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定是這樣,這壇酒肯定被人下藥了。
高文只一想,立即推敲出其中的關節。明朝的藥物因爲技術手段的限制,純度不足。以前在韓城在曾郎中那裡給母親和石幼儀抓藥的時候,他也得過不少曾大夫自制的丸藥。用水化開了,裡面全是渣滓,氣味也衝。
後來進了刑房,他又接觸過蒙汗藥一類的東西,說句實在話,那些所謂的麻藥做作非常低劣,不外是將曼佗羅一類的東西和在一起,捏吧捏吧,如果放在酒水裡,輕易就能被人吃出來。
這玩意兒連我高文都騙不過去,更別說小鷹這種名捕了。
連樂也知道瞞不了人,只將烈性酒送來,待大家吃得大醉的時候再上藥酒。人在飲用大量烈性酒之後,神經麻木,自然也嘗不出味兒來。
高文就留了個心眼,待到連樂殷勤地將酒給自己個小鷹倒上之後,偷眼朝二人看去。
宮四端起酒,笑道;“小鷹兄弟,高小相公,來來來,乾了這碗。”說罷,就將用手掩住自己的手,裝出一飲而盡的樣子,但酒液卻順着袖子流了進去。
小鷹不疑有他,叫道:“宮四哥豪氣。”也一口將口中的酒吃下去。
高文如何肯上這個當,當下也學着宮四的樣子,悄悄將酒倒進自己的袖子裡。
如此,一口氣喝了幾碗。
小鷹漸漸地軟了下去,口中喃喃道:“這酒好生厲害,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我卻沒有力氣,想打瞌睡。”
宮四:“小鷹兄弟,這酒是烈了些,若你想睡就睡吧。”
小鷹用力晃動着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不成,不成,我得看守人犯。”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指着高文。
高文心中通亮,知道這酒絕對有問題,也不廢話,直接倒了下去,斜靠在船幫子上假裝暈厥,卻虛着眼睛端詳衆人。好在夜色已暗,卻不怕被人發現。
宮四:“睡吧,睡吧,高小相公又我盯着呢,誤不了事。”
“恩,有勞宮四哥。”小鷹呢喃了一聲,藥力涌來,再支持不住,撲通一聲摔到甲板上,發出響亮的鼾聲。
“小鷹,小鷹,怎麼能在這裡睡覺,仔細受了涼?”宮四伸出手去使勁在他身上拍了幾記。
小鷹還是如一灘爛泥,一動不動。
宮四和連樂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宮四假意罵連樂:“你這廝弄來的是什麼酒,緣何這般帶勁,是不是下了什麼東西?”
連樂委屈道:“我這酒本就夠勁,得小口小口地抿才識得其中好處。你們卻當成黃酒一碗一碗地端,怎能不醉。”
“混帳東西,也不早說。”宮四故意罵了一句,又提高聲音叫道:“雲爺,雲爺,大鷹。”
那邊一艘小船有個女子的腦袋伸出來:“回大爺的話,老爺子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宮四:“啊,都醉了,快快快,快將他們都扶到船上來。連樂,你也幫忙。”
“是。”
當下,二人就叫那些窯姐將大鷹和三個衙役還有那個船伕擡到船上來,又看了賞,將姑娘們都打發了。
宮四和連樂也不說話,兩人再次交換了一個眼色,突然同時抄起船槳奮力地划起船來。
高文本看得奇怪:這二人若要害我,怎麼不動手……對了,這裡都是娼家和漁民,若是動起手來須隱瞞不住。
果然,過得大約小半個時辰,船隻順水飄了幾裡地,終於停下來。
宮四這才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笑道:“老連,上頭交代下來的事情可算是辦妥了,快快動手做了這姓高的,也算是了一樁事。”
連樂低聲罵道:“宮老四,你這廝直他娘就是個沒擔待的,盡顧着使喚人,卻不肯手上粘血。怎麼,是怕將來擔上干係?嘿嘿,你他娘那點心思別以爲我不曉得。這麼多人,老子一個人怎麼殺得過來。廢話少說,快快動手,都扔進河裡喂王八,手腳利索些。”
“啊,都殺?”宮四嚇得面色都變了:“這麼多人呀?”
“對,都扔下水去。”連樂點點頭:“要麼不做,要做就得將事情做絕。”
宮四臉都白了,喃喃道:“連雲爺也不放過,這這這,都是一起共事十多年的同僚,如何下得去手?如果我這麼回去,將來還如何面對他們的家人?”
“下不去手,去你孃的,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這些?”連樂一臉的猙獰:“茲事體大,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大鷹什麼人物,都老成精的人了,若咱們但殺姓高的一人,難保人家沒有嗅到這個案子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一旦問起來,你又該如何回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都屠了乾淨。回西安之後,大可說姓高的不肯束手就擒,暴起發難,殺了大鷹小鷹和一衆兄弟逃了。如此,在場面上也好有個交代。”
“可是,可是……”宮四額上的冷汗如同黃豆般大小,不住地落下來。
“混帳,不中用的東西,你若再廢話,老子今日把你一起辦了!”連樂突然一伸手,提起船伕,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匕首,在那人脖子上一抹,“撲通”一聲就扔下江去,喝道:“動手!”
他說動手就動手,可憐那船伕已經被藥麻得人事不醒。被人割斷頸動脈,頃刻之間就沉入江心,顯然是活不成了。
高文也沒想到連樂的動作如此之快,嚇得幾乎叫出聲來。
宮四見連樂如此兇悍,知道這人可不是提刑司的人,也不會將官府放在眼中。真惹惱了他,殺自己就好象宰一隻雞。當下,再顧不得多想,一把將小鷹從地上提起來,就伸手去抽掛在腰上的刀子。也打算學連樂給割了小鷹的脖子後,再扔進江裡。
高文如何肯讓他傷了小鷹,若這羣提刑司的捕快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還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就大喝一聲:“賊子敢爾!”話音未落,手中彈弓已拉直了“咻”一聲將鐵丸子射了出去。
高文的射術何等了得,這次又是以有心算無心,鐵丸子如同流星般打在宮四的太陽穴上,只聽得“喀嚓”一聲,宮四眼睛一翻,重重地倒了下去,再不能動彈。
“死!”說時遲,那時快,另外一顆鐵丸有離弦而出,直奔連樂眉心。
以高文的手段,尋常人若是遇到這種情形也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對這一丸,高文也有十成的把握。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連樂突然朝後面翻了一個跟斗,堪堪將這一丸躲過。
高文沒有想到此人的動作如此敏捷,心中吃驚。手下也不慢,第三丸射出。
“叮!”火星四濺,在千鈞一髮之際,連樂腳下一勾,將一個捕快的鞘中腰刀勾上半空。
鐵丸子瞬間擊中腰刀,發出響亮的聲音。
“好賊子!”連樂一聲低吼,如同受傷的猛獸,身體一弓,雙手捏成拳頭,狠狠朝高文腦袋兩側的太陽穴擊來,正是標準的雙風灌耳。
招式雖然簡單,卻迅捷異常。
人還沒有到,撲面而來的勁風已如同實質,逼得高文呼吸不暢。
看到這一拳,高文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要糟。
敵人來得實在太快,自己根本來不及射出第四顆鐵丸子。畢竟是見識過雲摩勒那種絕世高手的人,雖然自己武藝不成,可眼光還是有的,自然看出這個連樂比自己強上不止一籌,和他過招根本就沒有僥倖可言。
沒辦法,高文只能後移一步,躲過這兩拳。
再退,腳卻踩空,身後正是滔滔江水。
高文心中叫苦,看得出來這個連樂常年生活在水上,真下了河,自己那點三腳貓的水性怎麼和人家比?
這兩拳落空,連樂逼來,當面就是一爪,直扣高文的喉嚨。若這一爪扣實,只怕喉結都要被人捏碎了。
生死關頭,高文也沒個奈何,只得將頭一側,左肩一聳,準備硬生生受這一記。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亮光一閃,幾乎將整個江面都照亮了。
連樂猛地朝後一退,亮光不縮,朝前一刺,朝他胸口點去。
此刻,高文看得明白,這道亮光是一把刀,執刀人正是大鷹。
禁不住歡喜地叫了一聲:“大鷹,原來是你,你不是被麻翻了嗎?”
大鷹冷笑:“我可是賊祖宗,想在我這裡使江湖手段,還嫩了些。可惡,千算萬算,卻沒算到這兩個賊子手動手就動手,下手還如此狠辣,險些害了我的弟兄。”一想到方纔小鷹差點壞在敵人手上,大鷹又悔又惱。
說話間,他和連樂已經換了十餘招,滿船都是閃爍刀光,呼呼風聲刮臉生痛。
那連樂也好生了得,身體雖然頗壯,卻極其靈活,在刀影中騰挪跳躍,每次都恰恰避過大鷹奪命一刀。不但如此,還時不時還上一拳一腳:“好個大鷹,端的快,不愧是關中第一刀呀!可惜你氣血已衰,老不以筋骨爲能。老子年富力強,耗也耗死你。只需一壺茶工夫,定取你性命。”
大鷹嘿嘿笑道:“休說大氣,你先活過這一壺茶再說。我累,你不也累!”武者生死相搏,講究的是獅子搏兔,畢盡全力,根本就沒有留手一說。鏖戰了半晌,他說話的中氣已有些不足。
高文也是摸到上乘武學門檻的人,即便武藝還不成,可其中的境界卻已經能夠看到。他記得自己前番在平涼府練拳的時候,狀態一到,一拳揮出,全身雞皮疙瘩顆顆爆起,眼前又是一黑。這種狀態雖然強悍,卻不能持久,不覺替大鷹擔憂起來。
“我累,當然累,不過殺你的本事還是有的。”連樂突然咆哮一聲:“真空家鄉,無生老母。”
這一聲念出,整個人就好象打了雞血,動作比起先前還要快上三分,身體激起的風聲更加響亮。
“啊,白蓮教!”這下,不但大鷹就連高文也是低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