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城北,白魚山。
此山上有一道環峰溪流,名爲靈溪,盛產一種靈性十足的銀白色游魚,山峰因此而得名。因爲這座山距離皇家祖廟與問天樓很近,過往一向是皇室專屬的垂釣之地。
不過幾十年前這片地被賞給了一位無官無職的素人,蓋了一座歸海山莊。
日暮時分,在白魚山的腳下停了一輛車駕,看起來平平無奇,不過是一匹凡馬拉着一座沒甚裝飾的車廂。有幾分年邁的車伕佝僂在那裡,目光暗淡。
可隨着遠處一支隊伍行來,車駕中的人也走了下來。
他穿着一襲白衣儒衫,衣袂臨風,雖是中年模樣,依舊眉目清明。若是有朝中大臣在此,定要爲之一驚。因爲這看似沒什麼出奇的車上,走下來的赫然是當朝右相。
同時也是宋家當代家主,宋知禮。
當今世間真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遠處那支隊伍也來到近前,就見前方百十名男女奴婢開道,簇擁着中央一座奢華無比的車駕,四面開闊,掩着金絲纏紗、樑柱雕龍畫鳳,拉車的是一頭五彩斑斕異獸,滿身祥瑞之氣。
眼見宋知禮的身形在前,這支隊伍也緩緩停住。
片刻,隊伍中走出一素衣孩童,上前朗聲道:“我家主人邀右相大人登車一敘。”
宋知禮隨他前行,來到隊伍中段,車駕之前,悠悠笑道:“時隔多年,師兄終於再回龍淵城,我等盼望久矣。”
“這些年遊歷天下山水,處處盤桓,倒是不捨歸家,當真罪過。”車上的人也呵呵笑道。
宋知禮輕飄飄飛落到車上,就見這車架極爲寬闊,他坐在一邊錦榻之上,中間隔着一張方桌,桌上擺着美酒瓜果,對面纔是車駕的主人。
一位身軀清瘦、着織錦黑衣的中年男子,許是太瘦了,臉頰微微內凹,雲鬢金簪,眸光清亮。看年紀他要比宋知禮大上一點,同樣的笑容溫和。
“師弟貴爲當朝右相,我車駕未至,便來此等候,若是叫人知曉,不免會說閒話啊。”宋知禮登車後,男子輕笑道。
“我即使什麼都不做,依舊免不了旁人譭譽,就任由他們說去吧。”宋知禮頗爲看得開,一擺手,道:“我與師兄情誼深厚,我能有今日也多虧當年沈相提拔,若不來迎接一番,如何能過意得去?”
“呵呵。”男子轉而又問道:“這幾年師弟過得如何?朝中可還太平?”
“愚弟憊懶,身爲右相卻不能穩定朝局,這段時間神都屬實不大太平。”宋知禮答道:“不過我本人過得倒還不錯,屢屢頓悟,修爲常有進境。”
“師弟動輒突破的名聲,我在江湖之遠倒也聽說過。”男子又是一笑。
宋知禮同樣笑道:“當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不過我也聽說了,朝中不太平和師弟你倒也沒多大關係,主要還是那一位不太安靜。”男子接着道。
“師兄說的莫不是……”宋知禮擡眼問道:“樑輔國?”
……
在白魚山向東不遠,隔着祖廟,有一座老林山。
山中俱是千百年的參天古木,若非胤朝世代派人壓制,怕是早就有樹木成精了。朝廷在此地放養了不少的妖獸,讓他們野生野長,保留兇性,與養獸場的馴化模式大不相同。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這裡是一片被皇家作爲獵場的存在。帝王若有雅趣,便要來一場大型的春狩、秋狩,率王公大臣入內打獵。
不過牧北帝身有舊傷,常年不來狩獵。也只有一些皇室宗親,沒事會三五成羣來此圍獵。
在老林山的頂端,有一座三層木樓,內裡燈火通明。
七八位身着黃白衣袍的老者齊聚於此,圍着一張圓桌,俱是面色沉凝,似是在討論什麼形勢嚴峻的事情。
最當前的一位鬚髮皆白,長眉垂頸,一襲白袍明亮,微瞑雙目。
聽着前方的幾位老人七嘴八舌在討論什麼,半晌,他纔將掌心的手杖在地上敲了敲,發出篤篤響聲,場面立刻平靜下來。
“諸位。”長眉老者緩緩道:“有個消息不知道你們收到沒有,沈歸藏回神都了。”
“什麼?”聽到這個名字,在場的老者都頗爲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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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西北大戰獲勝以後,他便離開神都,每次回來都是朝中有大事發生。”一位在場老者猜測道:“莫非是陛下又要有大動作,這纔再度將他召回?”
“是了。”另一位老者附和道:“沈歸藏雖然名義上是一介布衣,可他自幼與陛下一同長大,陛下對他極爲倚重。每有大事之前,必定會叫他商議。”
長眉老者嘴角微微挑動,“他號稱天下第一聰明人,爲陛下屢獻奇謀,陛下相信他是正常的。所以他回到神都,我們可以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陛下又要殺人了。”
“陛下要殺誰?”對面的老者眸光微動,“如今奪城之戰在即,不可能對九鞅動手。四海平定,霸山也頗爲安寧,會讓陛下急於出手的人,恐怕就在朝中,莫不就是樑輔國?”
聽他這樣說,幾位老者的神情同時振奮起來,看來都把樑輔國引爲仇敵。
“我也是這樣想的。”長眉老者微微頷首,“樑輔國先殺盧國丈、又驅定鉤王,這都是陛下最爲信任的左膀右臂。他這般連連挑釁,陛下即使再大度,怕也容不下他。”
“那我們就不用出手了?”有的老者對此爲之欣喜,“這幾天想對付樑輔國本就讓我們很頭疼,若是陛下親自出手,那何須我們再想計策?”
“不!”長眉老者斷然道,“我們還是要出手,正是因爲陛下要動,我們纔要讓樑輔國憤怒,這樣他纔會露出破綻。如若不然,陛下也沒那麼容易拿掉他。”
“那我們……”聽到還是要出手,幾位老者都有些忌憚似的,“該怎麼辦?”
他們這些皇室宿老歷來是躺在皇家祖蔭之下乘涼的,乍一讓他們辦事,一個兩個還真有些瞻前顧後。
之前皇室的面子就是定鉤王姜鎮業,裡子就是眼前的長眉老者,如今姜鎮業倒了,他們都這羣人聚在一起就是爲了商量個辦法對付樑輔國,也是爲了求自保。不然等這陣風頭過去,沒有了朝中的頂樑柱,他們這些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的宿老,遲早要被樑輔國當豬殺。
可樑輔國又讓他們很忌憚,這才如此籌劃多日。
長眉老者看向對面的一個人,道:“姜鎬傳回信來,誅邪司幫樑輔國辦事,很多時候都是他那個私生子從中牽線。我們想要讓樑輔國憤怒,那就從他這個私生子開始!姜鋌,你府上不是重金養着一位來自西洲的咒術師,讓他動手。”
“既然他喜歡殺人全家,那我們也不必和他講什麼禍不及家人……”