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先說幫不幫我?”
“嗯,你講唦,能幫我怎麼不幫呢?”
遊小環臉上的愁苦一掃而空,緊靠着我坐下,接下來,他說出了一個與我腦中料想的小孩打架等屁事完全不同的故事出來。
遊小環的父親有個弟弟。這個弟弟的老婆在生育方面有問題,沒有兒女,所以非常疼愛遊小環,兩家人之間的關係也不是一般地好。
遊小環要我幫的忙就與他這位二叔有關。
九鎮所屬的省份,是個自古就出多情美女的地方。不過,這也是片自古就貧窮落後出了名的土地。出生在窮地方的美女,想要改變自己命運,最省力也是最快捷的辦法就只有一個了——出賣自己的身體。
當年,敢光明正大去賣淫的人不多,抓住了那可是要遊街示衆、判刑坐牢的。
那麼,這些女孩如果要賺錢了,會怎麼辦呢?
她們找到了一個辦法,一個祖祖輩輩流傳下來,且在90年代初期再次聞名全國的辦法——揚州瘦馬。
揚州瘦馬
瘦馬,是明清時代流傳在江南大地上的一種畸形產業。
專門做這行的人先出資把貧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買回家後調習,教她們歌舞、琴棋書畫,長成後再賣給有錢的人家做老婆或者做妾,以此從中牟利。初買童女時花費不過十幾貫錢,待其出嫁時,可賺成百上千兩。時間一長,一般百姓見有利可圖,競相效仿,蔚爲風氣。
貧女多瘦弱,“瘦馬”之名由此而來。又因明代揚州鹽商壟斷全國的鹽運業,腰纏萬貫、富甲天下,揚州“養瘦馬”之風最盛,故坊間之人又多稱爲“揚州瘦馬”。
簡單來說,養瘦馬就是用錢買老婆。
從80年代中晚期開始,我就多次聽見九鎮周圍鄉下有些女孩從事這種職業。與古代不同的是,現在的瘦馬們素質要低得多,也更加沒有職業道德。她們窮到小學都不見得念過,更談不上學歌舞,自然不懂琴棋書畫,而且關鍵的是,她們還不只賣給一戶人家。
通常而言,這些女人都會有個搭檔,有的是情人、老公,有的是同鄉、好友,有的是堂表之親,有的甚至就是親生父母。
她們的搭檔會負責尋找下家。下家不能太遠,太遠了不好逃回來;下家不能太近,太近了三天兩頭碰個面,難免扯皮;下家也不能太有錢,太有錢了,怕“馬”被賣出去之後,不願意回來了,斷了財路;下家更不能太窮,太窮了沒有賺頭。
所以,她們禍害的一般都是我們省範圍內的其他市或者周邊省份的幾個市之中,那些沒有餘錢,卻也能憑着勞力靠天吃飯,從嘴巴邊上多少省下了一點血汗錢的農民。
下家尋好之後,搭檔帶着瘦馬上門,當面交貨,拿了錢,搭檔馬上就走。而瘦馬則表面賢惠地操持家務,侍奉公婆,一旦得到信任之後,暗中尋個機會,趁夫家人不注意,腳底抹油,逃回家鄉,然後,又尋下一家買主,循環往復,樂此不疲。這樣的女人,兩手拿錢雙腿張,全靠屄來養,無一例外地身無長技,卻又皮厚心黑,無論夫家人對她們多好,最終也落得個人財兩空的下場。遊小環的叔叔就遇到了這樣一匹“瘦馬”,退了休的“瘦馬”。不過,這匹馬雖然退了休,卻比沒退休的要更壞、更黑。而且,這匹瘦馬不是遊小環的叔叔買的,而是那匹馬自己心甘情願送上門來。
九鎮位於大山深處,90年代初期,這裡的環境還保護得相當不錯,到處都是幾十年上百年乃至幾百年的參天大樹。
所以,九鎮附近也就有很多的國有林場。在改革開放之前,這些林場都是冷衙門,沒出息的人才會在那裡上班。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全國各地都在大搞“建設四個現代化”,到處都是修橋鋪路、蓋樓建屋的大工程,木材的生意也就以極爲驚人的速度蓬勃發展了起來。
記得在那幾年,我經常聽見一些九鎮的老人們看着一批批被運走的木材,帶着羨慕又無限惋惜的語氣說:“還是廣東人聰明啊,我們運他們一車樹,他們給老子一車水。”(意思是說,我們把樹賣到廣州,廣州人把各種飲料賣給我們)。
生意最好、貨源最足的,是九鎮旁邊最大的那個雙溪林場。遊小環的叔叔就是這個林場的負責人。單位有錢,負責人當然日子也就過得不錯。所以,遊小環的叔叔在九鎮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人物了。男人有了錢,就難免會有些花花腸子,加上自己老婆不能生孩子的原因,遊小環的叔叔玩起女人來也就更加無所顧忌了。
於是,在某次去犀牛口所屬的那個溪鎮辦事的途中,遊小環的叔叔偶然遇見了那匹瘦馬。
能當瘦馬的女人姿色當然不錯;閱人無數之後,牀上技術當然也就更好;可以靠騙錢過日子,還能全身而退,那言辭談吐比起當時那些謹言慎行的良家婦女而言,也肯定是天上地下。
於是,一個有錢有色有膽沒格調的土包子,一匹有貌有樣有風情沒錢的瘦馬,王八看綠豆,理所當然地勾搭在了一起。
遊小環的叔叔老樹開新枝,愛得死去活來,甚至還動了和老婆離婚與瘦馬結婚生孩子的念頭。
我想,他是真心愛了這個女人,而且他還真心地認爲這個女人愛他。愛情確實衝昏了這個中年男人的頭腦。他甚至都忘記了瘦馬是什麼。瘦馬就是妓女,妓女是什麼?就是有技術的女人!有技術的女人當然只會愛上更有技術的男人,怎麼會愛上他這樣一個土包子?
所以,不久之後,巨大的麻煩就降臨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妓女也被****管
九鎮盛產木材,但是木材放在家裡就只是木材,運到外頭的花花世界去纔是錢。
九鎮運送木材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水運,一整船一整船的木材沿着九鎮的白楊河一路往下放,入源江,進洞庭,到長江……但是這種運輸方法成本太貴,有些地方水路不能直達,租了船之後,還要租車。所以通常都只用於大批量的木材生意,和對很遠地方的供貨。
另外一種就是陸運,租用卡車拖着木材沿着四通八達的國道、省道送貨,方便便宜,只不過,這種方法的缺點是時間長,載貨量小,路上安全隱患太多。所以,通常都是對附近地區的小批量發貨才採用。
林場的所有一切都是遊小環的叔叔負責,運輸自然也不例外。
按道理來說,瘦馬在遊小環的叔叔愛上她,並且準備與她結婚之後,她完全可以繼續黏着這個男人,光明正大地結婚,然後得到更大的富貴,沒有必要最後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可她畢竟還是沒有這樣做,她作出了另外一個愚蠢的選擇。而讓她變愚蠢的原因與遊小環叔叔變愚蠢的原因其實一樣,都是一個情字而已。這就是所謂的“英雄難過美人關,妓女也被****管!”
瘦馬在從事這個行業的時候,有一個搭檔。這個搭檔是她媽媽的乾兒子的親兒子,按輩分來說,她也算是那個男人的半個娘。不過,瘦馬家窮的原因就是她媽媽挺能生,瘦馬在家排行第七,所以,實際上,這個男人和她的年紀相差無幾。
於是,這個男人就成了她的初戀情人。這個輩分說起來很複雜,我聽的時候都問了半天才弄清。爲了不把各位搞暈,我這樣給你們說:瘦馬是老婆娘,而那個男人是兒子相公。
老婆娘十七歲開始就義無反顧地跟着兒子相公一起當起了瘦馬,之後多年,雨裡來風裡去,從未失手,堪稱是瘦馬界一對傳奇性的神仙伉儷。後來之所以老婆娘要退出江湖、黯然歸隱,是因爲兒子相公騙了她。
老婆娘多少年來皮肉生意賺的錢,除了給家裡父母的一部分之外,其餘的多數都放在了兒子相公的手裡,爲了今後實現兩個人找個地方蓋間平房,砍柴餵馬,周遊我省的美好計劃而努力。但是兒子相公顯然與她同牀異夢。
去年年初,兒子相公閃電般地結了婚,新娘不是老婆娘。老婆娘崩潰了,絕望了。她逼着兒子相公離婚,兒子相公不理;找兒子相公要錢,兒子相公不給。不但不給,還公然撕破了臉,如果不是兒子相公的爹在一旁勸架,老婆娘還要被打。
傷心欲絕,老婆娘退出江湖,閒散度日的時候,卻在無意中認識了冤大頭——遊小環的叔叔遊場長。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娶的不如偷的好,姦情總是日到老。
一年不到,兒子相公離了婚,他遭了報應,老婆偷人。痛徹心扉之下,回過頭來想想那些迭起的日子,想想那些四腳交纏的姿勢,想想田坎下、水井旁、木材堆旁的千般纏綿……
兒子相公領悟到了,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女人是真的愛過自己,縱然自己無數次把他送入別人的胯下,那個女人都會在雙腿張開時,回過頭來,朝他含情一笑。
於是,兒子相公後悔了,他又找上了老婆娘。
只要是個正常的女人都不會再回頭去要這樣的男人。只可惜,老婆娘不是個正常的女人,她是匹瘦馬,是個有技術的女人。而要命的是,兒子相公很明顯也是一個更有技術的男人。
兩人再次勾搭成奸,很快就去民政局扯了結婚證。
當然,這一切,雖然正好是發生在老婆娘黏上了遊場長的時期,遊場長卻也是一無所知的。
兒子相公從老婆娘的口中得知了遊場長這個人以及這個人的所有一切之後,他沒有吃醋,反而從中看出了商機。
於是,很快,當遊場長髮現,老婆娘每次在與他共度牀笫之歡時,都不忘記說要搞木材運輸。遊場長屈服了。老婆娘沒什麼大錢,沒有能力吞下所有的運輸生意。所以,最終,遊場長給了老婆娘一個木材運輸的名額。
剛開始的時候,無論水運還是陸運,遊場長都會按照規矩在林場安排一個專人陪着冒充運輸商的兒子相公一起上路,所以,那段時間,一路也都是太太平平,沒出過任何差錯。
只可惜,時間一久,遊場長的感情更深,也更加信任老婆娘。再加上老婆娘動不動就說,運輸划不來,本來賺的錢就不多,林場陪同的人還每次都要找東家請吃請喝請嫖娼,甚至還敲點現錢。
林場陪着押貨的人喜歡佔東家的便宜,這不是秘密,這已經成爲了慣例。於是,遊場長馬上相信了。心疼心上人,不願心上人吃虧的心態之下,愚蠢的遊場長取消了押送人員的安排。
於是,再經過了兩三次的韜光養晦後,兒子相公租了一條大船,裝了雙溪林場一滿船的木材,送往武漢。但是,他沒有送到武漢,他賣了!
武漢已經付了一部分貨款的苦主找上門來扯皮,遊場長徹底傻了,他找到老婆娘要貨款。
老婆娘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她留下了無數條帶着遊場長****的內褲和紙團,準備了好幾個證人,並且居然還掌握了遊場長貪污公款的證據。
所以,她就敢翻臉不認人。在遊場長苦苦哀求之下,她給遊場長退還了五千塊錢,然後說,其他的算是她被遊場長強姦了這麼兩年的青春損失費。只要遊場長敢不同意,她就報官,告遊場長強姦、貪污,讓遊場長吃花生米。
遊場長又從林場裡先後派出了三批人去要錢,錢沒要回一分,每次去的人卻全被打得灰頭土臉。
遊場長左右爲難,急白了頭髮,卻不知道怎麼辦,只能求助家裡,這下游小環全家都傻了眼,所有人一起來籌錢替遊場長補這個漏洞。
只可惜漏洞太大,怎麼補都補不滿。
這就應了九鎮的那句老話:堵不住的潑婦嘴,填不滿的寡婦屄。
遊場長已經想到了跑路和自首,而和遊場長感情極深的遊小環想到了我。聽遊小環說完一切之後,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因爲,這不關我事,而且牽扯的金錢數目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實在太大,大得我有些害怕。我只想,安安穩穩多賺錢,低調一點求生存。
這是我的飯碗
我答應了遊小環的請求。因爲,聽完他的這個故事之後,雖然我馬上拒絕了他,但心底下卻一直隱隱覺得有一些可以吸引我的東西在裡面。這個事情一整天都在我的腦海裡面不斷盤旋,卻始終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來。
直到第二天晚上,把店子交給癲子和雷震子看着之後,我跑到十字路口與何勇他們喝酒的時候,我看見了一樣東西——車,從紅軍大排檔的棚子外頭飛馳而過,捲起了漫天灰塵的大卡車。看到這些車的那一剎那,我彷彿是醍醐灌頂一般突然想通了吸引我的是什麼東西。那就是錢,一張張散發着油墨香的花花綠綠的錢!這個東西確實吸引我,非常非常吸引我,比任何的東西都要更加吸引我。
你是不是想問我,哪裡來的錢?很簡單,溪鎮鄉下一個不要臉的瘦馬能做到的事情,我當然也可以做到。她既然可以搞運輸,我義色爲什麼不行?
於是,我將這個意思轉告了遊小環,並且要他幫我轉告了他的父母。我並不擔心遊小環家人會不聽從他的提議。因爲,在他的家庭裡面,身爲獨苗的他,纔是真正的主人。果然,下午,遊戲室還沒有什麼生意,我百無聊賴地守在店子裡面的時候,遊小環的父親找上了門來。
和他父親的談話一如既往地愉快。簡單的寒暄之後,我們說到了正事。我沒有絲毫隱瞞,我直接說我是一個打流的流子,我甚至巧妙地搬出了九鎮無人不知的唐五。
最後,我給他說:“遊叔,這個事,你放心,不是遊小環給我說,我也不會管。你們既然不能報官,那就只有走偏門。打流的人,本來就是靠這個吃飯,辦事收賬,這就是我的本行,在九鎮如果我都收不回來錢,那你們也就不用再想其他的門路噠,直接跑路或者自首就是了。這個事,本來就是你們佔道理,佔道理的賬我都收不回來,那也就不用再在街上混噠,是不是?而且,你放心,打流的人,遊叔,你也曉得,講的就是一個義字,我本身也是九鎮人,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再加上店子也開在這裡,我不可能像那個婊子一樣的,搞一筆就跑。這筆錢,我一分都不會要。只是,我也不可能白搞,這麼大的數目,肯定是要和別個扯皮,是有風險的。你也曉得,是吧?
“我的要求也不高,你們屋裡不用出一分錢。林場請哪個司機拖木材都是請,我就要今後運輸木材的生意。醜話先說在前頭,遊叔你也莫怪我不義道,辦個事還要提要求。我也沒得法,一無是處,只有幾個兄弟一身力,要吃飯就只有這一門本事。遊叔,你怎麼看?哎,不礙事,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也沒得關係,遊叔,買賣不成仁義在唦。”
“嗯,這樣,小姚,我也給你講老實話,瘦馬那邊屋裡的男人也不是好惹的,在當地他屋裡的親戚多得很。你有沒得把握可以收回來?”
“遊叔,話我剛纔已經說明白了,這本來就是我吃飯的碗,這個碗我拿不穩,那我還搞什麼呢?至於你信不信我的能力,那就隨便你們自己怎麼看咯。只是,坦白講,你屋裡老弟而今沒得別的選擇,只有試一下偏門看看噠。”
“那要得,小姚,我這就去和我老弟商量一下,我信得過你。他那邊如果沒得問題,你就來辦,辦成最好!”
“放心咯,遊叔,不管成不成,我等你消息。”
也許是心急如焚,只能病急亂投醫。當天晚上,遊場長就和遊小環全家人一起請我吃了一頓飯。在飯桌上,走投無路的遊場長視我爲救命稻草,客氣之極地同意了我的援手。
於是,我也就毫不客氣地進一步提高了我的要求。我要代理他林場的所有運輸權。遊場長稍微考慮,在我說我可以用遊戲機室的營業證書和我本人的戶口本作抵押之後,他一口答應了下來。他不能不答應,這個時候了,只要誰能讓他不坐牢,誰能讓他繼續過眼下的好日子,我估計就算是喊我做爹,他也會毫不猶豫。
當我吃完飯,回到遊戲機室將我今天的收穫告訴給癲子和雷震子之後,兩人都是又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