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童秀薇和童顏馥的死訊,義俠山莊中的武林人士紛紛趕來哀悼!而此時那兩具屍體橫陳的擔架顯得異常冷落,因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發出無法理解大笑的雪溪身上!
驚訝!卻更感到恐懼!雪溪的聲音中聽不出絲毫的悲傷,也沒有高興的成分,乾澀的一無所有,但卻讓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徹骨寒意!
尤其對邵秋風,雪裳等對他了解深厚的人,眼中所見似乎是一個從未認識的陌生人!古慧神在旁靜靜看着徒弟,只有他知道,自己這個一向漠視世間所有的徒弟,平生第一次,是真正的生氣了!
而這一刻,無論徒弟想要幹什麼,即使作爲師父的自己也只能聽之任之!天下間,已經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擋被憤怒驅使的雪溪了……!
好久、好久!沒有人知道究竟過了多長時間,但一定是很久,至少感覺上那真的太久了!
雪溪的笑聲並未減弱,只是越來越空洞,越來越蒼白,戛然而止的也毫無先兆!
“來人!好好安葬二師父和三師父……”
沒有人回答,雪溪也好像根本沒打算對某個特定的目標,或者根本沒準備非得指定誰去做那件事。可誰也都知道,他說出口的話,就勢必要有人去執行。否則,承擔後果的將是所有人!
所有人就那麼眼巴巴看着他走出去,那張毫無表情,好像連五官都無法看清,但卻深刻所有人心頭的面容,似乎瞬間將時間都凍結了!
雪溪獨自走往義俠山莊外的樹林中,在這,童仙龍曾了卻了畢生夙願而逝!
五十年!人生中能有幾個五十年?他們都用了五十年的時間在心裡埋葬了一個希望,結束了自己的一生。彷彿來自四面八方的壓抑瞬間凝結,集中在手上。
雪溪無意識的一掌印在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棵至少四人合圍的樹上,而那棵樹彷彿經過千百年埋葬,突然重見天日的陶器一般,瞬間被風化爲齏粉!
但雪溪心裡的積鬱,卻似乎濃的化不開。毫無章法的將情緒集中在雙手,無邊無際的樹木,岩石不斷揮散於風中。而不斷摧毀,不斷粉碎的世界,都無法消滅最心中的痛苦,濃的看不透的陰霾始終緊緊糾纏着他,讓他的雙眼中充滿渾濁暗淡。可令人不敢正視的憤怒,仍舊不顧一切的衝出圍困!
“啊……!嚴闊海,我雪溪今天對天發誓,一定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又是不知道過了多久,雪溪身爲人類的力量終於耗盡,唯有心裡忍不住的壓抑將他雙膝墜地,眼淚斷線般隕落,隨即被土地迅速吸走。如果心裡的悲傷也可以像眼淚一樣被輕易稀釋該有多好?只可惜……
感到一隻充滿溫柔安慰的柔軟手掌放在自己肩頭,那令自己無法割捨,卻又百般逃避的聲音響起耳邊!
“雪溪表面上遊戲人間,目空一切,而且無情冷漠!但其實,你纔是最多情,最重情的人。你只是不肯輕易顯露,因爲你害怕自己會因爲控制不了不斷的希望而最終絕望!可一旦在你心裡感到了情意,卻就再也難以捨棄了!”
“可惜!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做到真正的絕情絕義,那樣就可以再也沒有痛苦了!”
“可那樣的人,只能像行屍走肉一樣的活着,永遠也不能感受到溫暖的情感。”
“感受到又如何呢?只會更身不由己。如果我可以不顧什麼情義,不顧師父的養育之恩,又何必理會什麼江湖?什麼蒼生?二師父和三師父,又怎麼會放着好日子不過,爲我奔波,更怎麼會被人害死?你告訴我,這就是要爲相信所謂正義付出的代價?如果是,我寧願做個惡人!”
“哎!人生不如意的時候總是更多的,你覺得難過沒有不對!但我相信,你師父雖然爲你而死,但她們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樣難過的樣子!因爲她們對你的疼愛,早已遠遠超過了世上的一切,她們是真的把你當做自己親生骨肉一樣。所以她們甘願爲你放棄一切,哪怕是性命。而你該做的並不是沉浸在傷痛裡,而是讓她們的犧牲有價值!”
“我會的!我絕不會讓師父白死,我會讓害死她們的人付出千萬倍的代價……”
義俠山莊整天整夜沉浸在悲痛的氣氛中,雪母聽說了兒子恩師的死訊,久久無法抑制眼淚的墜落。青絛和紫蘇從小和雪溪一起長大,幾乎形影不離,深知二老對他的寵愛之深。想到二老生前的音容笑貌,從此已是天人永隔,心裡豈不悲傷?
可每個人都在悲傷,或者爲了死者是武林盟主恩師不得不表現得悲傷!但卻惟獨雪溪這個最該讓所有人看到他痛不欲生的死者愛徒,竟然一直不知去向。
可當他一大早從童錦鳶的閨房裡走出來,那一臉疲憊讓每個人見到心裡都忍不住難言的痛苦!
雪裳心痛了一天一夜,連眼淚都哭幹了。本來她一直認爲雪溪肯定比任何人都更痛苦,所以離開人羣,只是他不能在別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情。但此刻瞪着那懶散,乏力的面孔,心裡彷彿起自萬尺深海漩渦的憤怒已經無法遏制的轟隆升騰!
“啪”一聲,在所有人驚疑中,雪裳的全部憤怒化作一巴掌扇在了雪溪臉上。可雪溪臉上突然多了五個指印,嘴角緩緩滲出血絲,卻好像一切與他無關一樣,臉上仍舊毫無表情!
“你還是不是人?師父死了,你居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過。而且還去鬼混,真是枉費她們二老對你那麼疼愛!”
淡淡看了她一眼,雪溪徑自轉向少林方丈苦誨:“方丈!嚴闊海已經控制了天心教,我想他下一步就會向正派動手。如今形勢對我們和不利,萬一到時候各門派中有人突然臨陣倒戈,大家免不了就要一起攜手黃泉路了!”
呆愣片刻,苦誨微微蹙眉問:“盟主有何指示?”
“嚴闊海自知非我敵手,所以他絕不敢親自出現。我看他應該會分別攻打各門派,引我疲於奔命。所以請方丈代爲傳言江湖,我不會對任何人,任何門派馳援。如果不想被滅,也不想屈服於嚴闊海的,可以到義俠山莊避難,我絕不會拒人門外……”
“這……”
苦誨明白,正如雪溪所說,嚴闊海自知非其敵手,絕不敢親自出現在他面前。所以一定會分別攻打各門派,引得他疲於奔命,無法防備。而如果雪溪中計,則只能被對方牽着鼻子走,對事情毫無幫助。
但武林中任何一個門派的建立要麼經過無數歲月,很多人的辛苦經營,要麼至少也是付出了許多辛苦才積攢下的基業!而且江湖中人輕生重名,到一下山中避難雖然無可厚非,但卻等於是丟了面子又丟了裡子。可如果非要顧忌面子,除了雪溪現在還有誰能對付嚴闊海和那些能將二老打殺的神秘高手?
雪溪不是劉子玉,也不是溪仲卿,他不會爲了所謂道義任人愚弄。可若非如此,假如雪溪也只不過像劉子玉一樣只能爲武林犧牲,不能將武林帶出苦海,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對雪溪來說,他只是說明了自己的態度,決定將由當事人自己去下。誰也不能強迫他繼續付出什麼,假如此時有人對他說,恩師爲了江湖正義而犧牲是理所當然,保證那個人會立刻屍首分離,先嚴闊海而被挫骨揚灰!
輕輕跪倒在兩位恩師的棺槨前,雪溪深深叩頭。然後擡起頭來看向邵秋風:“大師父!江湖混亂不定,此時若重禮興葬,勢必誤人誤己!況且兩位恩師超然物外,絕非俗人,我覺得不必過分拘泥世俗規條了!”
邵秋風此時早已六神無主,年輕時爲了對古慧神的癡心,三人結爲姐妹。五十多年來三姐妹日夜相伴,老來早已不會再爲情愛所苦,而姐妹之情卻日益深重!
三人中自己最爲年長,可如今兩位妹妹卻先自己去世,邵秋風心中的悲苦誠然不是別人可以相比的。而且昔日自己三姐妹絲毫不顧身份名望,未曾介意世俗眼光的對古慧神癡纏。更加絲毫不在乎世上閒言碎語,彼此姐妹相待。如今都已離世了,又豈會反過來管什麼世俗規條?
“凡事以大局爲重,雪兒,你看着辦吧!”
“大師父……”
“裳兒!雪兒心裡的難過不會比任何人輕,但他不是你或我,他不能只爲自己考慮。因爲他要承擔更多,難道你不明白嗎?”
雪裳怎麼會不明白?可是她和雪溪一樣,都是在三仙的寵愛下長大的。而且雪溪比自己更受師父門的關懷,但……
總之,無論如何雪溪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他要報仇!爲了報仇,已死的人不再重要,僅此而已!
從昨天到今天,古慧神始終緊緊看護着愛徒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但一個字也沒出口過。不是毫無感覺,因爲如果說他覺得自己此生對誰有虧欠,除了曾經意外所殺的“敵人”,就只有這三個爲自己癡情畢生的女子了!
爲了理想,爲了懺悔,也爲了不願辜負,古慧神選擇徹底封閉自己。因爲在他覺得,與其讓某人爲自己絕望,如今看來這三人可以數十年相親相愛的平靜生活豈非更好?
與天心教中人聚首內堂,雪溪平靜發問:“燕姐姐!現在天心教有多少人和嚴闊海同流合污了?”
童錦燕此時也未能完全擺脫傷痛,否則這個問題根本不該是雪溪問出來的她又怎能不明白?“除了我們一起逃出來這幾十人,恐怕都已經被他控制了……”
妻子說完,霍應清忍不住義憤填膺:“嚴闊海竟如此歹毒,可在江湖三十年卻絲毫沒被揭穿!如果再讓那奸賊活下去,真不知還要有多少人因他受害!”
見徒弟始終一臉漠然,古慧神環視諸人,沉吟問:“按推想,天心教人數衆多,根基深厚,一向依附的門派也有百十來個。但嚴闊海重入江湖大概也只幾個月而已,並且之前似乎未有深交,怎麼能這麼快就控制了局面?”
諸人聽了都感無法索解,而且這個疑問早已充斥在這些人心裡多時了。
半晌,雪溪平靜道:“這一點其實不難想明,我命各派肅清內奸,已經惹出不少怨言。即便因爲畏懼我不敢反抗,可如果嚴闊海以此嗦擺拉攏,自然很容易令那些人倒戈!況且……,難道你們忘了我們之前看到了不止一次的場面……”
諸人聽了一愣!童錦燕驚駭問:“你是說那些人都中了毒?”
“既然他們恨我,對嚴闊海自然就不會再那麼仇視了!而嚴闊海也就有了向目標下手的機會,畢竟你們也都見過那種古怪的毒蟲,起碼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可以讓那麼多人突然對忠誠了幾百年的天心教倒戈的理由!”
諸人雖感恐怖,但想到如今也的確只有這一個可能!
半晌,時有傷輕輕沉吟:“當初大小姐回到本教去查驗那毒蟲,後來也來往多處研究解藥,但配製出的解藥只能暫時控制毒蟲行動。這些時候老朽遍尋醫書藥典,也從未發現有對那毒蟲的記載。不過初春時,在下往西域採藥,卻無意中聽到了一樁奇事……”
“哦?怎樣的奇事?”
“據當地鄉民說,古代西域曾經有過一個暴君,手段極其殘酷。但從來沒有人敢對其反叛,因爲他有一種詭異奇術,以死人屍體寄養一種毒蟲,然後將成形的毒蟲封存蠟丸之內。一旦有人服入藥丸,毒蟲立刻脫困鑽入腦中,發作時毒蟲啃噬腦髓,令人痛不欲生,只能依靠暫時控制毒蟲行動的解藥。而那暴君就是以此控制臣民,但那已經是千年前的往事了,真假都已無從考證……!”
聽了這些,雪溪下意識看向師父古慧神,而師父此時也正向他投來驚訝的目光!
“此事真假暫且不必苛刻,但目前看來,倒也與事實相符!而如果嚴闊海真的用某種手段控制了天心教的人,今後也難保他不會對別人故技重施。所以除非能找到解藥,否則我們根本束手無策!”
時有傷皺眉點頭:“話是不錯!但現在我們全無頭緒,配製出的解藥也未必真能起效。即便暫時可以有點用處,但誰也無法保證可以完全控制局面!而且要配製那解藥着實不易,所以恐怕……”
不等他說完,雪溪淡淡截口:“此事便交由時老費心!在找到解決辦法之前,我們能做的事只有一件!”
“什麼?”
“殺人……”
嚴闊海以屍蟲控制了天心教,這已經可以讓他高枕無憂!而他也的確像雪溪說的,派人到處攻打武林正道各門派。如此雪溪要救人只能疲於奔命,但卻永遠也挨不到自己的邊。
但如果他身爲武林盟主卻對各門派的危險視而不見,那就勢必會令整個武林人心渙散!
當然,這番計較正是襄陽王高廉的陰謀!太子勾結朝中忠臣迫使自己出兵邊關,爲了保住兵權自己只能暫時被迫離京。可單憑太子即便可以順利繼位,自己也只不過多廢些手腳,仍舊可以實現夢想。
不過高廉心裡唯一無法放任的,就只有雪溪!論武功,高廉並不怕雪溪,論才智自認也未必輸給他!但雪溪掌控整個武林,一旦與太子聯手裡應外合,自己也勢必會左支右絀。
那既然江山一時難取,高廉便把目標放在了江湖上。他選擇讓嚴闊海向天心教下手,因爲雪溪坐鎮義俠山莊,對武林正道直接掌控。而且嚴闊海和武林正道也頗有仇怨,即使暗中設計也未必能輕易得手。
但天心教地處偏遠,而且教內形勢曖昧,雪溪更加鞭長莫及。況且邪派中向多狂悖之徒,必然更易設計。
果然,邪派中人對雪溪早已極多不滿。而對嚴闊海雖非親厚,但一來二往間,戒備漸漸鬆懈,所以不少人便被他暗中下了毒,醒悟之後已經晚了。
就這樣,嚴闊海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暗中控制了邪派的許多掌門高手。那些人飽嘗屍蟲劇毒之苦,只能任他指示,以求暫解痛楚。
而自覺已經控制了大局,嚴闊海居然公開再次自封“武林盟主”,並且不斷向正道中人叫囂,大有和雪溪分庭抗禮之勢。
江湖本沒安穩多久,如今又突然水火不容起來,眼看着一場浩劫即將發生。可是事已至此,對於既成事實,根本沒人可以改變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