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擁抱她。
剛洗了澡的身子透過單薄的衣服傳來熱力,然而,這熱卻熱不過他的話。
晚致,叫我,夢忱。
一字一頓,卻像是網,將那樣的一顆心密密麻麻的鎖住。
旁邊的男子埋首在她的肩頸,呼吸之間,氣息輕輕的透過衣襟,在她的肌膚上,似癢似疼。
宋晚致只覺得整個人都陷落在他的話語裡。
她張張嘴,然後又張張嘴,然後,微微顫抖的,輕輕的將他的名字吐出。
“夢忱。”
男子緊緊的抱着她,聽到這兩個字,脣角緩緩的勾起了笑意。
“晚致。”
宋晚致的心隨着他的語調也跟着抖了抖。
宋晚致的目光一轉頭,就看見小白在桌子上望着他們,便紅着臉,然後,想要從蘇夢忱的懷裡撐開。
蘇夢忱也輕輕的鬆開了手。
而在桌子上的小白尾巴一揚,然後,“咻”的一聲飛奔出屋。
宋晚致問道:“小白怎麼了?”
蘇夢忱道:“不用管它。”
“哦。”宋晚致輕輕的應了一聲,然後,低着頭拿着那茶杯,直到現在,她的心跳還是有點快。
而她低着頭,也能感受到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她輕輕的咬了咬嘴脣,然後擡起頭來,卻又觸碰上她的目光,頓時又覺得心上被那目光一燙,想要低頭,然而還來不及低頭,蘇夢忱修長的手指便落在她的臉頰上。
“晚致,讓我看看你。”
宋晚致的心猛地一跳,然後,便感覺到男子的手落到他的鬢角,然後,輕柔的將那張薄薄的人皮面具扯了下來。
燈火之下,容色盈盈,眉目依舊,一如那時。
蘇夢忱的目光輕輕籠在她臉上,宋晚致在他的目光下彷彿覺得整個人都是熱的,她的手緊了緊,然後燙着臉想要擡起頭來,然而一觸及到他的目光,卻彷彿再也移不開了。
蘇夢忱伸出手來,然後輕輕的貼在她的臉頰上,微微一觸,然後就落了下來,放在她的手上:“我們走。”
宋晚致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蘇夢忱拉着往窗邊走去,她急忙道:“還有人……”
還沒和慕容白說,而且,她知道有人跟着。
蘇夢忱含笑道:“有小白。”
說完,袖子一揮,窗戶洞開,他帶着她,瞬間衝入雨簾。
大傘瞬間撐開,一瞬間,只聽到頭頂的雨聲,大珠小珠落玉盤。
飛閣後面是那條河,宋晚致被帶着輕輕的落到小舟上,她的身子微微一晃,便被蘇夢忱擡手穩住。
他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手,然後轉頭問道:“嚇壞你了沒?”
宋晚致看着他,看着他眼眸裡的繁星萬點,突然間,彷彿整個人都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之意中,她笑了:“沒有。”
這纔是蘇夢忱呀,他的目光越過四國,從星辰之外看來,於滄海橫流中渡過,自然也有當朝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無雙風範。
蘇夢忱看着她微笑,漸漸的,脣間也溢出笑意來。
外面的雨下的瓢潑,黑夜裡卻已經沒了人聲,整個世界又變得安靜起來,然而在這樣的極致安靜中,卻意外的生出一種盎然的情緒來。
蘇夢忱的手落到她手腕上,問道:“知己境和知彼境感覺如何?”
宋晚致心中微微驚異,蘇夢忱竟然在一握手之間便知道自己所修煉的法門,此等境界,到底到了何等地步。
但是聽到蘇夢忱詢問,她便沉思了一會兒,道:“我從未修行此道用過這麼長時間。”
蘇夢忱感覺到她內息平穩而強大,並且以一種見所未見的姿態在生長,不由看向宋晚致,或許,這個姑娘,將會成爲一個奇蹟。
然而,他卻只是淡淡收回了手,含笑道:“所謂欲速則不達。這樣,很好。”
宋晚致一聽,便也就放下心來。
她擡頭看着雨簾,千家萬戶都在這大雨中,宋晚致道:“我來到華城,還沒來得及看一看。”
蘇夢忱道:“我上次來樑國,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所幸知道一些,隨我來。”
他說着,上了岸,然後伸出手來,遞給宋晚致。
宋晚致拉着他的手上岸。
傘撐在兩個人的頭頂,噼裡啪啦的雨水敲打在上面,一時之間,耳膜裡卻全是這種清脆的響聲。
每座城池都有河流和長橋,華城以大明街,大通街,大和街,大兆街四個大道縱貫中心,明河繞過整個城池,然後蜿蜒過來,而最有名的是明河之上的釋迦橋,其實,釋迦橋通“四架橋”,四座長橋交錯在一起,站在最高處,可以眺望到更多的風景。
宋晚致走在橋上,道:“我覺得這幾座橋有些奇怪。”
蘇夢忱含笑看她:“有何奇怪?”
宋晚致道:“其實,這河流交匯處,最多兩座橋就可以了,卻不知爲何會有四座橋。”
蘇夢忱的手指輕輕的落在溼潤的橋上欄杆,敲了敲:“其實,這座橋除了四架橋和釋迦橋之外,還有一個名字。”
“什麼名字?”
“鎖龍橋。”
鎖龍橋?
宋晚致的心裡微微一凜,不知爲何想起那日院子後面的那巨龍的雕塑來:“難道,真的有龍?”
陳國的燭九陰,禁地裡的白獅,這些都是超脫衆人想象之外的事物,但是即便如此,“龍”這樣的字眼還是令人心驚。
因爲,那纔是上古的神物,如果一旦出現,誰都不知道會有什麼人能壓制得了它,而且,在外面的世界,它根本存活不了。
蘇夢忱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傳來:“其實,也不過是傳說罷了。說是千年以前,有龍現於天下,蘇家人聯合當時的聖人,將半醒過來的巨龍壓制住,並以當日的玄鐵神木爲橋,鎖四方之精要,所以,在我們蘇家的筆錄裡,這四座橋,也叫作鎖龍橋。”
宋晚致點了點頭,然後擡眼一看。
蘇夢忱道:“蘇家筆錄,去是很多東西都是假的,而書寫那一代筆錄的蘇家人,形狀癲狂,很多東西都是做夢而行,所以,除了這鎖龍橋外,他還寫了很多不靠譜的東西,每每依據實物胡編亂造,所以小時候我見這部分筆錄,都是以志怪之書來解悶的。”
宋晚致聽了,微微一笑:“蘇氏先祖,名不虛傳。”
蘇夢忱含笑道:“什麼名不虛傳,蘇家人,不過都是瘋子罷了。”
只不過,爲什麼而瘋罷了。
蘇夢忱轉了傘面,於是兩人繼續往前,夏日裡風過雨急,走在路上,鳳凰花被吹落了一地,像是一條溼漉漉的毯子,兩人踩在上面,即便腳步很輕,然而也發出輕微的聲響,被水淹透的花毯輕輕的一陷落,然後又冒出一點水來,似乎疼痛也似乎舒服。
有這人在身邊,聽着他那彷彿天籟般的嗓音響在耳邊,整個煙雨朦朧的華城,也彷彿生出不一樣的味道來。
宋晚致覺得,哪怕百年之後,她依然會將此刻深深的記住。
而就在此時,宋晚致擡眼,便看見不遠處站着一個人。
宋晚致沒想到在這樣的天氣裡還有人,而且,按照身形來看,這是一個少女。
那少女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撐着一把黑色的傘,滿頭青絲毫無裝飾,用一根木簪子隨意的挽了,而她正蹲着,雙手捧着一隻被風吹落下來的小鳥,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
蘇夢忱看向宋晚致:“你去幫她吧,我在這兒等你。”
宋晚致看向蘇夢忱,他是如何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的?
於是,兩人轉到旁邊的涼亭裡,宋晚致看着蘇夢忱那張臉,覺得他選擇不出現是十分正確的,她轉過自己的眼,蘇夢忱卻只是脣角微微一勾,然後,將傘遞到她手中:“我在這兒等你。”
“哦。”宋晚致看着他精緻的脣角一勾,便急忙去接傘,然而一急之下卻握住男子的手,她一燙,便一鬆,蘇夢忱看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
宋晚致彷彿又回到了那閣樓內失措心亂的感覺。
然而男子卻是溫柔的,他輕輕的將少女的手撫開,然後帶着她的手握住傘柄:“這樣握住便好。”
他的手還握在她手上,她的手被他帶着握在傘柄上。
宋晚致只覺得那股難以言說的熱意從他的手心傳來,他修長的手指落在她手上,彷彿暖玉在手。
終歸只有一句。
——這樣握住便好。
到底是,如何的握住?
你在我掌心,天下萬物,在你手中。
就在宋晚致幾乎快承受不住的時候,蘇夢忱才輕輕的將手鬆開,而而他一鬆開手,宋晚致便急急的往外走。
走出涼亭外,方纔輕輕的吐出一口氣來,然而被他的手握過的地方,卻還是彷彿還是熱。
宋晚致擡起眼來,就看到那黑衣少女已經站了起來,正站在旁邊,眼神被雨水沖刷着,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宋晚致正想開口,卻見那少女的手一鬆,然後,讓那隻小鳥跌入雨中,接着,轉身而去。
宋晚致眉目一閃,看着那隻在雨中跌落的小鳥,然後,走了過去。
她捧起那隻小鳥,才發現小鳥的翅膀受了傷,大概是被風吹下來的時候傷了翅膀,她半蹲着,然後從懷裡掏了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瓶子,接着,便將藥粉細細的灑在小鳥的翅膀上:“別怕疼。”
這個時候,黑衣少女停下了腳步,轉身冷冷的看來:“一隻會從風雨中跌落的鳥,便是救起來了也沒有任何的用處。”
宋晚致微笑道:“跌落一次,它會站起來一次,跌落第二次,它會站起來第二次,總有一天,我會相信,她會不再跌落。況且,總要給這隻小鳥一點成長的時間是不是?沒有誰,是生來就能凌駕於風雨之上的。”
她說着,擡起頭來,然而,一擡眼,卻只看到少女那如玉的容顏上那冷漠到極致,彷彿孤月冰海一般的眼,極致的容色,然而卻是極致的冰冷。
然而這些不過都是剎那,不過一眼,黑衣少女便轉身,然後消失在茫茫的大雨中,只剩下破舊的靴子踩破這漫地的雨水。
宋晚致捧起那隻小鳥,望着那少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方纔轉身,然後,看向不遠處花樹掩映下的蘇夢忱。
她走了過去,道:“這鳥大概要我們養幾天了。”
蘇夢忱含笑道:“養着吧。”
他看了看天色,問道:“夜深了,我們找個地方歇息一下?”
宋晚致急忙道:“不,不用。”
蘇夢忱道:“我也是今日纔到。”
宋晚致一聽,想到,今日纔到,應該,沒找到住的地方吧。
她微微垂眸,道:“我倒是有一個地方,如果你不嫌棄簡陋,倒是可以暫時和我們住在一起。”
蘇夢忱從她的手裡接過傘,含笑道:“走吧。”
宋晚致只能隨着他一起走在傘下。
腦袋亂成一團,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這樣的心情,簡直從未有過。
雨珠子噼裡啪啦的亂成一團,像是敲響在心中的鼓點,密密麻麻的成爲一片。
等到要到了那處,宋晚致才擡起頭來,然後,看向蘇夢忱:“您,你的臉……”
好吧,這張臉,實在不像是普通人能有的。
蘇夢忱笑了一下,然後從袖子裡拿出那張人皮面具,細細的在臉上蒙上,宋晚致看了看,然後伸手,輕輕的在他的鬢角理了理:“嗯,好了。”
蘇夢忱看着她,眼底含笑。
宋晚致輕輕的咳了一聲,然後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
轉過幾個巷口,蘇夢忱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宋晚致問道。
馬上就要到了。
蘇夢忱卻又一笑:“沒事,走吧。”
於是,兩個人繼續向前。
等到轉過偏僻的巷口,宋晚致的腳步也跟着一頓,然而,頓住的剎那,便加快步子朝着遠處走去。
滂沱的大雨中,那座破院外面,卻是擠滿了人。
“跪下!”
慕容白站在那裡,桀驁的站立,昂起頭:“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我跪,我便跪下?!”
破院外面圍着數百個士兵。
他們戴着遮雨的斗篷,腰上挎着大刀,一半的人將落日族人團團圍住,而另一半人,卻將身後的那輛馬車圍住。
掀開的馬車車簾,坐着一個融化錦繡的女子,她戴着珍珠的黑紗,露出的下半張臉美的讓人屏息。
馬車內鋪陳着名貴的香氣,在大雨中依然透露出來,有一種極致的豪奢。
而在馬車上,別無他物,只刻着一個小字。
“你是不是沒有看清楚馬車上的字?!這是秋家的三小姐!除了昭陽公主之外,這是陳國最尊貴的小姐。”那將領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慕容白。
慕容白一擡眼,便看到了那個字。
——秋。
大梁秋家。
樑國四大家族中的秋家。
慕容白的脣抿得更緊。
馬車內的少女聲音很美,也很溫和,但是自然而然的,帶着一種高高在上的高傲感。
“慕容白,我知道你的名字,落日族的大小姐。”
“我知道你們落日族想來華城幹什麼,一個小小的族羣,想要存活下去,今年的大試無疑是個很好的機會。”
“但是,很抱歉,我不希望你們出現在我的眼前。”
“因爲,你們落日族人的名聲實在不好,我哥和我嫂子原本很好,卻被你們落日族人勾引,結果生了嫌隙。所以,我實在無法放心,像你們這樣的落日族人,會又出什麼幺蛾子。”
“而且,在大試中完全沒有機會,但是好歹來了一趟,我會爲你們準備黃金萬兩,希望你們現在就離開華城。”
她的聲音很溫柔,很平淡,但是誰都知道,這位眼前嬌滴滴的姑娘,已經輕描淡寫的將這個小小的落日族的命運決定了。
用溫情的面具來說一句話——滾出華城。
得罪了秦家,現在又是秋家。
慕容白知道,他們宛然天網下的螻蟻,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因爲,力量的對峙,太巨大了。
但是,就這樣認輸?!
爲了那所謂的黃金萬兩,就將自己完全的丟棄?!
慕容白擡起頭,然後看向大雨中那個依然彷彿在華屋中的貴人。
“不可能!”
“我說,絕對不可能!”
“你便是將我殺了,也,絕對不可能!”
秋小姐沒有說話,在她不說話的時候,那張溫情的面具被撥下,然後,便只剩下冷冷的雨。
“跪下!”旁邊的首領立馬懂得了少女的意思,然後,一擡腳,狠狠的往慕容白的腳上一踢。
慕容白被踢得直接跌入雨中,但是,卻仍然死死的不肯彎曲自己的腿。
秋小姐不再說話,彷彿,說話都嫌費力氣。
那將領一擡腳,又往少女的腿上補了一腳,冷笑着道:“從現在開始,每隔三個巴掌,你不跪下磕一個頭,我們就殺一個人。”
他說着,擡起了手,然後,拍響了第一個巴掌。
“啪——”
後面士兵的刀已經橫了出來。
這是秋家的士兵,每一個都經過千挑萬選,每一個,都是他們沒有辦法反抗的。
“啪——”
第二個巴掌。
秋小姐閒閒的從馬車內勾出一個水壺,裡面盛着的是從宋國找來的雪蓮蜜,萬金難求。
秋家的每個人,都看慣了殺戮。
哪怕是看起來最嬌弱的小姐,手上也染滿鮮血。
而且,尤其愛看螻蟻掙扎。
“啪——”
第三個巴掌。
慕容白的腿一曲,然後,跪了下去。
就在她跪下去的時候,宋晚致的聲音響了起來。
“白姐姐,起來。”
------題外話------
終於把兩個家族弄出來了,完全對立的開始就是完全反抗的開始~
嗯,說不定有二更,但是,大家不要抱太大期望~因爲,阿吹害怕明天也不能準時更新~額
嗯,從明天開始,又開始一路橫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