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秦王如此反應,範睢不由微微一笑:“那大王如何評價魏國曆任國相?除了文侯時期的李悝、翟璜,可有其他傑出之人?”
“咦?”秦王稍一思考,搖頭道:“除了公叔痤能稱得上賢相之外,只怕其他大多都是平庸之人了。”
範睢笑道:“真是如此嗎?”
秦王反問:“不然呢?”
範睢便給秦王解釋起來:“魏國曆來能人輩出,歷任魏王之中又無昏聵之人,又怎會選擇平庸之人爲相呢?
自魏惠王晚年之後,魏國國勢江河日下,但仍舊能和大秦抗衡近百年,憑的又是什麼?
論起合縱、連橫,歷任魏國國相確實沒有過人之處,但論起治理國家,使百姓安居樂業,怕列國中超出他們的沒有多少吧!
位居四戰之地的魏國這些年來雖然和大秦每戰必敗,丟失河東全部國土,但卻先後抓住時機佔據了楚國的鄢陵、召陵、舞陽、上蔡,故宋的外黃、睢陽、單父等地,這些地方可都是沃田千里,人口繁密之地,再說魏國百姓可是比大秦的百姓要富庶得多,難道大王認爲這些魏國國相都是平庸之人嗎?”
秦王低頭細想,還真是如同範睢所說,魏國雖然時期了西部地區的大片土地,但同時也佔據了更加繁華的東部和南部地區,還有就是魏國確實要比秦國富庶很多,要不然魏國爲何總能屢敗屢戰,而不見國內有任何饑荒或氣得事情發生呢?
秦王擡頭看着範睢問道:“寡人細想,確實如同相國所說的那般,可這些魏國國相如此賢能,寡人爲何有他們都是平庸之人的想法呢?”
範睢笑道:“這是大王心裡先入爲主導致的,拿他們和微臣及商君、張儀做對比,論起變法他們不能使魏國強大起來,論合縱、連橫他們不如張儀和微臣,但論起治理國家,使百姓富庶、安居樂業,微臣三人卻不如他們。”
“相國過謙了!”
範睢搖了搖頭道:“這是微臣的真實想法,並不是謙虛之辭。魏國的人才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像微臣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用武之地的地步。
這並不是微臣的譏諷之辭,而是確實如此。
論起合縱連橫,地處中原的魏國是各國爭相拉攏的對象,且魏國並不缺乏縱橫家,但因各國的爭相拉攏,縱橫家表現的機會就很少了,像微臣這樣的人在魏國也就不是很突出了。”
秦王又問道:“大秦可有能改變現在的制度,使得百姓安居樂業的機會嗎?”
範睢搖頭道:“不能!自商君變法把整個大秦變成戰爭機器之後,一切都已停不下來了。
商君之法深入人心,無人敢於違背,軍功爵制更使得人人願意爲大王效死。一旦大王做出改變,那麼很快秦國就會從列國第一強國變成末流。
老秦人生活向來貧瘠,爲了能出人頭地過上更好的生活才人人願意效死。一旦沒有了這出頭的機會,老秦人的精氣神就會被抽空,因爲他們不願再和父母妻兒過以往那種貧寒的苦日子了。
須知人心都是自私的啊!大王。”
其實說起來商鞅變法就是把秦國制度變成戰時體制,使得百年來秦國百姓一直都在爲戰爭服務。但戰爭過後呢?秦國沒人考慮過這事。
等到了始皇帝一統天下之後,這種戰時制度卻沒有調整過來,始皇帝仍舊不恤民力的大興土木,習慣了這一制度的老秦人對這種制度早已習以爲常,所以沒有不滿的地方。
但關東六國百姓就不同了。他們歷來的日子雖然清苦,時常參加戰爭,但一年的收入還是能夠填飽肚子的。
但在秦國統一天下之後,根本不顧百姓死活的大興勞役,致使大片良田荒蕪,關東百姓又怎麼能甘心讓其肆意盤剝。
始皇帝在時還好,因爲其威名使得百姓不敢反抗,始皇帝一死,關東便成了遍地狼煙。
再加上本就對秦國不滿的士人、六國貴族,結果便可想而知了。
所以說秦國興盛是因爲商鞅變法,但滅亡同樣也是因爲商鞅變法,因爲這種律法根本就不是一部正常的律法,太過於片面。
同秦國律法相比,關東六國的律法就要好了很多,雖然有很多不足之處,但卻是能使百姓安居富庶的律法,是以人爲本的律法。
後人多有鼓吹商鞅變法多好多好,但既然秦國的律法這麼好,遠遠比關東六國的律法要優秀許多,但爲何還是有大批的人要反抗?
可能會有人說這是六國貴族在背後陰謀策劃,但陳勝、吳廣的起義是六國貴族策劃的嗎?劉邦起義是貴族策劃的嗎?
雖然秦末的起義軍主力是六國貴族爲首,但當時無權無勢的他們又憑什麼能號召百姓呢?
憑身份?確實,身份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怕是六國百姓對比當時與故國還存在時的生活對比之後做出的主動選擇吧。
還有士子方面,既然秦國已經一統天下,那爲何六國的傑出士子卻還不願意爲秦國效力呢?是他們忠心與故國嗎?
如果是的話,張良也就不會拋棄韓王而選擇劉邦,范增也就不會拋棄楚王而選擇項羽了。
我們都說天下大勢如同浩浩江水,同樣的百姓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關東六國又先後敗亡,一代霸王項羽也自刎於烏江,一個小小亭長出身的劉邦成爲了最大贏家,開創了盛世大漢的千古基業。
範睢的話可以說他很明白秦國現在及將來將要面臨的局面,但卻沒有做出改變。是他不想改變嗎?怕不是。
軍功爵制帶出了大批既得利益者,他們不會眼睜睜的看着範睢去改變現行的制度。如果強行這麼做的話,可能當時他們不會說什麼,畢竟範睢身後是秦王在支持。
但秦王已經老邁不堪,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亡,一旦秦王駕崩之日,也就是範睢身死之時,一如在楚國變法的吳起。
吳起是武將出身,臨時之前不忘反抱住老楚王的屍體,使得新楚王掌握大權之後把作亂之人全部滅門。
可範睢不是吳起,他是一個士人,雖說這個時代的士人大多都會一些武力,但以範睢這個年紀且還是殘疾之軀的人只怕還沒跑到秦王之處就已身首異處了吧。
範睢是個聰明人,當然不會做如此選擇,所以只能推卻說制度不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