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伏在草叢裡好半天。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正當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時,突然間,就聽到遠處傳來小鷹的聲音:“師父,看來,那賊子沒有在這裡。”
大鷹的聲音:“恩,應該是。”
高文大驚,又暗自慶幸:原來是這兩人設的計,還好剛纔我沒有出去,否則此刻只怕已經落到他們手頭了。
小鷹又問:“師父,這可如何是好?這姓高的賊人好生奸猾,犯了這麼大的案子,竟然混在讀書人之中瞞天過海。”
大鷹:“還能如何,你的毛病就是沒有耐心。咱們在公門中當差,不但要有一身武藝,遇到事情也要多看多想,武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地方雖大,可出路並不多。叫其他幾個弟兄把住四個方位,你我一寸一寸地搜,也就是多花些工夫,總歸是能尋到人的。”
小鷹被師父教訓了一句,悶悶地應了一聲,點頭:“是,師父說得是。”
大鷹哈哈笑道:“小鷹,這人若要成事,得耐得了煩。你也不要擔心,隨爲師做事吧!師父早年行走江湖,像這種搜山檢海的事情做得多了,今日且叫你見識見識老夫的手段。”
小鷹突然有些歡喜:“也是,卻是難得的機會,正要向師父請教呢!”
二人說着話,漸漸去遠。
聽到他們說已經叫手下把住了各個方位,高文心中叫苦。看來,自己若想偷偷地逃出這座金光寺卻不是那麼容易。提刑司的捕快都是武藝高強之輩,尤其是大鷹小鷹師徒,更是難得一見的好手。在他們手裡,自己只怕走不過兩招。
先前若不是自己反應快,只怕已經被大鷹拿下了。
想到這裡,高文背心又火辣辣地疼起來。忍不住伸手朝後面摸去,還好衣服沒有破。又將手探進領口,手指剛一觸到肩胛骨處,禁不住差一點叫出聲來。原來,自己的背心被那一爪抓出了五條長長的血痕,已經腫了起來,一碰就疼得鑽心。
這老頭好大力氣。
高文不敢亂動,就這麼靜靜地趴在草叢中。方纔跑得實在太累,只感覺上下眼皮打架,不覺迷瞪過去。
這一迷糊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突然間,高文猛地醒過來。擡頭朝天上看了一眼,夜色更暗。自己已經滿頭露水,冷得厲害。
清風吹拂,遠處隱約傳來打更的聲音,仔細聆聽,已是子時。
“啊,我這一睡就睡了這麼久,真是該死。還好大鷹小鷹沒有再尋過來,否則在睡夢中就被人給綁了。”
“都子時了,完了,完了!”高文心中一陣悲涼。
是的,自己要想脫罪,就得揭發黃威和梅良貪墨馬政補貼銀子。可正如雲摩勒所說,馬政上的漏洞黃威這個小小的縣主薄能夠看到,別人也看到。整個陝西,打這個銀子主意的人不知道還有多少,說不定要牽扯上一大羣地方官員,那就是捅了馬蜂窩了。
自己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衙役,無權無勢,又沒有背景,冒天下之大不韙,死都不知道怎麼死。惟有先考取一個功名防身,只要做了秀才,真有事,別人也不敢下黑手。到時候這件案子無論結果如何,都得按照法律官場規則的程序來辦。
即便府試時失了水準,考慮到平涼府考試的難度不高,高文對於接下來的院試還是有強烈自信的。在他的計劃中,只等獲取秀才功名,有了一定的名聲,就將此案的始末寫成狀紙。並聯絡幾個寒門出生的同年,告到提刑按察使司裡去。
卻不想,自己還沒有進考場,提刑司的人先找了過來,又被圍在這金光寺中。
現在已經是子時了,距離卯時開考還有兩個時辰。按照科場的規矩,考生丑時就要去貢院點名提前入場。也就是說,留給自己的只有一個時辰。
如果在這一個時辰之內,自己不能甩大鷹小鷹,那纔是萬事俱休了。
如果沒有功名防身,到時候,天下之大又有何處是我高文的容身之地。難不成今後還有隱名埋姓,浪跡天涯。就算我可以一走了之,母親怎麼辦,幼儀怎麼辦?
蒼天啊,你這是要怎麼折騰我高文呀?
一時間,高文又是悲憤,又是頹喪,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又在草叢中伏了半天,只覺得一身都僵了。高文又想:大鷹小鷹這兩頭扁毛畜生好生可惡,尤其是那大鷹江湖經驗豐富,又很有耐心,想必正在一寸一寸地過梳子一樣搜索這間破廟。只需再過得一陣,說不好就搜到這裡來。我得換個地方,換到他搜查過的地方去。
想到這裡,又看了看,見四下無人。高文悄悄地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已經發麻的身體,待到恢復過來,就朝遠處掠去。
不片刻就看到那頭有一間小屋,門開着,裡頭有些亂,想來是已經被人查過。正好去裡面躲躲,大鷹就算再狡猾,也不回想到自己給他來一個燈下黑。
進得屋中,鼻中就嗅到腐敗的蔬菜味道,原來這裡是僧侶們的伙房。
再門後又躲了半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間,肚子汩汩地叫起來。
原來,高文逃了半夜,正腹中飢餓,在櫃子裡翻了翻,意外地發現幾個吃剩的饅頭。心中歡喜,就拿到手中,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大約是餓得太厲害,吃得太猛,突然間,高文感覺胸口一緊,就不受控制地打起嗝來。
“咯咯”這一打嗝,在暗夜是如此清晰。
高文這一驚非同小可,心叫:事發了。
這個時候,再躲下去已經沒有任何用處。生理現象,非人力可以控制。
他一咬牙,當機立斷,立即擎了彈弓,腳下用力,奔出屋去。
這個時候,遠出傳來叫聲:“賊子在這裡,快來人……啊!”
說時遲那時快,高文下意識地扯開了彈弓,尋覓着方向,“咻”一聲射出去。
黑暗中,那人的叫喊被一聲慘叫打斷。
顧不得觀察結果,高文用盡全身力氣朝前衝去,轉眼就奔至寺院圍牆下,腳在一塊石頭搭建的洗衣臺上一踩,輕鬆地就跳上圍牆。
這個時候,身後一片紛亂的腳步聲,大鷹小鷹等人已經追過來了。
高文上了圍牆正要跳下去,頓時一呆。原來,圍牆那邊全是密密麻麻的低矮的民居。有那些房屋直接同圍牆連在一起,卻是沒有出路。
“草他孃的!”高文氣惱地叫了一聲,沒有辦法,只得直接跳上屋頂。
“喀嚓”腳下一片碎瓦的聲響。
“休要走了高文!”大鷹小鷹等人也翻上圍牆,跳上房頂追來。
一邊追,大鷹還一邊大聲鼓舞士氣:“大夥兒加把勁,屋上視線開闊,賊子逃不掉的。”
七人你追我趕,踩得房頂轟隆着響,不斷有破瓦片落下地去。
就有看家的狗叫起來,一犬吠,萬犬嚎,轉眼,整個平涼城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狗叫聲。
又有人從屋中跑出來,大罵:“幹什麼?”
小鷹長嘯一聲:“提刑司辦案,無干人等回屋去。否則,以同脅從罪論處。”
那人這纔將頭一抱,跑回家。
有人在屋中不住喊:“我的瓦,我的瓦,房子要塌了。”
高文一路猛跑,從這座房子跳到另外一座屋頂,腳下也不知道踩爛了多少瓦片,有好幾次差一點漏下去。腳也被破瓦片和碎木劃得血肉模糊,疼不可忍。
回頭看去,自己不但沒有將大鷹小鷹他們甩掉,彼此的距離反拉得更近。
這羣提刑司的捕快也是經驗豐富,六個人一字散開,擺出雁翼之陣,一點一點包抄,逐漸組成一個半弧,試圖將高文圍住。
大鷹小鷹還好,另外四人中已有兩人面上被鐵丸子打傷,滿頭都是血。看高文的目光中,隱約帶這一絲畏。
高文目光何等犀利,自是知道這二人心魄已爲之奪。
心中冷哼一聲:“趁你病要你命,我若不打你們這兩個黴鬼,那就是腦子進了水。”
當下,腳下突然一旋,猛地躍到另外一個屋頂,腳剛踏中屋脊,就拉開彈弓:“着!”
一顆蠶豆大的鐵丸子就如此閃電一般射出,正中其中一人的面門,將門牙都打掉了。
“啊!”那人傷上加上,捂着臉一屁股坐在屋頂上,再不能動彈。
大鷹吃了一驚,喝問:“傷得如何,可要緊。”那人又如何說得出話來。
放問完,又聽得另外一邊“啊”一聲,頭上裹着白布那人一頭從房上下去。
下面一通亂,有人驚叫:“什麼?”
高文的彈弓實在厲害,另外兩個捕快心中發寒,腳下不覺得一慢。
轉眼,雙方的距離有拉開了些。
大鷹皺了一下眉頭,大喝:“不用管受傷的弟兄,跟上去!”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一個捕快“啊”一聲,然後大聲咳嗽,這一咳嗽不可遏制,自是再不能追擊了。原來,就在這個瞬間,高文又回頭一丸射來,正中他的胸口,將肺葉都打傷了。
莫名其妙被射傷了三人,小鷹眼睛都紅了,騰身而起,飛到前面一個屋頂,不待站穩,又再次躍上半空,落到另外一個房子上面,看起來如同一隻伸縮自如的巨大的彈簧。
而在他的腳下,那些小房子也在這劇烈的衝擊中轟隆着響。
見他來得如此之快,高文也是心中一緊,顧不得射殺剩餘的一個捕快,拉開彈弓將一顆鐵丸子朝小鷹射去。
不出意料,“叮”一聲,鐵丸被人一刀磕開。
如此,又射了兩次,依舊毫無用處。
雙方的距離越拉越近,轉眼,小鷹大吼一聲,如同蒼鷹搏兔朝高文所在的屋頂落來。
高文驚得手足冰冷,小鷹的刀法之快已經超乎他的想象。這個時候,就算射出去再多的鐵彈子,也會毫無例外地被人撥掉。
與其這樣,不如……
就在這個剎那,高文手中彈弓突地一低,朝屋頂的瓦片上射去,“當”一聲,瓦片四濺,灰塵滿天。
半空中的小鷹心中奇怪:這賊子在做什麼,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