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城有兩個大姓,一是黃龍的梅姓,另外一個則是城郊的黨姓。
說起這個梅半城倒是個傳奇人物,在高文看來簡直就個是勵志帝。
此人的出身比剛穿越到明朝的自己還低,初臨此地的時候高文好歹也是個民壯,上頭還有個做刑警隊長,不,班頭的遠房舅舅照顧。
這個梅良早年就是陝北高原放羊的羊倌兒,父母都是窮得快沒褲子穿的農戶。放羊就放羊吧,也算是一個活路。如果不出大的意外,這個梅良按照這樣的人生軌跡走下去,韓城縣也不過多了一個農家漢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整日在田裡勞作,直到嚥氣那天。
在梅良十二歲的那一年,他的人生迎來一個轉機——延安鎮的一隊兵丁路過他們老家黃龍。——明朝九邊士卒軍紀敗壞,就將梅良的羊給搶了。
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那頭羊乃是梅家最值錢的東西。若是丟了,回家之後絕對會被父親給打死。再說了,老子的東西,怎麼能夠平白讓你搶去?
梅良不服氣啊,就朝隊伍的方向追,要去找部隊的官長要個說法。
從這一點來看,少年時的梅良也是個膽大之人。可畢竟是一個十二歲的大孩子,從來沒出過門,這一追就追昏了頭,竟然跑過了長城,進入蒙古人出沒的襖兒都司,白城子地界。迷路不說,還餓得半死。沒辦法就替當地人放羊,給口飯吃就成。
這個梅良也是個有心計的人,每次放羊出去就回偷偷在羊身上薅上一把毛,藏起來。等到積攢到一定數量,就搓成羊毛繩賣錢。
如此幹了三年,等到手頭的錢足夠買一頭羊的時候,就開始做起了販羊的生意。
到這個時候,他還僅僅停留在小打小鬧的階段。如果照這條路子走下去,依舊是一個吃飯都成問題的普通人。而且,陝北地區因爲是國防前線,邊界管轄很嚴。如果遇到軍隊稽查商旅,說不定還要將本錢給賠了進去。
到三十歲那年,梅良出人意料地回到韓城黃龍,買了草場養馬。養馬從來就不是一件好生意,首先,這玩意兒即不能產毛又不能產奶,食量又大。還沒等你的馬匹羊大,光飼料錢就足以將你掏空。而且,馬匹又是稀缺的戰備資源,只能由國家統一收購,私下販賣可是要吃官司的。
就算你賣給國家吧,那些官老爺一個個窮癆惡蝦,明明是一匹膘肥體壯的戰馬,如果不給好處,人家就敢說“體弱老邁瘦小”隨意給幾個錢就把你給打發了。前些年,不知道有多少養馬戶因此破產。
可事情怪就怪梅良的養了這麼多年馬竟奇蹟般地發了家,不但在老家黃龍起了大莊園,還在縣城裡建了院子,買了十店鋪。
聽說他的草場和莊園裡養了上千匹上好的戰馬,上千匹戰馬是什麼概念,就拿陝西的三邊軍鎮中的延綏鎮來說,也就兩千騎兵,他梅良一個人所養的戰馬就抵得上半個軍鎮。到如今,已是韓城首富。朝此趨勢發展下去,只怕再過得幾十年,這韓城整個地就要被他給買下了。
因此,梅良就得了個梅半城的綽號。
古時候的戰馬相當於後世的奔馳、寶馬,還是旗艦款。如果你有得一匹,就足以讓人羨慕得眼紅,更別說一千匹了。想想,一個現代人有一千輛豪車,不是王撕蔥就是汽車經銷商。
也因爲這個梅良手上掌握着這個時代最珍貴的戰略資源,每當有官府的官員路過韓城,都會親切接見。聽說,梅良還上過邸報,做過大明朝擁軍和鄉賢模範。
這樣一個人物的傳奇經歷實在勵志,簡直就是任何一個有上進心的青年的楷模。
梅良的兒子被人綁架,此事高文也不敢怠慢。此人雖然沒有功名,大老粗一個,可人家同官府往來密切,認識不少西安城裡的大人物。再說,縣衙門的各項開支他也贊助不少。如果沒有他的孝敬,光靠縣大老爺每年三四十兩的俸祿銀子,只怕連衙役們的工資都開不出來。
而且,此案杜知縣也很重視,責成刑房、快班破案。期限三天,若到期還不能毫髮不損地將梅良的兒子解救回來,嚴懲不待。
一聽到這裡,高文忍不眼皮子一跳:“怎麼又是三天,是不是黃主薄在下面使壞?”上次報恩寺一案就因爲三天期限,七舅公李進寶屁股都被打爛了,就連自己也險些挨不過那一關。
對於這個三字,他都落下心理陰影了。
看到高文面上的不快,那衙役道:“師爺你還真誤會三老爺了,也不用擔心,真三天還找不回梅家少爺,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着,那扳子未必就要打下來。”
高文好奇:“此話怎講?”
衙役道:“爲破此案,縣尊不但則成刑房和快班,就連黃主薄也沒落下,這個案子就由他掛帥坐鎮指揮。師爺你剛進衙門沒兩個月,大約還不知道,這三老爺和梅良關係密切。梅大官人平日間也頗敬重黃主薄,斷不會因爲自己兒子一案惹三老爺不痛快。否則,黃三老爺有的是法子收拾這個老財。”
高文這才放心了,點頭:“確實,有黃威在前面頂着,就算打板子也先抽他黃某人。”
說着話,不片刻就到了縣衙門,就有一個書辦過來說黃主薄有請。
進了黃威所在的主薄廳,不但衙門中的正式工捕快都到了,就連韓隗也過來了。可想,此事是何等重大,這麼多人集中在一起,還真有點專案小組的味道。只不過,韓鬼子草包一個,他來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剛一進屋,黃威正在說些什麼,見了高文,就點了點頭:“高典史來了,快請坐。”依舊是一副和藹模樣。說來也奇怪,韓隗這次並沒有如往常那樣吐高文一口唾沫。
聽到高文的名字,廳堂中一箇中年漢子就跳起來,伸手來抓高文的領子,發出響亮的怒嘯:“混帳東西,害爺爺在這裡等了半個時辰!”
話還沒有說完,勁風撲面,刮臉生痛,顯然,此人力氣不小。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高文左手朝上一格,將那一爪盪開,右手朝自己胸前一收,手肘狠狠地朝那人粗大的脖子拐去。
這一拐若是落實,以高文的力氣,就算不能打斷他的頸椎,也能叫這廝昏迷在地。
“蓬”那漢子動作也快右手突然一伸,用掌心架住高文的手肘。
這個時候,他那句話才說完。
而黃威則喊道:“休要動手!”
高文這一拐打在他掌心,就彷彿擊中一塊橡皮,心中說不出的煩悶。而且,腰上隱隱發酸,腳下有點虛浮。心中吃驚:這人的武藝好強。還有,那姓雲的丫頭好像說得沒錯,我身體的中軸線歪了。
能夠立在這廳堂裡的人肯定有來路,因此,高文硬生生將接下來去的一個撩陰腿收了回去,怒喝:“什麼人,竟敢襲擊公差,大膽!”
“什麼狗屁公差,老子見得多了,惹惱了老子,梅某人照打!”
這個時候,高文才看清楚此人模樣,這人頗高,很瘦。面上的顴骨高高聳立,就彷彿是一具骷髏。可這麼瘦的人,居然有如此力氣和武藝。如果沒有猜錯,他應該就是梅良梅半城了。
“住口!”突然間,黃威指着梅良喝道:“梅良,你還想不想找到你兒子,如果想,就快快向高典史賠罪。”
“跟他賠罪,說好聽點是個典史,說難聽點也就是小小的公人,我憑什麼向他賠罪?”梅良冷笑着看着高文,深陷的眼珠子裡滿是不屑。
“你話還真是不少。”黃威冷笑:“也不去打聽打聽高典史是什麼樣的了得人物,上次抱恩寺一案,整個衙門都沒個奈何,偏偏高典史就破了,直叫我等老公門慚愧。你兒子這案,說不好還真要着落到高典史身上。你是民,我等是衙門裡的人。你同高典史鬧,就是不給我們面子。別忘了,我黃威也是個小小的公人。你還不向高文賠罪,否則,你這案子我也不管了,你自己去尋兒子。”
說來也怪,聽黃威一喝,桀驁不馴的梅良老實了,他哼了一聲:“既然你說高文能夠破案,尋回我兒子,跟他賠個禮也沒什麼大不了。高典史,方纔得罪了。”
說着話,就隨意地拱了拱手。
高文心中奇怪,這個黃威和自己還有七舅李進寶本有矛盾,昨天自己又打了那甘婆子,幾乎已經同他撕破了臉。怎麼他還如此維護於我?
笑了笑:“黃主薄謬讚了,報恩寺一案我也是運氣好,剛纔碰上,這才破了,不敢同主薄還有李班頭比。”
黃威微笑道:“高典史謙虛了,你能夠查到報恩寺頭上去,就很叫人佩服。我們都老了,這衙門將來說不好是你挑大粱,只需在歷練幾年。光就刑名一項,只怕整個衙門的人都比不上你。”
這已經是一副慈祥老者提攜後進的模樣了,若沒有以前的矛盾,高文說不定就被他給感動了。
梅良又叫起來:“黃主薄,就別說閒話了。”他一臉的急噪。
黃威點點頭,然後對高文道:“李班頭你先將案情說說,這是卷宗,高典史你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