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深夜驅車到鄰市廢了熊“市長”(1)

何去何從

“三哥,那現在怎麼辦?”聽我說完了所有一切之後,被我從牀上叫醒,連牙都沒來得及刷的雷震子已經完全從睡意中清醒過來。他骨子裡的膽怯和懦弱也一同被這個血腥的早晨喚醒。看着他吞吞吐吐說話的樣子,我知道他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他真正想問我的是:“如果別人找到我們了,怎麼辦?”

“三哥,我們要不要去醫院看下將軍?”顯然,牯牛的膽氣要比雷震子大得多,但是他的這句話,於我而言,也一樣等於沒說。癲子先前就已經被小將軍和我的談話驚醒,已經漱洗完畢的他看起來要比其他兩個人雙眼浮腫、頭髮蓬鬆的樣子更爲精幹。但是,他卻沒有說話,他只是安靜地坐在邊上,安靜地望着我。

“現在不去看他,去了也沒有用。我就想和你們商量一下,將軍這件事,是別個專門來辦他。我不在這裡,我不管,但是而今我在這裡,他是我的兄弟,我不可能不管。”小將軍走了之後,我就那樣渾然不知地站在門邊,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一直等到骨子裡面的恐懼開始慢慢散去,就是在那時,我真正堅定了要爲將軍報仇的念頭。

現在,我說出了心底的真實想法,這也是我答應過小將軍的承諾。只是,當我把這個決定說出口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雷震子的失望,也看到了牯牛的擔憂,只有癲子還是那樣安安靜靜地坐着,像個石雕,讓人琢磨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四個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卻都無一例外地被控制得悠遠而細長,大家都好像生怕打擾了這一刻出現在房間裡的那種奇妙的沉默。他們的表現讓我有些失望,我想他們很難真的給我一個決定。也許,何去何從只能靠我自己了。

無數個念頭在心裡出現又消失,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我手上的半支菸都已經快要抽完。牯牛終於動了,他挪動了一下自己壯碩的屁股,窄小的木凳隨着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等到我的眼睛完全與他對視的那一刻,牯牛從鼻子裡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說:“三哥,我來就是幫你辦事的,你要怎麼辦都行。”

我有些激動,但我更加清楚,這並不是一個適合爲兄弟義氣而激動歡呼的時候,於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三哥,那我也搞。”雷震子也說話了,聲音依舊怯怯的,可他畢竟還是說話了。

我屏住呼吸,看向了癲子,癲子沒有說話,也沒有避開我的眼神,他同樣定定地看着我,可是我偏偏卻又感覺他看的並不是我。一秒、兩秒,癲子還是沒有開口的跡象。在有些曖昧難言的氣氛中,其他兩人也看向了癲子。我已經暗自做好了決定,如果他不鐵我,那他就回去,給他的錢就算了。可是如果這件事,他敢泄露半句,就算老子回不去了,也一定要通知何勇他們幫我辦了他。

離忍耐的極限越來越近,終於,我輕輕吐出憋了很久的那口氣,目光從癲子的臉上移開。話已經是將出未出,到了我嘴邊的那一刻,癲子的聲音卻先一步傳來:“三哥,我剛想了很久,幫將軍報仇,我沒得問題,怎麼賺錢都是賺,給我錢就行……”

他說到這上半句的時候,我的話吞了回去,心也放了下來。不過,那一瞬我沒有感動,只有隱隱的憤怒和鄙視。雖然我明白癲子辦這件事歸根結底就是爲了錢。但是這幾天以來,我盡力地待他如兄弟,在這個時候,他首先想到的還是錢,我多少有些不滿。

我已經做好了等他說完話後,開口諷刺羞辱他一下的準備。沒料到的是,接下來,癲子後面的半句話卻讓我有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不過,三哥,小將軍說沒有看到人,那你怎麼曉得是哪個辦的將軍,我們到哪裡去找人呢?”

我一下呆住了。其實,癲子的這個疑問,我已經想過了,我只是存了一絲僥倖。我認爲平日裡,將軍在這個市混得很開,朋友很多,小將軍雖然沒有打流,爲人卻也不錯,這個時候,應該會有人幫他。那麼,就可以要小將軍出面打探消息,我只需要辦事就行。

雖然我自己都覺得這個想法有些靠不住,但是將軍受傷的消息讓我太過於震驚,小將軍當時表現得也太可憐,我畢竟也是一個被感情控制的普通人,同仇敵愾的憤怒使我只想要爲他報仇。在這樣的主觀心態影響之下,一線的希望就已經足夠矇蔽我的理智了。而且,我原本還以爲,在這四個人的圈子裡面,我是屬於那個想問題最周全的人,什麼事我自己想好就行了,並不需要給其他人交代。

只是,現在的情況顯然並不是這樣,很少說話的癲子居然一針見血地把問題指了出來,這是出乎我意料的。

“嗯,我可以要小將軍找一下,他天天跟着他哥哥玩,將軍在這裡朋友也多,應該沒啥問題。”我的話,說得連我自己都有些心虛。

“三哥,你開始說那些人估計是去殺將軍的。你想,我們只是想要把熊‘市長’搞殘,都廢了這麼大的力氣來計劃,都曉得不能留下痕跡。別個殺人的人,你覺得會不會這麼蠢?將軍被砍前幾個小時,自己都一點消息沒有得到,還和我們喝酒。他弟弟這麼容易就問得出來嗎?”

“……”我啞口無言。

“怎麼就打聽不出來呢?這又不是什麼大城市,比九鎮大不了好多,打流的也不是成千上萬那麼多,時間長了,遲早要找到。”牯牛幫我說話了。

“三哥,你只有一個星期的假。時間長了,萬一這裡出了什麼事,唐五那邊曉得了,又準備怎麼搞?”

我開始感到自己的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但同時,我隱隱也感到了一絲開心,當過兵,還在場面上混了一段時間的癲子確實不是一個街頭那些一無是處的小流子所能比的,他果然是一個非常細心周詳的人。

這樣的人,幫我,總比害我強。

“哎,癲子,你就說你到底幹還是不幹?你只是想要錢唦?不得了啊,問東問西,而今是不給你錢還是怎麼了?要聽你囉唆?三哥,莫理他,他搞就搞,不搞算了。少了一碗胡蘿蔔,一樣的整桌酒席。”自從那次我救了雷震子,耿直忠厚的牯牛就始終當我比親大哥還親。此刻,他照樣耿直地替我出了頭。

我看到雷震子在一邊小心翼翼地悄悄拉扯着癲子的衣角,癲子的嘴巴緊緊閉了起來。

我不是一個見不得別人半點牛逼的人,我知道,現在有了癲子這樣一個人對我會是多麼大的幫助。於是,我對牯牛點了點頭,又扭過去看着癲子說:“癲子,你別聽牯牛的,他就是這麼個脾氣,你是怎麼想的?這個房間裡,都是兄弟,沒有什麼先來後到之分。你想賺錢是應該的,我也想賺錢,我又不是你的領導。你有什麼話,你就說。”

“三哥,我沒得別的意思,我開始說了,反正都是賺錢,我跟你來了就是來了,你搞什麼,你決定,我搞就是了。我只是想了想,報仇這件事急不得,真的。牯牛,你也莫見怪,我沒得別的意思。”癲子仰臉看着我,甚至還轉過頭去對着牯牛笑了笑,牯牛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他一笑。

我對着癲子點了點頭:“那你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聽了我的話後,癲子又轉過頭看了看牯牛,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牯牛再次報以歉意的微笑。癲子這纔開口說:“三哥,我覺得報仇這件事急不得。牯牛開始說了,反正遲早要查出來,查出來之後,你再來辦人也不遲,到時候,爲兄弟報仇,天經地義,就算是唐五曉得,也說不得空話了。我覺得,而今最重要的是將軍的安全。”

將軍的安全?除非我現在去醫院守着,可這顯然不可能。癲子之前的那些話已經讓我對他刮目相看,我想他應該不是出於這樣愚蠢淺顯的想法,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我腦子開始急速轉動,同時,示意癲子繼續往下說。

“早上那些人如果是來殺將軍的,而今將軍在醫院,不見得就一定會死,也可能會搶救過來。現在別個應該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頭去辦他,但是過段時間呢?他休養的時候呢?不可能哪個二十四個小時守着他吧?真要安全,只有把別個想辦他的路斷了,我們自己肯定斷不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們斷不了,警察可以,我們把這件事搞大!”

“怎麼搞大哦?”

就在雷震子插嘴的同時,隱隱有些極爲關鍵的東西開始在我的腦海裡面出現,一時之間卻還有些摸不到、抓不着。

“三哥,我們其實可以按照先前的計劃,還是搞熊‘市長’!”說到這裡,癲子一掃平素裡那種安靜淡然的樣子,看着我的雙眼炯炯有神,隱隱有一絲掩蓋不住的得意之色。

“什麼?”

“爲什麼呢?”

在牯牛、雷震子兩人的詢問聲中,我腦子裡面彷彿轟然一聲巨響,一道靈光飛快閃過,一理通百理通。經過一早上的渾噩之後,那一瞬間,前面的路在我眼前突然明朗了起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將軍他們這個市和九鎮一樣,地理上屬於同一個地區。這個地區自古以來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以盛產悍匪山賊聞名。從古到今的人命案層出不窮,那些有錢有勢的老闆,爭奪礦產時,用槍和炸藥滅人滿門的事,也屢見不鮮。在這一畝三分地裡面,將軍混得再好,他也只是一個二流的流子。別說今天他還沒有死,就算他死了,警察也不見得就一定會當做一件大事,全力緝兇。可是熊“市長”不同了,他是公安局副局長的親表弟。

我笑了,這個早上我第一次笑了。我說:“癲子,你有什麼話繼續說,還裝什麼扭捏啊,說!”

癲子也笑了起來,邊笑邊說:“三哥,我是這樣覺得的啊。辦將軍的人,只會有兩個,一個是而今和他大哥不對盤的那個毛老闆,要搞定熊‘市長’,所以先找將軍開刀。另外一個就是他大哥本人。將軍不是說熊‘市長’早就對他很不舒服了嗎?你看啊,我們先假設辦將軍的是那個毛老闆,那麼我們現在辦了熊‘市長’的話:第一,熊‘市長’的表哥插手,場面上的人一插手進來,毛老闆再鳥,他也不可能和場面上的人搞吧。將軍肯定就沒得事。第二,我們這個時候辦熊‘市長’,這個黑鍋,毛老闆不想背也要背,除非有人事先就曉得將軍安排了我們,不然的話,現在將軍都這個樣子噠,哪個會認爲是他下的手?我們也就越發安全。而今這個時候了,將軍已經出事了半天,我們還可以坐在這裡談,我估計別個曉得我們存在的可能性不大。

“再者,假設辦將軍的那個人是熊‘市長’,那也沒得問題。第一:將軍沒得事的時候,也沒有動熊‘市長’,而今將軍被他辦得快死噠,他肯定會認爲更加不可能動他,是吧?第二,把熊‘市長’一辦,他一殘廢,還有哪個理他?就算他還想要將軍的命,只怕也沒得這麼容易噠,是吧?第三,真的是他,我們也就算直接幫將軍報了仇。”

牯牛的臉上也出現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雷震子的臉上更是露出了對這個和他一起長大的“哥哥”佩服到五體投地的表情。

癲子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了進去,他說得非常對。不過,與此同時,我的腦海中卻出現了另外一種被癲子啓發,卻連癲子都不曾想過的思路,而正是這種思路,才讓我決定聽從癲子的建議。

我和癲子確實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他非常謹慎細緻,考慮問題從理智出發,選擇最好的方式來行動;我不同,我考慮每一個問題的根本出發點好像都只有一個:利益,最大的利益。只要這一個目的達到了,就算不太理智,要冒些風險,那也沒有什麼關係。如果說對於這件事情,癲子想的是鬧大的好處,那麼,那一刻我想的就是不鬧的壞處。

癲子說得很對,我想要爲將軍報仇的可能性是非常渺茫的。一起精心策劃的辦案,沒有那麼容易被人看穿。按着這個目標走下去,糾結在其中的話,最後最大的可能就是,時間到了,我連熊‘市長’都沒有辦,就不得不回去。

如果熊“市長”沒有辦,那麼很簡單,會有這樣一些後果:假設砍人的是熊“市長”本人,將軍被砍之後,死了就死了,沒死,他也完了,熊“市長”會更加不把他當人,會越發地打壓、排擠他。沒被砍之前的將軍就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了,被砍之後,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再假設砍人的人是頭號大哥毛老闆,那就更加麻煩。將軍是熊“市長”的頭號手下,他砍將軍,卻不直接砍熊“市長”,就是表了一個態,證明自己已經到了全力一搏的最後狀態,逼着熊“市長”服軟。

依毛老闆現在的勢力,如果動了殺人的心,老謀深算的熊“市長”是絕對不會再去直接硬碰,這和那些在街頭打混,窮得像鬼的小流子打架不同。在毛老闆和熊“市長”這樣的大哥之間並不一定要分出一個明面上的輸贏才行。很有可能,最終他們會暗地裡達成某個協議。無論協議的內容是什麼,將軍的仇肯定報不了了。

這樣的話,不管主使者是誰,將軍就被白砍了。

將軍說過熊“市長”廢了,也就完了。其實,將軍也一樣,如果他莫名其妙地被人砍了,而大哥根本就不幫他報仇,那他也就完了。因爲,天長日久,道上的流言飛語也就會接踵而來,每一個以打流爲生的人,都精得像猴,時間長了,人們難免會有猜疑,砍人的是不是就是熊“市長”。

就算不這樣,人們至少也可以確定,將軍不再是那個受到熊“市長”器重的將軍,就連仇他的大哥都不幫他報。落井下石繁多,雪裡送炭難有,江湖路,想要再走。

將軍完了,那我也是白乾一場。

我也就永遠都成不了像唐五那樣不會受人欺負的人,我也有可能會變成第二個將軍,有朝一日一旦被唐五拋棄,就狗屁不是,我更有可能成爲那個買酒的老樑,不得不爲現實折腰。

現在那些懼怕我、不敢再嘲笑我的人們,也會像當初那樣罵我是臭狗屎。

只要幹了,我的命運就一定會不同。

將軍的命運也會不同。熊“市長”一倒,將軍只要不死,憑他二號人物的地位,就必定可以東山再起,甚至接受熊“市長”的一切。情況再好點的話,毛老闆被熊“市長”的表哥盯死,羣龍無主,將軍甚至有機會登上那個連他自己都沒有想過的位置。

癲子說得沒錯,事已至此,將軍究竟是被誰砍的已經不再重要,報不報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被砍了這幾刀之後,能夠得到什麼樣的結局。

要達成這一切的關鍵只有兩個:辦熊“市長”,將軍沒事。

後者在神,前者在我。

我想,我已經明白自己應該怎樣去做了。

那一天,當我們商量完畢,決定依照原定計劃辦熊“市長”之後,我們所有人都做了一件事情:我們將自己房間的牀單剪成了一根根的布條,然後系在一起。

爲什麼這麼做?因爲,我們不知道砍將軍的是什麼人,我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找上門來砍我們,我們更不知道他們何時來,怎麼來,有多少人。我們只曉得,萬一他們來了,我們就完了。

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準備好隨時跳樓,可我們住在三樓,我們也不想死,所以,我們做了那些布條。做完了這個準備之後,剩下的就是幾乎看不見盡頭的等待。

就在這樣的等待中,我們每個人都忍受着靈魂裡面的煎熬。

神經質一般聆聽着門外走廊的任何動靜,但凡有腳步聲響起,我們都會第一時間抓起菸灰缸,或者拿起已經繫好一頭,堆放在窗下的布條,準備隨時將它從窗口扔下去。腳步聲慢慢走遠,動靜漸漸消失,我們還會仔仔細細地等上很久,甚至還會輕手輕腳地滑到門邊去看一看、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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