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溪跟着老者走向雙林軒，自已有人當先開道，把擋在道前的人毫不客氣的推開。見到這幅公門做派，雪溪心裡更肯定這些人必然出自官路。
雙林軒是一座二層樓閣，此時一樓聚集了很多互相吹噓的文人。而這些人面前桌上也都準備着一看便非常豐厚的禮品，正望眼欲穿的凝視着那寬敞的樓梯。
老人微微告罪，當即上樓通報。不多時，樓梯口出現了一個衣着華貴的官家模樣的人，向在場高聲道：“衆位！今日胡大人會客到此結束，衆位可明日再來。怠慢之處，還望見諒！”
他話一出口，立刻就出來幾個健壯的家人送客。而那些客人大多臉上掛着失望，但沒有一個人敢口出怨言。
很快前一刻還熱鬧的一樓就完全空了，接着二樓上魚貫走下十餘人，其他人還不怎麼樣，但其中一個身形消瘦，神色肅穆的人卻讓雪溪心裡大爲驚訝！
原來那個人就是他正在尋找的落雁門掌門卓飛，而此時卓飛顯然也對其本來面目做了些許的僞裝。如果不是此情此景雪溪勢必對每個人都會留意，路遇的話還真未必能馬上認出來。
心裡連連轉念，樓梯上又響起急切的腳步聲，黃高健滿面欣喜的跑下來，當先深深一禮：“得再見古先生，晚生實在高興極了！”
雪溪見了也退後半步略略欠身：“黃公子太言重了！在下不過隨興閒遊，不想竟打擾了公子，實在抱歉的很吶！”
“欸？先生哪裡話？自昨日一別，晚生心中對先生的景仰之情如滔天巨浪般難以自持，深盼可再聆教誨。今日蒙先生不棄貴足踏賤地，實乃晚生萬幸，豈有打擾之理？先生快請上樓，晚生立刻命人備下飯菜……”
原本雪溪只是無奈之下準備稍稍搪塞一下就走，但竟在此處遇到卓飛，讓他不免對這黃高健也興趣陡增。
來到樓上，黃高健恭請雪溪上坐，除了留下老人斟茶伺候，其他人一律屏退下樓。
不等他開口，雪溪當先頷首：“黃公子身份顯貴，竟對在下一介寒儒如此厚愛，在下實感受寵若驚啊！”
兩人聽了一愣！對視一眼，黃高健緩緩問：“先生如何知道晚生身份顯貴呢？”
微微一笑，雪溪平靜道：“由昨日所見，公子氣度高貴，顯非尋常人家子弟。且身邊十餘家人俱是健壯、威武，絕非尋常富戶可憑高薪招攬。而今日所見這雙林軒中氣派超然，公子身居主位。更何況適才尊管送別客人時亦曾聲稱胡大人會客結束，在下如何愚昧，也自知這大人二字何意啊！”
黃高健聽了釋然一笑：“原來如此，這倒是晚生疏忽了……！其實先生也不必多心，晚生也並非什麼顯貴，只不過是家中生意往來確有不少於朝中官員交往。那位胡大人便是家父世交，對晚生也頗爲關愛。所以晚生到此，便借住一時罷了！”
雪溪當然不會就這麼信了他，不過他也明白，這黃高健是真把自己當成什麼高明隱士了，認爲自己雖有才華，卻一時摸不準來路。
但從適才所見排場，以雪溪所知，當今朝中只有文淵閣大學士胡忠奎即姓胡，也足可擺得出這份排場，而且據傳胡忠奎也正是今科主考。不過聽說此人雖位高權重，但爲人尚算正直公正。
正直的官員會收禮？其實天下烏鴉一般黑，當官的收禮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關鍵是看其能不能辦好事？
胡忠奎身居高位，想必他雖然會收舉子的禮品，但如果送禮的真只是一無是處的草包，再貴重的珍寶他也未必會要。所以既然當官的收禮不過分，那隻要能真正的爲國舉賢，倒也不用太苛刻了！
只是黃高健的說辭卻是漏洞明顯，他既然借住人家，爲了自己的客人卻耽誤人家大學士收禮，這豈非喧賓奪主，太不懂事？
雪溪當然也不會說破，當下只微微一笑：“看今日這情形，那位胡大人想必官位不低！黃公子年輕有爲，家境殷實，又與高管親睦！今科頭名，想必是非公子莫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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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高健聽了一笑，搖頭不置可否：“其實晚生覺得，先生學識淵博，見識高深。若是肯投身朝廷，必然得以重用。但晚生向人打聽過，今科士子名單中並無先生大名，不知何故？”
“因爲在下並未應試啊！”
“哦？這又爲何？”
“在下一生自在慣了，一向是隨興所至，實在難以適應官場過多的繁文縟節。而且天下人才輩出，在下又豈敢自認有何見識！”
“先生太謙了！如今天下紛亂，諸國林立，兵強馬壯固然必要，但如無真人才輔助朝綱，也只不過無用武之地。正所謂：時勢造英雄！如先生般大才，正是爲國出力，建功立業之時。如蒙先生首肯，晚生願代爲保薦，必可不負先生一身才華！”
淡淡一笑，雪溪搖頭道：“多謝黃公子美意，但在下生性疏懶，確無仕途之志。只求得一身自在，此生便也足矣了！”
“先生此言差矣！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方今天下羣雄並起，戰禍頻仍，百姓苦不堪言。先生身懷經世之才，豈可只圖一己安逸，不思保境安民？若天下俊傑皆如先生般淡泊，那江山何以安固？百姓如何興旺呢？”
“公子所言極是！不過也正如公子所言，時勢造英雄！可自古以來，英雄末路又豈是鮮見呢？”
“這……”
沉吟着，黃高健緩緩道：“千載之下，確有不少含冤豪傑，令人嗟嘆！那依先生之見，我朝又可稱賢明……？”
雪溪心裡此時不由難免猶豫！他本料想這黃高健出身權貴，暗中結黨營私並不奇怪。但此時看來，他恐怕還不僅僅只是個普通貴人，甚至可能與皇室有關，否則又何必非拉攏自己入朝？可自己連權貴之流都不願意聯絡，更何況皇親貴胄？
但今天竟在此遇到了卓飛，顯然不會單單只是爲了附庸風雅。如果他真暗中與朝廷有關，那嚴闊海就很可能是被朝廷收買，用來蠶食武林。自己要是盲目行動，恐怕真會後患無窮了……！
沉思半晌，雪溪看了對方一眼：“黃公子！在下只不過一介寒儒，於朝政大事不便多口。但在下有一愚見，不知公子可願一聽？”
黃高健聽了連連點頭：“先生教誨，晚生洗耳恭聽……”
“古人云：以不變應萬變！這本不錯，但有些時候，有些事，有些情況延續太久，但結果始終無一是處。雖說變革縱有差異，但所以會變革，何嘗不正是因爲故我的不足？所以故舊之時出現變革，若依舊故我，豈非只會永無寧日？倒不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如果世事如常，便也不會再陡生無常變數了……”
黃高健聽了似一頭霧水：“先生高見，然晚生愚鈍，可否請講明一些……”
微微一笑，雪溪輕嘆搖頭：“黃公子身在富貴，卻可憐憫世人，這一點實屬難得！但如未曾入世爲人，又豈知人世中人所需爲何？正如人人喜愛籠中金絲雀，百般寵愛，但金絲雀卻往往命短福薄。非是人不夠憐愛，只因人不知該如何憐愛啊……！”
見黃高健臉現沉思，雪溪輕輕一笑：“多謝黃公子厚待，在下閒散已慣了，只好辜負公子一番美意。今日暫且告辭，來日有緣自當再見……”
黃高健始終深陷思量，好半天回過神才發現已不見了雪溪人影。
“人呢？”
“走了一會兒了！”
“什麼……？怎麼不告訴我？”
“先生告辭，您並未勸阻，所以……”
“飯桶！全是飯桶！馬上派人去查清古先生住處。此等高才，焉可失之交臂……”
雪溪走出雙林軒，並未感到有人尾隨。但他心裡也並未平靜，很明顯黃高健的身份絕不簡單。卓飛在此出現，也絕對不會僅僅只是爲了附庸風雅。但黃高健看起來並非奸險之徒，自己的暗示他也顯得完全摸不着頭腦。那麼如果江湖的慘案真是出自他的籌劃，只能說明此人實在陰險無比。
但是，雪溪心裡卻始終不認爲那黃高健就是幕後黑手，但卻也怎麼都無法解釋卓飛爲何會在此出現？想來想去，雪溪覺得終究還是隻有找到卓飛，才能明白一切。可如果要明目張膽上落雁門，最後只能適得其反。
現在事情似乎更加複雜了，不斷有稀奇古怪的人出現。如果自己稍微大意，恐怕結果必定難以挽回。但眼前的線索，如果追查下去，雪溪心裡又不禁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奉師命下山調查武林慘禍，但只是爲了應付差事而已，無論如何不希望自己會深陷進去。假如事情僅止於江湖，他倒也無所謂，了不起就是殺人罷了！
但萬一這件事真的牽涉到朝廷，那可是後患無窮！要不要繼續下去？
對於已經死了的，或會死去的人，雪溪根本好不關心！但他了解師父的脾氣，自己如今一事無成，必然是無法交差，任何理由都不能開脫。可真要繼續下去，他心裡又實在不踏實！
平白惹了一身**煩，雪溪心裡實在是很不舒服。但現在他實在也沒有更好的選擇，走一步算一步或許會讓人感覺不爽，但往往事情都偏偏就是向着讓人越來越不爽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