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鑰匙, 轉開門鎖,一股寒氣涼涼地從推開的門縫處穿透而來。
林一言怔了一怔。
張瓊那在他背後蹙緊了眉頭。
鑰匙,僵持在半空中。儘管他眼睛盲了, 但是仍能感知, 眼前是一片黑暗, 是無人等待的, 一團黑暗。
“林一言, 家裡沒有人。”張瓊那想了想還是說了這一句,“所以我們還是回醫院吧。”
林一言默默地把鑰匙放回口袋,然後又伸出手, 一把,用力地推開了整扇的門。
簡陋的傢俱, 逼仄的窄小的空間, 小小的, 關不太緊的窗,有風, 從木質窗框那細微的縫隙處一點一點地穿透進來,形成了一股看不見的鋒利的氣流,撕扯着眼前的這一道黑暗。
林一言還是沉默地走進去,熟悉地摸到牆邊的電燈開關,按開, 桔黃色的燈光, 唰地一下在頭頂處炸了開來, 在中間的地上投射下一大圈朦朦朧朧的光, 毛毛的一團, 沒有邊線。
室內沒有暖氣,冰涼的感覺從和水泥地面接觸的腳底處一點一點地滲透上來, 像是踩在了一大團的冰屑之上,沒過一會兒,就通體寒涼。
張瓊那始終沒能放開她緊皺的眉頭,跟在林一言的背後,還在試圖勸說,“喂林一言,家裡沒暖氣嗎?這麼冷,又沒有人,我們還是先回醫院吧。”
“不。”這時,林一言站住了,側轉過頭輕聲地說,“我說了,未耶會在這裡等我回來。”
“可她現在不是不在嗎?”
“平時都是這樣的,我在家裡等着她,然後她過一會兒就會回來了。”
張瓊那不語了。
面前的那道身影,開始默默地落座,轉身過來之後,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平靜地就像是一潭死水。
未耶不在。
未耶不在。那她,在哪裡?
以往,他也總是如此等待,在深夜裡,爲她亮燈,坐在椅子中,平靜地等待着她的歸來,然後,聽到她踩在木質階梯上發出的吱嘎吱嘎的腳步聲,聽到她悉悉窣窣拿鑰匙開門的聲音,聽到她站在玄關處一邊脫着鞋子一邊叫着他的名字的聲音,“一言,我回來了。”簡簡單單的六個字,一言,我回來了,像六隻小小的毛球,癢癢地滾落入他的耳朵裡,卻,可以瞬間帶給這間冰冷的小屋以家的生氣,讓人可以瞬間復活的生氣。
那樣的等待,從來都是安心的,幸福的,覺得理所應當的,覺得是可以相隨一生的,毫無異議的。
但是現在,他依然是在這樣的等待,爲她亮着燈,靜靜地坐在椅子中,等待着暗夜中那一道不知何時就會響起的劃破一切的聲音。
卻,不再是安心的,幸福的,理所應當的了,相隨一生,毫無異議這樣的詞語,現在,開始像刺一般,深深地扎入林一言的內心最深處,然後那裡,就漸漸地冒出濃重而腥臭的血,咕嘟咕嘟,幾乎快要淹沒他所有的理智。
未耶,你在哪裡?
我在等你。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剛剛,我叫你不用擔心叫你不用來,結果,你就真的不擔心也不來了嗎?
未耶,想你,這一刻,從未有過的如此地想你,是惶恐也好,膽小也好,未耶,如果你離開了我,我想,我也許根本就沒辦法活下去。
所以未耶,不管你現在在哪裡,求求你,求求你,馬上回來,馬上回來好嗎?
好冷,全身通體冰涼,未耶,想你抱我了,想你吻我了,而這一刻,我將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將你推開身去,無論你背後站着一個多麼強壯的人,我也不會再輕易地將你推給他了,所以未耶,求求你,快回來。
張瓊那一直都在看着林一言。
看着那一張一如死水般平靜無波的臉,以她的大腦,她實在是有些搞不清楚那張臉的背後,究竟在想着一些什麼,但是她再傻,最起碼也能夠想像得到,他現在,究竟有多失望。
她默默地走到林一言的身邊,搬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林一言,咱可說好了,要是犯病了我可就直接抓你回去再也不會放你回來了!”她惡狠狠地這樣警告了一句。
林一言笑了一笑,但實際上,這也算不上是笑,而只是將面上的某道肌肉以無意識的舉動輕輕地扯了一下而已。
很多東西,藏在心裡就好,顯露得越多,只會迎來更多的恥笑而最終令自己陷入更深的絕望境地。
時間緩慢流逝,像只暗夜出沒的鬼,正在以人類所看不見的力量,一點一點地啃噬掉眼前所有的一切。
直到,木質階梯上響起了吱吱嘎嘎的腳步聲,直到,門口響起了悉悉窣窣拿鑰匙的開門聲,直到,門,終於被輕輕地推開……
一切,終於華麗上演。
輕輕地吸一口氣,揚起笑臉,迎向兇險未知的舞臺,直面或期待或嘲諷的各色觀衆,在幾乎快要致盲的刺眼燈光之下,開始這一幕戲劇的隆重上演。
“未耶,你回來了!”林一言站起身,張開笑臉迎向熟悉的門口的方向。
他的手臂,微微顫抖着張了開來,像是要去擁抱對方,又像是在討要對方的擁抱。
溫子虛冷冷地看着這一幕,冰冷的眼鏡片,略略地劃過一道尖銳寒涼的光,然後,他輕輕地捅了一下方未耶的背。
方未耶頓時間咬緊了脣,然後,她遲疑着,擡腳往林一言這邊走了過來。
張瓊那的眼神,開始跟隨着方未耶的腳步一點一點地變得狠厲了起來。
怎麼回事?這個女孩,就是林一言拼死也要回來等待的女孩嗎?她的腳步,爲什麼看起來這麼地猶豫這麼地艱難?看上去,一點也不期待一點也不狂喜,更別提什麼迫不及待了,可你們再看看林一言,他的表情,他的手臂,他的身體,哪一點不都在顯露着他的迫不及待?簡直是迫不及待到快要滿溢出來的地步了!
這個女人!他哪一點配得上林一言!
張瓊那忽然間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抓住了方未耶的手臂,“你TMD能不能走快一點?一言都已經等你好久了!!!”
卻在話剛說完之後就驚怔住了。
大滴大滴的淚水,飽漲在方未耶那一雙通紅的眼眶之內,然後,快速地,無聲地滾落。
“張瓊那你這個瘋子,不許你那樣對未耶說話!”林一言再一次暴厲地喝向了張瓊那,臉上的面色又開始泛出嚇人的鐵青。
然後,他依舊伸着手,探向方未耶的方向,修長的指尖,在冰冷的等待中微微地發着抖。
可恥的感覺,再一次如海水倒灌一般轟鳴在耳畔,血液始終無法迴流至心臟,全身就像窒息一般冰涼。
林一言的臉,瞬間又變得灰白一片,心臟那裡,開始冰涼徹骨地劇痛了起來。
心底深處,有一道疾速離去的風正在瘋狂卷襲着什麼,看不清,但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身體被抽空的感覺,強烈的,失去的感覺,被抽走的感覺,呼呼地被帶走,然後,空空如也。
嘩的一聲,他突然頹然地仰面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