過一次。
這天,我鼓足勇氣,去了那裡。只因爲,我想多看他一眼。
小夥伴們此刻沉浸在一晴的歌聲中,沒有注意到我。
一晴唱歌好聽,我是知道的。每當我聽到一晴唱歌的時候,我便會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這樣就會聽的更清楚一點。
歌聲停止了。
一晴從麥秸垛上跳了下來,迎接着我,驚訝的說着:“小雨,你怎麼來了?”
“你快要走了,我想多陪你一會。”
小夥伴們今天並沒有排斥我。似乎都在爲一晴即將離去而悲哀着。
一晴拉着我爬上麥秸垛。大家一起欣賞着月色和滿天的星斗。
我和一晴是最晚離開的。因爲我和他想單獨的待一會,說會話。
“小雨,這個送給你,留作紀念。再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晴將他的平安符摘下來送給了我。
我將自己縫的小布偶送給了一晴。“你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
一晴沉默着。
一晴走的時候,全村的小夥伴們都出來了。我獨自坐在河邊的土丘上,目送着一晴上了車,車影逐漸消失。
不知道是我的視線模糊了,還是車子已經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