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高文的手僵在懷裡,老闆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心道:倒黴,原來碰到個吃霸王餐,住霸王店的。
看到自己東家滿面鐵青,旁邊的小二也是摩拳擦掌,目光落到靠在牆壁的棍棒上面。只待一聲令下,就將高文拿下一通暴打。
高文心中大庫,沉默片刻,才道:“店家,不好意思,來的時候匆忙,竟是忘帶了銀子。要不,我將這把刀押在你這裡。此刀乃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也值好幾兩白銀。”
說罷,就解下配刀。
這把雁翎刀乃是高文父親當年進衙門當差時置辦下的,不同於大明工部製造的樣子貨。厚背薄刃,一拔出鞘,就有寒光閃爍,隱約中還帶着那日手刃韓隗時的血光。
店老闆搖頭,喝道:“我就是一開店做生意的,要你這種殺人兇器做什麼,難不成還去做那沒本錢的買賣?再說,你這把刀也值不了幾個錢?”話雖然這麼說,可還是將刀接了過去,又將目光落到高文背後的包裹上面。
高文也是無奈:“老闆,這裡面就是幾件換洗衣裳……”
“拿走!”老闆一揮手,一個小二上前,一把拽了過去。
高文大怒,正要發作,想了想,只搖了搖頭:“這些夠了吧?”
老闆又看了看高文身上的襖子。
高文:“店東,在下前去莊浪縣投親,說起來,老家也在平涼。鄉里鄉親的,做事可不能做絕。你看我這身子病得厲害。若連身上的衣裳也被你給剝了,只怕挨不了幾日。欠你的店錢且寄在櫃上,等我尋到親戚,加倍還你可好?”
老闆冷笑:“看你這廝獐頭鼠目,一臉兇相,說不好是哪裡來的賊人。廢話少說,將衣裳脫了抵帳,否則,咱們一道去衙門裡見官。”說着話,就伸手抓住高文的腰帶。
這下,高文的怒火終於遏制不住,捏緊拳頭,正要砸到那混帳的臉上。這個時候,一個小二急衝衝地跑進來,叫道:“東家,出大事了,死了好多人!”
店家鬆開高文,問:“跑什麼,小心撞壞了東西,什麼死了好多人。”
小二這麼一聲喊,頓時就聚過來好多人。
小二喘着氣道:“就在上前天,從韓城押運軍資的一隊人馬路過寧州的時候被山賊給劫了,二十來個民夫死了一大半。據活下來的人說,車隊之所以遭劫,那是出了內鬼。”
聽到小二說起這事,高文心中一凜,側耳聽起。
店老闆:“什麼內鬼?”
小二:“這個內鬼,倒是個有身份的,據說姓高名文,乃是韓城縣衙掌管刑名的師爺。此人好色貪花,每夜無女不歡。前一陣子和一良家婦人行了苟且之事。二人約好一道私奔,只可惜手頭無錢。於是,這高師爺就將主意打到這批軍資上面,勾結了山賊,半路上將六大車財貨給劫了,又欲屠盡民夫滅口。也是他百密一疏,叫幾個民壯逃了得一命。”
“當下,那些民壯就跑回韓城報案。韓城知縣雷霆震怒,下了海捕公文痛擊這姓高的師爺。”
“這姓高的手倒是狠,這可是十餘條人命啊!”店中衆人都抽了一口冷氣,道:“咱們陝西好多年沒出過這種驚天血案了!”
店老闆還是不信,罵那小二:“小山子,你他娘平日裡就是個口無遮攔的,芥子大的事情你都能吹破天,我卻不信。老子不比你認識的人多,怎麼就沒聽說要這麼回事?”
那個叫小山子的甚是委屈,“東家你忘記了,我有一個表兄在慶陽府寧州行商。他今日一早剛從那裡回來,說是親眼進到官府貼出的告示,難不成他說的還有假。寧州離咱們這裡不過半日路程,說不好明日一早,海捕公文就送到咱們縣來,到時候東家你一看不就知道了。”
店老闆點點頭:“這麼說來,老夫倒有幾分相信了。”又嘆息一聲:“這姓高的還真是兇悍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膽大包天……對了,那高師爺叫什麼名字?”
小山子:“回東家的話,姓高名文。”
“高文……”店老闆將目光落到高文面上:“好象跟客官的一樣?”
高文在旁邊聽得腦中嗡嗡着響,心中生起了一個念頭:“是黃威,對,一定是他……這姓黃的見半路伏擊殺不了我高文,索性就誣陷我勾結山賊,搶劫軍用物資。他在縣衙門裡一手遮天,杜生輝又是個凡事不問的糊塗蛋,估計也不會管。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竟坐實了我這殺頭重罪。如今海捕公文一下,以姓黃的手段,一旦我落到官府手中,只怕還沒有過審,就要被他使手段被瘐死監中。黃威啊黃威,你這是欲置我高文於死地而後快呀!”
“日後這頭畜生若落到我高文手中,定要將其碎屍萬段。”
正惱恨中,聽到店老闆這麼一問,高文身上的冷汗就下來了。
再看店中其他人,都是一臉的懷疑。
高文當下再不敢耽擱,急忙脫掉身上的棉襖,扔在櫃檯上,冷冷道:“世上同名同姓之人多了,襖子給你,咱們兩清。”
說罷,目光一掃,提起力氣大步朝店外走去。
他身高臂長,那夜血戰手上粘了五六條人命,開了殺戒,身上自然而然地帶着殺氣,竟無一人敢於阻攔。
……
等到高文去遠,一個小二小心地對老闆道:“東家,你說這人會不會是那個姓高的兇徒,要不咱們去衙門裡報官,叫人將他給捉了。”
“混帳東西,閒吃蘿蔔淡操心。”老闆踢了他一腳,罵道:“開門做生意,圖得是財。就算剛纔這小子是那賊人,拿了他又如何。海捕公文還沒發到咱們這裡,又沒有賞錢可拿?再說了,就算捉了他。難保他沒有同夥,知道是咱們報的官,將來殺過來,豈不是自找麻煩,《水滸傳》看過嗎,沒看過總聽過吧?而且,我看這小子也不像是賊人。他若真是賊人,會潦倒成這個鬼樣子?”
衆人都笑道:“就是就是,若他是那賊人,劫了六大車財貨,早躲到什麼地方風流快活去了。”
……
出了客棧的店門,一陣寒風吹來,高文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大病初癒,頓時經受不住。
也知道這麼下去,說不好還真要病死他鄉。立即問了莊浪縣的方向,大步走去。
只有動起來,身上才能暖和。
從華亭到莊浪縣有八十里左右的路程,如果是在現代,開車不到一個小時。可這裡是古代,怎麼也得走上一整天,還得快。若是走得慢了,說不定還得在路上過夜。
更要命的是,這裡已是黃土高原的腹地,四周都是黃忽忽的大山,看得人一陣胸悶氣短。
在往日,高文身體健壯,這點路原本不算什麼。只現在身體弱得厲害,走不了幾里路,身上有了熱氣,卻喘了起來。
走了大約十來里路,腿就軟了起來。
再擡頭看天,又有輕柔的雪花隨風飄飛。
高文心中吃驚,也管不了那麼多,強提起力氣朝前走去。
到午後,天上的雪大起來,白茫茫一片,肚子裡也餓得咕咚亂響。高文已經走得麻木了,只機械地朝前挪去,背心一陣陣發冷,心中大覺悽然。
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他抄《西遊》,賺得盆滿鉢滿;破報恩寺大案,得杜知縣賞,小小年紀就擠進韓城的統治階級,可謂是春風得意。一遇到事情,只要他去做,就能順利辦妥。
一夜之間,自己就落魄成這般光景,說不好還要凍死在這雪地之中,只要自己身上的力氣用盡。
還是那句話說得好: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
實在是太冷了,太累了……好想一屁股坐在地上,美美地睡上一覺。
說來也怪,這麼冷的天,高文的眼皮感覺沉重無比,只不住上下打架。
很多次,高文想就此放棄。
“可是,我若是有個好歹,娘和幼儀該怎麼活下去?如今我已經成爲通緝的在逃犯,說不好過得幾天,海捕公文就會發到平涼府來。真到那個時候,才真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此刻娘和石姑娘在老家,也不知道傷心難過成什麼樣子……以黃威那畜生的狠毒性子,卻不只怕不會放過她們?”
“不,我要堅持,我要活下去,爲了娘,爲了石姑娘!”
“但是……到了莊浪縣見到石廩生又如何?就算我順利脫了賤籍,落戶莊浪,身上揹着這麼一樁大案,石廩生也幫不上忙不。我這一去,那就是自投羅網啊!”
“不,還來得及,來得及。”高文擡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記耳光,讓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古代沒有網絡、沒有電報、電話,信息傳播速度慢如蝸牛。再加上明朝仁宗、宣宗兩朝信任文官之後,文官集團逐步坐大,中央地方各大衙門官僚作風嚴重,辦事拖沓推委。像這種海捕公文,要跨越兩個府送到平涼,估計還得一陣子。到最後查清我高文的身份,到派人緝拿,又是一段不短的時日。
到我高文落網,怎麼也得一兩個月吧?只要我好生隱瞞身份。呸,落什麼網!
這一兩個月工夫可以好好做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