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繼續吹着粥,覺得粥不燙了,再喂到餘生嘴裡,反覆幾次,表情平靜,毫不覺得厭煩。餘生一邊吃着粥,一邊靜靜凝視着他,眼前的男子,眉眼溫潤如舊,認真喂她粥的樣子,再不似以前,眼裡的傲氣和冰冷驟然消失,只餘下柔情似水。
到底……
到底是什麼,讓你暴怒起來,從而打了我?
我又爲什麼那樣恨你?
陸司淳……我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到底你傷我傷得多深,纔會導致我想要報復你呢襤?
想起那些敏感且尖銳的字眼,餘生突然不想吃粥了,她擡手擋開陸司淳拿過來的湯匙,背過身子,說:“姐夫,我吃飽了,現在想睡一會兒。”
陸司淳放下手中的玻璃碗,擡眸望着餘生鱟。
日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裡傾瀉進來,光線幽幽的,一線一線照在餘生身上。她背對着他,雖然穿着寬大的病號服,但她玲瓏有致的側身曲線仍然顯露在他面前,還有那纖纖腰肢,幾乎不盈一握。她烏黑松軟的長髮散亂地披在肩上,柔順又服帖,順着背脊滑下去,愈發襯得她整個人纖柔單薄。他靜靜地看着她,只覺得四遭香氣隱約,過了許久,才發現病牀頭的櫃子上放着一瓶嬌豔欲滴的紅玫瑰,一枝枝,正含苞待放。
瞥着那紅玫瑰,他問:“枝枝,枝枝,你休息了嗎?枝枝……”
然而,等了許久,也沒等來餘生的回答。
他看了她一眼,她闔着眼安靜睡着,猶自蹙着纖細的娥眉,呼吸輕幽而緩長,像個沉睡了的絹絲小人兒一般乖巧。
許久……許久,都沒見過枝枝這樣安安靜靜地在他身邊睡着了。
他有些感嘆。
他是個世俗且積極的男人,對建築事業的成功和業績有着不可小覷的野心。這10年來,他全身心投入到俗世的博彩之中,日復一日的工作,年復一年的出差和四處顛沛流離,用成功和勝利不斷填滿自己內心的溝壑。然而,到世界各地去考察和學習,努力獲得更多的資源佔有,設計出更優秀的作品,攀上更高的山峰,贏得更多的熱烈掌聲。
一成不變的生活,不知不覺中他已開始變得倦怠。
餘生是他生命裡僅有不多的一點星光,他路過她所有青澀爛漫的年少時光:青春的偏執和劇烈,生命的豐盛和倉皇。他已將她視作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多年前她闖入他的世界,那樣不經意漫不經心,不過是脆生生一張白紙:潔淨,坦蕩,亭亭玉立,無點墨渲染,無情節映襯。
卻擾亂了他所有的心神。
那上午他在餘生的病牀旁坐了好半晌。捏着被角的手指微微發涼,他只覺得內心無限寥落。交疊雙腿,抱着雙臂,仍然不自在。起身走到百葉窗前,擡手將百葉窗拉出一條縫隙,幽幽渺渺的日光透進來,刺痛了他的眼。
他放下手,突然看到窗角發了一枝嫩綠的芽,生命力頑強,在日光底下隱隱剔透。看着那綠芽,像是有什麼東西萌芽了,在他心底瘋狂滋生起來。
餘生那一個覺也沒睡好,她不停地做夢,夢裡有着模糊的人和影。她夢見自己繫着淡綠色的碎花圍裙在做飯,突然就聽到門鈴聲叮咚一聲。
她飛快地跑過去開門。
打開門,光線漸漸聚攏過來,將陸司淳線條柔和的側臉一一映入她眼中,黑亮的眼眸,高挺的鼻樑,纖薄的脣。挺拔高大的身姿,依稀是初見時候的清俊模樣。
“姐夫。”
他笑了起來,說話時候的聲音竟是繾綣又性感,“枝枝,你現在在做飯嗎?”
“嗯。我現在已經會自己做飯了,而且廚藝不錯。”她連忙招呼陸司淳進入房間,眉眼盈笑,“以前總是姐夫做飯給枝枝吃,現在枝枝也會做好吃的給姐夫吃了。希望姐夫不要嫌棄纔好。”
不知是她的哪一個住處,房子不大,80平米的單身公寓,兩室一廳,有獨立的廚房和衛生間,採光極好。拉開嫩綠色的窗簾,天外的日光如同一把亮閃閃的長梳,光線一束一束傾瀉下來,被窗櫺切割成規則的形狀,投射在木質地板上,光影模糊。
“不會嫌棄。”陸司淳換了拖鞋,走進去,見着房間裡極素雅乾淨的裝潢佈置,便笑道:“這裡被你拾掇得還挺好的。”
“當然,也不看看這房間的主人是誰。”她望着陸司淳盈盈一笑,眸子裡的光是溫柔而動人的。
“好好好,但凡是枝枝的東西,都是最好的。”陸司淳攤開雙手。
聞得他一聲贊,餘生又是喜滋滋一笑。她垂下眼瞼,咬住下嘴脣,說話時連聲音也變得低軟甜糯,“其實也沒那麼好呢。只不過我知道姐夫是不會嫌棄的,就算不好也會說很好,我知道姐夫總是這樣的。”
陸司淳靜靜地看着她,眼神透出令人心動的溫柔,沉默一晌,他說:“那好,今天我就嚐嚐枝枝的手藝如何。”
“好。”
她擡眸盈盈一笑,脣紅齒白,日光
幽幽渺渺晃過來,落在她白皙無暇的側臉上,漸漸亮起,映得她眸心愈發的清澈乾淨。
她去廚房做飯的時候,他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不過等了個小時,她就端着幾碟子菜品出來。他站起身來,走到玻璃桌前,見不過是幾道最平常的家常菜,便笑了笑,“糖醋排骨,木瓜滑魚,桂花鮮慄羹,素炒三鮮絲。看起來都色香味俱全,就是不知道嚐起來,味道怎麼樣?”
“不相信我的廚藝……要不你先嚐嘗?”她眸底有一絲笑意聚攏,將筷子遞給陸司淳,她回頭望向廚房,“我裡面還有一道菜沒做。”
“等你一起吃。”陸司淳將那雙筷子放在了筷託上。
她點了點頭,便走進廚房,陸司淳尾隨其後,見光潔如玉的瓷碟子裡裝滿了已經剝掉蝦皮的蝦仁,便有些詫異地問:“你在做水晶蝦仁?”
“嗯。”
晶瑩剔透的蝦仁,因爲和了雞蛋清和澱粉,滑嫩醇香不可方物,置於瓷碟子裡,就像一團團鮮美誘人的通透玉石。
陸司淳心神一凜,驀然將眼神望進她清澈的眸心,目光逼迫,看得那麼認真那麼深。見餘生低垂着頭,一頭烏黑松軟的長髮被齊齊扎於腦後,額前唯有幾縷碎髮掉了下來,遮了她的眼。安安靜靜毫無變化的表情,他便挑眉一笑,說:“倒是學會做水晶蝦仁了,我記得你以前挺不喜歡吃的。”
“爲什麼不喜歡吃呢。”餘生手上動作一停,問。
“覺得皮難剝。”
“所以我就先把皮剝了,再做啊。這樣更好吃一點,不是嗎?”
“嗯。”
兩個人坐在玻璃桌旁邊吃飯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了。頭頂上是一盞孔雀印花罩玻璃燈,和着斑駁白亮的日光,映得桌上幾碟鮮美菜品影影綽綽,斑斑點點,說不出的晶瑩誘人,秀色可餐。她爲陸司淳盛了一碗湯,和一碗白花花的米飯。陸司淳靜靜地看着餘生爲他盛這盛那,心就像桌上那道木瓜滑魚一般,癱軟融化成了一團,眼波流漾之下卻隱隱藏着冰冷,悵然若失。
“枝枝,如果可以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她的手微微停滯。
她看見自己細長白皙的手指上,被窗外斑駁的日光投下一抹靈動光影,睫毛一顫,說,“姐夫以後若是想過來吃枝枝做的飯了,枝枝隨時歡迎啊。”
“好。”他暢然應允。
“姐夫……”她擡眼瞧他,一絲惆悵在如水的眸中閃過,“姐夫之前一直照顧枝枝和媽媽,噓寒問暖,盡心盡力,比親哥哥還貼心。這天大的恩情,枝枝是一直不敢忘,也忘不了。如今枝枝能夠獨立了,自然是要好好謝謝姐夫的。”
聞言,陸司淳只有啞然失笑。
竟然只是哥哥……
“枝枝言重了。姐夫對你們,本來就心有愧疚,做的那些,都是應該做的,沒有什麼恩情不恩情的。”他說。
“姐夫人太好了。”她微微感概着,見陸司淳面色微慍,便笑道:“不說這些了,姐夫難得過來一次,就好好吃飯吧,枝枝也不囉嗦了。”
“還知道你囉嗦。”陸司淳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眼神裡帶着戲謔,直直望過去,卻有種波瀾不驚的清和。
“好好好,枝枝囉嗦。姐夫,再不吃,菜都涼了。”
“木瓜滑魚……”陸司淳首先嚐了一口木瓜滑魚,那魚片香糯爽滑,一入口,就溢了滿嘴的清香,便忍不住淡淡一笑,眉目間都含着如玉般的溫潤,“味道不錯,色香味俱全,魚片也鮮嫩爽口,香糯輕滑。”
“謝謝姐夫讚賞。”她凝眸一笑。
“不要叫我姐夫。”他微微一笑,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瞳漸漸黯淡下去,深不見底。
“可你本來就是我姐夫。”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他溫文一笑,說:“記住我的話,以後別叫姐夫了。”
“不叫姐夫,那叫什麼呢。”她忽然盈盈笑開,旁邊的花枝壁燈,影綽綽打出一道寥落的影子,就落在她水一樣的眸心。
不待陸司淳回答,她放下筷子,不理解地問:“一直都叫你姐夫,爲什麼現在突然不叫了?”
“枝枝——”
他拽住她纖細的皓腕,說:“因爲不適合了。枝枝,我並不想做你的姐夫,也不願意總是以姐夫的身份來照顧你。”
她微微怔住。
沉默一晌,她回眸來看着他,眼前的男子,清雋而溫潤,其華灼灼。屋子裡光線淺不盈尺,一絲一縷,縈縈繞繞攀到他身上去,勾描出他挺拔頎長的身姿,翩翩如玉。便問:“那叫你什麼?”
“司淳,喚我司淳。”
他溫柔地看着她,聲音也像籠入一團*的水中,軟軟柔柔傳進她耳中,撥動心絃,酥酥麻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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